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 煩擾一

阿福雖然沒聽清他們在說什麽,可九成九是件好事,不然李固一直隱憂重重的臉上不會露出那樣欣喜的神情。

阿福心裏暗暗替他高興,楊夫人又拉著她嘮嘮叨叨的囑咐,又說給李固收拾了什麽行李什麽東西,阿福全是一隻耳朵進一隻耳朵出,笑眯眯的隻管答應。楊夫人也看出她心不在焉,肚子裏歎口氣,可是也替她歡喜。

這些天阿福雖然照常吃喝照常說笑,可是楊夫人看得出來她心事重重。現在李固一回來,她立刻跟脫籠的小鳥似的歡騰。

楊夫人抬起手來,輕輕摸了下她的鬢發。

她手抬起來就曉得自己是逾禮了,阿福是夫人,是主子。可是阿福被她這麽慈愛的摸了兩下頭發,笑了笑,眼圈竟然有點紅紅的:“夫人……多虧有你一直陪著我,照看我,要不然我可真不知道這日子怎麽過。”

朱氏養她這麽些年,楊夫人和她的交情不過一年多,可是阿福卻覺得楊夫人更可親可敬。吃穿用住行,哪一樣都是楊夫人打點的妥妥當當,她什麽心也不必操。想一想,哪個出了嫁的人能過這樣的舒服日子?不用在公婆跟前服侍立規矩,不用妯娌間勾心鬥角,不用操持家務打點內外,還有,李固的……阿福覺得,似乎前些年生活虧欠她的,一次性全都補給了她。

李固和常醫官越說越興奮,阿福聽出些端倪,常醫官說的是,這種疫症他的家鄉以前曾經發過一次,並且那時候有老郎中已經開出了能防治這疫症的方子。

李固和常醫官兩個人起身去了書房,劉潤也跟了去,阿福和楊夫人替李固收拾衣物。天氣暖了起來,厚衣裳漸漸穿不著了,今年這樣的境況不要指望內府做衣裳,把去年秋天的衣裳拿出來改一改,現在穿倒正合適。瑞雲和紫玫也一起動手,瑞雲有些不明白:“夫人呢,為何要把袖子收窄?”

“你的袖子不也是窄的?他現在要做事情,整天出出入入的,寬袖子等於累贅。”

瑞雲一想果然是這個理,又擔心:“可是……王爺穿的品服常服都有定規的,這一改,別人笑話是小事,萬一有人要生事,說王爺失了體統什麽的,這可是大事。”

“現在哪還有那功夫。”阿福抿嘴一笑:“那天晚上皇上來你沒見,皇上的袖子也是改窄了的。那會兒我看見了沒留心這個,這會兒才想起來。在外頭時時要騎馬,寫字,做事,窄袖可要俐落的多了。”

瑞雲一顆心落回肚子裏,不吭聲的低頭改袖子去了。

既然皇上都這麽穿了,自家王爺也跟著這樣穿,肯定沒大錯。

阿福被楊夫人半哄半勸的趕上炕,李固還沒回來——

她睡的不怎麽踏實,外屋裏瑞雲她們還在做針線,聲音壓的很低。阿福迷糊了一陣,忽然覺得被子褥子都動了一下,李固躺了下來,身上帶著一陣涼意。阿福朝他靠過去,李固輕聲說:“且等等,我身上暖一些再抱你。”

阿福含含糊糊的問:“什麽時辰了?”

“三更過了……”

阿福清醒了點:“你什麽時候走?”

李固也苦笑了:“城裏是多……五更我就起身。”

屋裏帳幔低垂,燭影昏然。沒有熏香,可是阿福的頭發散在枕頭上,有一種清新柔暖的味道。李固伸出手,緩緩將她整個人攬進懷中。

柔綿輕薄的褻衣貼在她香暖光滑的肌膚上,李固的手搭在她身前,阿福蜷著身窩在他懷裏,聲音低低的說:“我舍不得你。”

李固又何嚐舍得離開她?

這些天在王府裏,吃的東西仿佛沒有味道,晚上躺在下來,再疲倦也總是覺得睡不踏實。

而現在躺在她身旁,就覺得心裏一下就安定下來。就像……船兒終於進了港,鳥兒倦極歸巢。

這才是家——

家不是一座房子,而是有親人在的地方。

她,還有孩子。

“常醫官……給你的辦法有用麽?”

“有!”李固衝口而出,急忙壓低了聲音說:“常醫官明天和我一同進城,這次的疫症他沒有親見,但是據發病的人症狀來看,和他早年經過的那場很相似。太醫院還有兩名醫官在,陳太醫和蔣太醫都沒有辦法……隻是,他若隨我走了,你……”

“我沒關係的,還有劉潤在,他也懂醫理能診胎會開方配藥的,你別擔心。”

阿福枕著他的一隻胳膊,耳邊可以聽到李固的脈動聲,一下一下的,沉穩均勻。

她困的厲害,雖然想打起精神和他多說幾句話——覺什麽時候都能睡,可是李固天不亮就要走了。

拚命讓自己清醒些,可是阿福還是覺得意識越來越沉重。

她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著的。

可是醒來的時候,身邊已經沒人了。

阿福摸了一下身旁的位置,還是暖暖的。

李固剛走嗎?

