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 生變 一

劉潤從箱底拾起包布,收拾桌上的信紙木經,阿福順口問:“你怎麽沒把箱子拆了?這麽拿過來多打眼。”

要是落到有心人眼裏,這秘密可就是招災的根源了。

“有個提盒,放在門外了。”劉潤笑笑:“我也沒那麽傻,抱著這箱子招搖過市。至於這箱子,你以為我沒拆?我已經拆過了,又拚合起來了。”

一張信紙被風吹的輕飄飄的滑開,落在地上,劉潤彎腰去撿。

阿福的手,輕輕拎起了那張包布。

這張布是那時候王美人鋪在案頭的,用硯台壓著,花色顯得老舊,王美人書案上的東西,阿福是不能擅動的,但是那時候顧不得那麽多,收拾書信時,就將它一扯,包紮係好放進箱中——

劉潤直起身來,阿福扯著那張布巾的兩角,正衝著窗口打量它。

他忽然間明白過來,手微微發顫。

阿福拿起一旁的針線籃,翻出翹頭的鷹嘴剪,動作麻利熟練的將布邊的縫線一一挑開。

劉潤怔怔看著,阿福將四邊的線都挑開拆下,也還沒用到一盞茶的功夫。她放下剪子,拎起布來抖了一抖。

一張和麵子裏子布色都不同的,薄薄的白絹,從裏麵的夾層滑出來,輕飄飄的朝下落。

劉潤想伸手去接住,可是隻是想著,手腳卻都沒動,那張白絹就輕盈的落在地上,一點聲息都沒有。

阿福彎下腰去揀了起來,攤平放在桌上。

那是一張聖旨,上麵的字也不多,兩行,後麵蓋著方方正正的,朱紅的印璽。

阿福把上麵的字來回讀了兩遍,慢慢側過頭。

劉潤也正好在看她。

兩個人的視線在空中碰到一起。

阿福僵硬的朝後撤了撤身,椅子腳在地下擦出沉悶的聲響,震的兩個人都像是從夢裏醒過來的一樣。

過了一會兒,劉潤先開了口:“怎麽……會有這樣一張東西?”

阿福比他還要茫然。

劉潤慢慢坐下,拿起桌上半溫不涼的茶一仰頭全灌了下去,嗆的咳嗽了兩聲。

阿福走到門口朝裏間看,兒子睡的很安穩。

她放下簾子,轉過身來。

“這個緒皇子是誰?”阿福從來沒聽說過這個人。

“是……當今皇上的六弟,據說他曾經最得先皇歡心——”當時許多人都認為皇位必屬於這位六皇子,但是最後的結果讓人目瞪口呆。今上登基,這位緒皇子則黯然的離開了京城,前往那個荒僻遙遠的封地。

他出京後第二個月,就因為水土不服死在了途中。

“你說,這個……是真的嗎?”

劉潤覺得喉嚨發幹:“恐怕……”

阿福也知道自己問了句傻話,但是她覺得要是不說點兒什麽,自己就會憋的窒息了。

世上竟然有一份這個東西,那,現在的皇帝知道不知道這東西的存在?王美人怎麽會有這個?是不是她派人來尋找這個?

她想用這個做什麽?

兩個人的聲音都壓的低低的如同耳語。

“是王濱。”劉潤點頭:“是他,隻有他和太後才能拿到這個……”

隻是不知道這東西怎麽到了王美人的手中。

可是,為什麽他們要藏匿起這個?阿福不解。

雖然阿福不太明白朝局什麽的事情,可是如果真是早先王濱和太後私藏了這份遺詔,那,那不就代表著,王家,太後,還有,當今的皇帝,其實是謀朝篡……

她沒說出口的疑問劉潤也已經知道,他的手緊握成了拳頭,貼在身側。

他告訴自己不要怕,手不要抖。

阿福已經很害怕,所以他不能怕。

兩個人總得有一個鎮定下來,冷靜思考。

這張聖旨的出現,大大出乎兩個人的意料之外。

“太後那個時候不過是一位夫人,六皇子的母親與她平起平坐,可能還更得聖眷。我想想,我記得誰說起過,這個緒皇子的外公也是一位重臣——不過,今上登基後,那一家也獲罪被查抄了,現在的人都不知道,也不會有人提起。”

阿福比自己想象的更迅速的鎮定了下來,她現在已經了解了這張被隱匿的遺詔的意義。

可是,眼下,他們要麵對的不止是這張遺詔。

“那,這個,怎麽辦?”

劉潤也怔住了。

是的。

他們要把這東西怎麽辦?

現在已經很清楚了,上次潛進的賊人,就算不是王美人所派,也一定與她有關,或者說,與曾經的王家有關。

他們要找這種被藏了很久的遺詔做什麽?劉潤和阿福已經不敢再想下去了。

阿福他們都是經過動亂變故的人,遇事絕不會天真的隻朝一個光明燦爛的方向去想。

“阿福……”

劉潤伸出手,猶疑了一下,將那張白絹抓在手裏。

阿福緊張的看著他。

“這個,不能留。”

可是——阿福想的是,這件事,應該讓李固知道。

她和劉潤真的很默契,不用她說出口,劉潤就知道她在想些什麽。

“這個多留一天,就多一分險。”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了一重危機。

阿福點點頭,可是又搖搖頭。

不是她沒有主見,而是這件事,實在……實在超出了她能決斷的範圍。

阿福嗓子發幹,手心裏卻濕濕的全是冷汗。

外頭忽然喧鬧起來,阿福站了起來轉頭朝外。

“夫人!夫人!”慶和興衝衝的在外麵喊了聲:“王爺回來了!”

阿福先是愣了,接著就覺得心猛地朝下一沉。

過大的情緒起伏讓她有點頭暈,她扶著椅子把手,努力提高一點聲音說:“王爺回來了?”

“是,已經到了門口了,夫人……”她頓了下:“王爺來了!”

阿福掀起簾子,劉潤就站在她身後。

她看著李固邁進門,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夢中。

那麽不真實。

這是個好夢?還是個噩夢?

誰也說不清。

若是平時李固能回來,阿福一定欣喜歡悅,可是現在,她覺得懷裏像揣著塊火炭,焦慮和恐懼深深籠罩在頭頂。

元慶已經扶著李固上了台階。阿福朝前邁了一步——或者說,是朝前撲了一下。

她緊緊抱住了李固。

院子裏人有的意外,有的呆怔。雖然都知道王爺夫妻兩個恩愛,可是這樣,這樣不避人的,大庭廣眾之下的親熱舉動,把看到的人都震住了。

李固愣了一瞬間,他很快抬起手來環抱住阿福,臉上露出由衷的燦爛的笑容:“阿福!”他的後半句話是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說的:“想我了是不是?我也想你!想兒子!”

阿福想說句什麽,可是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隻是緊緊的,緊緊的抱著他。

李固先是歡喜,然後就發現阿福其實在發抖。

他緩緩撫摸阿福的鬢發和臉龐,輕聲問:“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