電話接通,陸毓聽上去心情不錯。

“怎麽樣,爺爺給你寬限了幾天,玩夠了沒?”

陸郡不動聲色地把揚聲器打開,答:“挺好的,謝謝爺爺。”

“記得你答應我的,我這邊已經在安排了。”

“我會履行約定的,隻要您需要,我隨時可以配合集團清算交接。”

“我跟你說的是一回事嗎?!”陸毓急火攻心。

但他罵完,馬上又冷靜下來。

他打這通電話,本身目的是試探孫子態度,而對他這幅油鹽不進的樣子,看了這幾年,說意外也不意外。

他知道陸郡就是塊硬骨頭,財產協議,防君子不防小人。

自己孫子當然不是小人,隻是逼急了,什麽事他幹不出來?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陸毓壓了壓火氣,冷聲一笑,“死性不改。”

“兩情相悅的事,他這會兒好不容易願意跟我重新開始,怎麽就死性不改了?”

“你好好想想,”陸毓擅長攻心,不接他話,轉問:“他是真的接受你,還是被前幾天那件事逼的?”

一邊,聶斐然坐在沙發上,聽得很清楚,爺孫倆你一句我一句,火藥味迅速彌漫開。

他不像早幾年那樣容易被外界聲音左右心態,隻是不想陸郡和長輩吵架,所以站起來,欲要開口替自己和陸郡辯解,可陸郡把他拉進懷裏,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他稍安勿躁,繼續聽下去。

陸毓那邊,不知道這邊小兩口正拉拉扯扯,還以為陸郡是被問住了,所以繼續逼迫,“或者我換個說法,如果沒有那件事,他會不會鬆這個口?”

“這個問題我們聊過了爺爺,無論他還是我,都沒您想的那麽齷齪,我們有孩子,有解不開的羈絆,沒有這次還有其他,”陸郡說的是實話,“而且鬱禾把我甩了以後我就想明白了,隻要我活著,就會一直等他。”

“嘖,別跟我肉麻,小鬱的事我還沒找你算賬!他甩你?你們合起夥來哄我開心是吧,還是你讓小鬱出去那麽說的?”一提這個,陸毓更生氣了,“上周去老何家釣魚,我老臉都被你丟幹淨了!”

陸郡滿不在乎,“我壓根就不喜歡人家,人家也有自己的擇偶標準,互不耽誤,幹幹淨淨地斷了,當交個朋友,不挺好。”

“好個屁,你離開安陸試試,看誰還買你帳?我那天就該直接把你所有資產凍結了!”

“別說氣話,您知道自己做不到,”陸郡一點都不氣惱,冷靜分析道,“集團業務就那麽大,我這兩年重心都放在合資公司,團隊是我親自組建的,自然我去哪兒都跟著,您非要搶,最多就拿走個殼,對我來說,無非多倒騰道手換個寫字樓。”

“那你就小看爺爺了。”

“沒小看,知道您寶刀未老,真要整我跟玩兒似的,”陸郡低低笑了一聲,左手把玩著聶斐然指尖,看似漫不經心,實際說出的話每一句都精準地紮在陸毓心坎上,“先說好,我不是跟您商量,反正最不濟您全拿走,我給陽霖打工去唄,掙的不多,夠養家就行了,還省得操心,正好我也被董事會那幫糟老頭罵怕了。”

“你敢!說的什麽混賬話!”陸毓知道會被拿捏,但沒想到他把後路都找好了,明顯急了,嗬斥道:“還嫌不夠丟人?!你你……你說出去要被人笑話!”

“憑本事吃飯,不丟人。”

電話那頭,陸毓喘起粗氣,有點下不來台,聶斐然不好插嘴,著急地捏了捏陸郡的手,衝他搖搖頭。

不管怎麽說,陸郡目的達到,鬧太僵不是他的本意,所以權衡利弊後,他歎了口氣,“行了爺爺,咱們不抬杠了,我說一個建議,咱們各退一步?”

“你先說。”

陸郡言簡意賅,“你繼續養你的老,我在維持集團現狀的情況下搞點自己喜歡的,別幹涉我了,大家該幹什麽幹什麽,成交?”

“你鐵了心非他不可是吧?”

“是,別的好說,這個沒有商量餘地,”陸郡確認完,忍不住譏誚道,“不是,您都八十幾的人了,整天掛著我**那點事?累不累得慌?那年您背著我做那些事,我跟您計較了嗎?”

陸毓明顯沉默了一瞬,“好,你就是這麽氣我的……嫌我活得長了是不是?”

過去的賬,一件件數起來沒完沒了,怕他繼續口出狂言,聶斐然無聲地捶了他一下,陸郡才又稍稍軟化態度,“您還不明白嗎?爺爺,我不是我爸,隻有我過得幸福了,工作才會有動力,人活著不就這幾年,還是您就看不得我好?”

