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童子尿
宮裏可以照顧信皇子的人很多,隨便找找都比太平殿的人要合適。
比如太後的德福宮,比如宣夫人的玉嵐宮,再比如瑞夫人那裏,放哪裏都是又合情又合理……當然,不是說放在太平殿就既不合情也不合理了……
阿福覺得頭痛,可是比頭痛更重要的是她得先哄好懷裏這個小皇子。
信皇子很不好哄,雖然教養不錯,撒潑打滾嗷嗷嚎叫這類的招數沒學會,可是哭到噎氣哽聲都不帶停一停,不知道平時麗夫人都怎麽哄的他,一直到過了午,這孩子實在累了,楊夫人趕了來把他結果去,哄了又哄才睡著了。
李固抹抹頭上的汗:“這還多虧了夫人。”
楊夫人搖搖頭:“殿下,這可不是長久之計。信皇子在這裏,若好,那是應當。若不好,殿下就是動輒得咎,趕緊想個法子送他走了才好。”
李固歎了口氣:“我何嚐不知道,早上高正官把人送過來時我也愣了,又不能當時回絕。父皇究竟如何想的,會把他交托到我這裏來?明明太後和幾位膝下有子的夫人照顧弟弟總是比我合適的多……”
不管怎麽說,趁著信皇子睡了,李固阿福兩個總算是能清靜一會兒。太平殿裏人是不少,可是會照顧小孩子的卻挑不出幾個來。再說,也不放心啊。萬一磕著碰著一點兒,那就滿身長嘴也說不清了。
“你也睡一會兒吧,”阿福輕聲說:“不然等他醒了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李固苦笑:“讓人去內府說一聲,要麽把他的乳娘放出來,要麽再派兩個乳母或是教養女官來,我原先覺得自己可不笨,怎麽今天覺得自己這麽無用呢?”
阿福又好氣又好笑:“你隻管放一百個心,這件事兒連皇上都幹不來,你不會,也不算丟人。”
李固回過味兒來,猛的點頭:“這倒是!父皇雖然文武全才,無所不能……咳,這件事情上恐怕他也沒什麽能為。”
皇帝不會哄孩子,這很正常。
皇帝的主要指責不是哄孩子嘛,當然,皇子也不是。
阿福朝屏風那邊望了一眼,楊夫人把海芳留了下來看護信皇子,隔著那架牡丹繡屏,可以看到信皇子睡相恬然,睡著的小孩子都是天使!
可惜事情總是兩麵性的,等睜開眼之後天使就拍拍翅膀飛的無影無蹤,隻留下惡魔在人間。
李固被魔音穿耳一上午,也著實撐不住,阿福也疲倦可是精神卻亢奮——可能是今天經受的刺激實在多了點。
她把那件做好了洗好的的新汗衫放在李固的枕頭邊,然後自己也躺了下來。
相比李固送她的那些珍稀寶貝,她的回禮實在是太……輕薄了。
不是那個毛手毛腳的輕薄,但這件汗衫實在是……又輕又薄。
阿福睡的迷迷糊糊,聽到哇哇的啼哭聲。
哪來的小孩兒在哭……好困,不想動……
自己才剛嫁人,還沒生孩子呢,嗯,這哭聲和她沒關係,沒有關係……
可惜並不因為她這麽琢磨,那哭聲就消失了,正相反,那哭聲越來越響,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阿福睜開眼,現實的一切又真切的跳到眼前來了。
“淑人,這……”海芳一頭是汗,頭發也給抓亂了,一邊紫玫也是幹看著幫不上忙,信皇子人小力氣可不小,吃飽喝足睡夠了之後,折騰的勁頭兒也更足了,海芳根本保不住他。
唉,世上隻有媽媽好,沒媽的孩子像根草。
阿福手腳麻利把衣衫整理好,從海芳手裏把信皇子接過來。
信皇子哭的自己一身是汗,這是個惡性循環,越哭越暴躁不安,嗓子和眼睛還都疼,越不安越疼他就越要哭。
“瑞雲,你去端一杯蜂蜜水來。紫玫,你去取信皇子的衣物來替換,今天悶熱,身上這些早就汗濕了。”阿福一手抱著信皇子,伸手在床頭摸了兩下,從李固的衣裳裏頭摸出一隻小小的冷玉蟬來給信皇子握在手裏。那冷玉蟬雕琢的玲瓏剔透,蟬須蟬翼都纖毫畢現,蟬身看上去是半透明的,信皇子的注意力頓時被吸引住了,哭聲一歇,阿福頓時覺得渾身輕鬆。
“看看,小蟬跑到你手上嘍,你摸摸,小蟬涼涼的吧?”