窗外麵,天已經朦朦亮,鳥兒早早醒來,吱吱喳喳的吵鬧。

阿福抱著李固枕過的那個枕頭,覺得心裏又酸又澀,可還有一點淡淡的甜。

紫玫悄悄進來,掀起帳子。她聽見了一點動靜才進來的,掀起帳子來就看到阿福一雙眼水霧浮動,眼圈紅紅的,紫玫一下子想起小時候自己養過的兔子。

“夫人……要喝口茶麽?”

阿福點點頭,小聲問:“王爺幾時走的?也不叫我。”

“王爺走了一會兒了,夫人睡的沉,王爺也不許叫。”

阿福一早上都無精打采的,李馨過來陪她說話,瑞雲掀簾子進來:“夫人,公主,朱夫人和朱姑娘來了。”

朱氏和阿喜一前一後進屋來,朱氏要向李馨問安她搖頭笑著說:“免了吧,都是一家人不用講那些虛禮。”阿喜也就順理成章跟著沒行禮。

阿福一看她的神情,心裏就有點嘀咕。以前阿喜要磨著朱氏給她買什麽東西,就總是這個表情。可是再看朱氏,神情卻很坦然,坐下來問阿福覺得身子怎麽樣,又說起李固來去匆匆的事。外麵流傳的疫症的話朱氏也聽到了,不過阿福現在是雙身子,特別不能勞神憂心,朱氏在她麵前提都沒提。倒是阿福自己說出來,常醫官跟著李固一起進城去,若真是他以前經過的病症,那可真是得謝天謝地的大好事。

朱氏跟著念了聲佛,卻又擔心的問:“可是,常醫官要走了,你的身子怎麽辦?誰來照看你?這荒山野地也沒處請別的郎中去啊?”

她的關切也是真心實意的,阿福笑笑:“母親不用擔心,我身邊的劉潤也略通醫術的,有他在,也沒什麽好擔心的。”

阿喜終於找著機會說:“他一個宦官能濟什麽事?姐姐,你在這裏住著,要什麽都沒有,也沒人照應,不如……我們搬進城去吧?”

“進城?”阿福疑惑了:“你想進城去?”

“城裏總不像鄉下似的,什麽都沒有。你看,吃的來來去去就那幾樣,這天都暖了也沒有地方買布裁衣裳。姐姐如果要生產,這裏也沒有穩婆大夫,不如進城去……”

朱氏瞪她一眼,阿喜剛才要跟她過來時可沒流露出要搬進城裏住的意思。

這豈是說搬就搬的?京城現在還是一片混亂,更何況還有疫症流行,莊裏下人私底下都在討論,說現在能住在城外實在是一件幸事,這不懂事的丫頭居然說要搬去城裏?

“妹妹想是不知道,城裏現在有疫症,萬萬去不得。”阿福把手裏的茶盞放下:“若是妹妹覺得住在城外不便,可是先搬回城裏去住,家裏的宅子隻是遭了搶,倒是沒有被燒掉。不過恐怕要妹妹一個人搬回去了,母親還得照應我,倒是走不開。”

阿喜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阿福說出這麽一番話來。

“母親怎麽說也是生過孩子的,這莊裏論起來,倒還真缺不了母親在這裏。妹妹想回城的話,我這就讓人護送你回去。不過現在京城亂的很,也無處買糧買菜……”

阿喜急忙搖手:“我可沒說要自己回去——姐姐,若是京城不便,那,你難道不能搬到那行宮去住嗎?”

行宮?阿喜恍然——阿喜不是真想念京城吧?她一開始想的應該就是行宮。

行宮有什麽好?阿福聽說過,東苑宮室破敗,許多宮院裏草都能淹人,鑽出狐狸野鼠野貓之類的來一點也不奇怪。

那裏有什麽吸引人的地方?值得阿喜這麽向往?

李馨剛才本來沒留意,聽到阿喜提起行宮二字,忍不住想翻白眼。

朱家的兩個女兒真是天差地遠的兩個人,阿福就這麽懂事知禮,一舉一動讓人挑不出半點錯兒來。阿喜就讓人想狠狠的踹上兩腳抽上一頓。人笨不怕,可怕的是笨人自作聰明,那可真是讓人受不了。

楊夫人從外間進來,海芳跟在她身後,端著個針線籃子,臉上帶著笑意:“朱姑娘不知道所以才這樣說,我們王爺是已經分封開府的,夫人自然沒有再住到宮中的道理。況且東苑行宮荒置已久,恐怕還沒有莊子裏住的舒服,樣樣都齊全。”楊夫人笑著,挺親熱的對阿喜說:“朱姑娘可是在莊子裏住的膩煩了?這也好辦,夫人不說了麽,朱姑娘想去哪兒,我們派人護送就是。正好今天有人要去京城,不如順路送了姑娘去?”

阿喜本能的朝後縮了一下,猛搖頭說:“不去!我不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