這個回答指向性很強,陸毓有些泄氣地冷哼一聲,聽出陸郡話裏有話,一時語塞,不情不願地承認自己確實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至少六年前在雪山附近那個醫院見到孫子時,他心裏想的確實隻有一件事——

「隻要他開心活著就好。」

“台階我都搭好了,您自己決定下不下吧。”這次換陸郡主動。

另一頭又是一陣沉默。

但話到這份上,連哄帶嚇,最後還打感情牌,陸毓再強勢,也泄了火氣。

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他知道這是孫子事先畫好的圈套,但另一方麵,他也確實感到了後怕。

這台階,他不下也得下。

隔了好半天,陸毓歎了口氣,氣勢消減下去一半,硬邦邦地回應:“你要做些什麽想好,回國馬上來見我。”

勝利在望,陸郡一聽,馬上眉開眼笑地應了,“行,那——”

“等等,先別開心,”陸毓打斷,“你轉告小聶,讓他抽時間給我也打個電話。”

“那不巧了,他一直在旁邊呢,剛才還想跟您說話,被我攔住了。”

“你——!”

陸毓一聽就知道怎麽回事,合著這麽半天,臭小子借他這通電話鞏固感情表忠心呢。

聶斐然怕倆人又掐起來,連忙拿過電話,結結巴巴叫了一聲,“爺爺,您好,是我。”

“哎,小聶啊,身體還好吧?”陸毓客套道。

“挺好的,多虧他照顧,謝謝您,為我的事費心了。”

“好了,咱們也別繞彎子了,小聶,這王八犢子什麽樣你也看到了,我也懶得管了,爺爺隻當著他問你一句,那年你答應我那句話,還做不做數?”

陸郡一聽,又是他不知道的事,緊張起來,管聶斐然答應的是什麽,插話,“不做數,以前答應你的統統不做數。”

聶斐然卻掐了他一下,背過身子,連忙答應:“您別聽他瞎說,做數的,我沒忘。”

“那我就放心了。”陸毓長歎一聲,之後像接受了鐵一般不能撼動的事實,聲音裏難得帶了點溫情,交待,“唉,就這樣吧,回國跟他一起來,把筠筠也帶來,她還沒見過我。”

聞言,聶斐然一愣,驚訝了幾秒,沒反應過來,而陸毓大概意識到說漏嘴,也有些慌張和不自在,自顧自補充了幾句,也不等他回應,講見麵再談,然後就掛了電話。

“你爺爺講那句話是什麽意思呀?”

聶斐然慢慢回過神,如夢初醒地看向陸郡。

“意思就是他憋不住,早就悄悄去看過筠筠了,”陸郡忍不住笑,走過來,塞給他一杯水,親親他額頭,安慰著,“放心吧,老糊塗了,這次肯定消停了。”

“我知道,我沒有怪過他,其實你爺爺一直都是為你好,隻是他們那輩人,考慮的東西太複雜,根深蒂固的思維,很難一下改變。”

說起這個,陸郡想起剛才那個約定,捏起聶斐然下巴,“差點忘問,所以你答應他什麽了?”

他隱約預感,這句話是在雪山時,陸毓問他而他不敢聽的那句。

“沒什麽,就是……”聶斐然回憶起當時的場景,眼眶微微發熱,但不打算隱瞞,“簽財產協議的時候,他告誡我,說我們會被不同的價值觀衝擊,在最初的**消退以後互生怨恨,做得越多,越是把對方推得更遠。”

“然後?”

“然後他問我有沒有足夠的勇氣和耐心,我說我有,”聶斐然轉過身,撫了撫陸郡的臉頰,深呼吸後,揭示答案,“我答應他的,我會用行動證明,我們的選擇是正確的,除非死亡將我們分開。”

像驚雷炸開,陸郡不會不明白這句承諾的來源及含義。

而這句話恰到好處地解釋了,為什麽那天夜裏,聶斐然心灰意冷地想永遠離開他。

原來如此。

不是因為做不到承諾,而是他的所作所為,讓聶斐然生不如死,環顧四望,忍了又忍,依然找不出任何可證明這段感情維持得下去的證據,也不留戀。

他猜都能猜到,聶斐然答應陸毓時候的心境,可以是自信的,也可以是充滿期待的,但絕對不會是後來被他傷得體無完膚的樣子。

人在絕望的時候,大概就是會想得更極端吧。

多傻的一個人。

不過這件事太沉重了,造成的慘痛回憶像一顆定時炸彈,陸郡有些不敢輕易提起話頭,怕推進得太快聶斐然一時無法承受。

而他這麽推斷的時候,聶斐然不知道在想什麽,大概為了轉換心情,低頭收拾起了桌上的東西。

這種時候,的確需要一點默契,退一步不代表要逃避,反而顯示出兩人不約而同想要維護,維護對方脆弱卻在努力試探的一顆心。

五分鍾後,等聶斐然收拾完,一回頭,看陸郡杵著下巴發呆,還在一臉糾結,馬上打斷,"你又在胡思亂想。"

"嗯……"

"過來,"聶斐然打開電腦,三下五除二,點出一個訂票網站,逼著他斬斷雜思,問:"下周解除嫌疑後,我們坐這個列車回去好不好?一天一夜,可以直接到寰市。"

陸郡上一秒還沉溺在痛苦的自責裏不可自拔,剛想問為什麽不坐飛機,下一秒,抬眼一看頁麵——

雙床包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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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為列車這部分寫得完,但是有點沒收住,幹脆分開明天更吧……(我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