玩著玉蟬,喝著蜂蜜水換了衣裳,阿福又讓人擰了巾帕替他擦了臉,脖子和手,信皇子終於不再口口聲聲喊著要找母親,李固受了這個啟發,喊了佳蕙來讓她去開庫房取自己小時候的一些玩意兒來,像布老虎之類的,因為裝在箱中,到現在依然保存完好,但是也不能立刻給孩子玩,須要洗曬整理,不過還找出一些木刻的玩具來,小猴子小馬小狗之類,這些用幹淨的布擦過倒是可以馬上就拿來逗孩子。有隻圓圓的木球上麵刷著彩漆,在地下滾動時發出骨碌骨碌的聲音,信皇子靠著自己兩條小短腿站起來,搖搖晃晃衝那隻木球就追過去了,海芳和瑞雲急忙追上去怕他摔倒。
呼……太好了,總算是不哭了。
李固也送了口氣,轉過頭輕聲說:“衣裳……很舒服。辛苦你了。”
阿福怔了下才想起新汗衫的事情,看著他已經穿上了,外麵套了件天青色的對襟常服,剛才一翻忙亂也沒係帶子,雪白的汗衫沒有半點贅飾,領口處阿福用銀色的線抿了一道細萬字紋,與外麵的天青色常服相疊襯,看起來整個人簡潔素雅。
阿福伸手替他理了一下頭發,睡了午覺起來頭發有些散亂,可是滿屋的人卻都手忙腳亂,也顧不上替他整理。
那隻木球又被信皇子推的朝這邊滾過來,正好在碰到李固的木屐時停下。
信皇子搖搖擺擺的走過來,額上出了一層亮晶晶的汗珠,臉紅撲撲的像隻大蘋果,別提多可愛了。
麻煩什麽的,阿福現在不去想。
隻是……孩子真是世上最可愛的人啊。即使是哭鬧不休的時候,也是一種甜蜜的煩惱。
不過信皇子的母親……
麗夫人隻怕凶多吉少。
阿福看著這孩子的目光裏充滿自己沒有發掘的憐憫。
在這裏說不上誰是惡人誰是受害者,後宮的女人們都是這樣的,為了一個目標相互傾軋。麗夫人落到現在的境地固然可憐,但是之前被麗夫人打壓陷害的其他人……她們就不可憐嗎?就算今天玉美人春風得意是勝利者,可是花無千日紅,她能保證自己能得寵多久?
後宮的生存法則,真的很殘酷。
信皇子蹲下去想撿拾木球,可是球被他的手指一碰,朝椅子後頭滾了過去,信皇子的手沒抓住球,倒是把李固的腳抓個了正著。
李固給嚇了一跳,小孩子的手抓到沒穿布襪的腳上,有點癢,不過信皇子卻似乎覺得這隻腳比那彩色的木球還有意思,抓著就不打算放了。
李固笑嘻嘻的把自己弟弟從腳邊撈起來,胖胖的,軟軟的,帶著股奶香味兒……唔,不對,什麽東西打翻了?從肚子到腰到腿,熱乎乎的感覺一下子蔓延開來……
“你這壞小子!我這剛換的新衣裳你居然給我尿上了!”
阿福一看,可不是!信皇子剛才喝的蜂蜜水估計一點沒浪費,全澆在李固身上了。
“不要緊不要緊,這童子的尿,是去病的藥。澆一澆也是去黴氣的。”
佳蓉急忙張羅拿衣裳來給李固換。李固聞著自己身上也沒什麽難聞的氣味,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走到屏風後頭,阿福替他把濕了的衣裳換下來。外頭信皇子又開始追逐那個木球,瑞雲她們看護著,阿福側轉過頭望向外麵,隔著一層紗屏隱約的人影。
李固忽然輕輕握住她正在忙碌的手,低聲說:“我們也生一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