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亂紛紛

不是我們不明白,這世界變化太快。

一夜之間,風雲突轉。

麗夫人倒了下去,玉美人升了起來。

這在宮裏並不鮮見,或者應該說,這種事,應該很常見。

後宮裏有許多美女,她們有美貌,有青春,有才學……

她們都覺得自己隻缺運氣和機會。

阿福在德福宮裏看到玉美人的時候,覺得非常戲劇化。

是的,就是很戲劇化。

雖然玉美人很有名氣,連李馨也提起過她,說她非常的得寵,甚至有點當年李固母親元皇後那種趨勢,可是阿福沒想到,她有如此美麗。

阿福不知道怎麽形容她,似乎看過的所有形容美麗的詞匯都可以用在她的身上,但是,又覺得那些完全抽象的詞怎麽也說不出來這個女子的樣子。

怪不得麗美人要對付她……怪不得那天自信明豔的李馨也會提起她。

這種美麗,是所有女人的敵人。

阿福早上聽說麗夫人的事情時還覺得訝異不可能。麗夫人很有手段,她能歌善舞,風情萬種,從才人良人美人然後成為夫人,生下了一個皇子。這就是她的資曆,她的成就,她的地位該算是比較穩固的。宮裏沒有皇後,幾位夫人各有千秋。

然而麗夫人畢竟年輕,她沉不住氣,她要先將威脅鏟除。

可是那個威脅反過來將她踢了下去。

宮裏傳的最快的是什麽?

是消息。

宮裏最危險的是什麽?

還是消息。

麗夫人想了一個陷阱,但是踏進去的不是玉美人而是呂美人。而玉美人反過來利用了這一點,麗夫人載了。

阿福想,其實,她們的爭鬥,就像在牌桌上鬥大小,看誰的牌大,誰的技巧更好,誰更沉得住氣,誰能詐倒對方。

但歸根結底,還是要看誰的牌大。

這個牌,就是皇帝的寵愛。

皇帝愛你的時候,你就有一把王牌,遇誰都能拿下。

皇帝不愛你了,那你就算想死死賴在桌上,也會被人硬拖離場。

阿福穿著一件淺綠衣裳,真巧,玉美人穿的也是一件淺綠的衣裳。

如果不穿同樣的衣服,大概還不會讓人產生聯想與比較的想法。而且還巧,她們是一前一後進來的。

玉美人人如其名,就如同羊脂美玉雕就的美人。但是當眾人不自覺的把目光再投向阿福的時候……

很奇怪,平時所有人都覺得這個小小的淑人非常不起眼。時下的美女們都是瓜子臉,尖下巴,阿福從頭到腳沒有什麽地方讓人覺得尖瘦,她是圓潤的,像粒過年時沾滿了雪白米粉的芋圓子。沒人把她當成一個合格的對手。

不是沒人站在玉美人身旁過,如果穿都穿紅,那玉美人就像紅珊瑚,和她同樣穿紅的人則像雜碗裝的雞血。如果都穿黃,那玉美人也是一朵傾國牡丹,而同樣穿黃的人隻像一朵開殘的黃線菊。

阿福穿著綠色衣裙站的離她又不遠,女人們的目光,瞄來瞄去。

真是奇怪,阿福還是那個樣子,看著就讓人覺得放心踏實的樣子,依然很圓潤,目光和笑容,很溫順。

她一點兒沒有比玉美人比的凋殘下去,平時什麽樣還是什麽樣。

不是說她比玉美人漂亮……隻是……

好吧,李馨看到的這一幕的時候在想,不同類型,壓根兒不能放一塊兒比,一個是藝術品……一個是,嗯,日用品,不具可比性。

李馨也看到了玉美人。

她不喜歡她。

好吧,任何一個女人要去喜歡一個比自己還美麗的女人都有點困難的。而且,這個女人還和宣夫人是對手。

目前沒對上,可是將來一定會對上。

皇帝的女人很多,皇帝隻有一個。

玉美人看起來楚楚動人,不過她再楚楚動人也動不了德福宮裏這些女人,誰不知道誰啊?能把榮寵一時的麗夫人鬥垮,這個女人成了她們共同的敵人。

李馨走近阿福的時候,明顯的感覺到她有點不同。

阿福還是小宮女的時候李馨就覺得她不錯。現在阿福等於盛了她的小嫂子,她覺得阿福真是不錯。

但是她從來沒覺得阿福漂亮,隻是覺得她順眼,什麽時候看,都挺順眼。

可是怎麽連李馨自己站在玉美人身邊都覺得呼吸感覺到壓力的時候,阿福偏偏還這麽自在呢?

對,如果固皇兄在這裏,一定也自在。

他肯定不會受玉美人影響,因為……玉美人再美,和他沒有一文錢的關係。

李馨突然笑了。

阿福奇怪的看著她,打完招呼之後,李馨先是沉默,然後突然就笑。

好吧,花枝亂顫這個詞就是為她這樣的美人而設的,

“阿福。”

“嗯?”

“你和固皇兄真般配。”

這句話真怪,可是怎麽說也是句好話,阿福向她微微笑。

然後玉美人朝她們走了過來,先向李馨微微屈膝:“三公主。”

“不必多禮。”李馨很客氣,但也很冷淡的點了下頭。玉美人又轉向阿福:“這位是朱淑人了吧?”

阿福和她品級相同,但是輩分不同,所以得朝她行個禮:“玉美人。”

“早就聽說朱淑人,今天才見得。”

阿福想,你說了我的台詞,我說什麽?

玉美人笑的極溫柔,就像鮮花初綻似的漂亮。

可惜阿福滿腦子裏都被“金枝欲孽”四個大字完全占據了,實在對她生不出好感來。

每個人,出生的時候都天真。

可是在這座皇宮裏,每一張漂亮的麵孔下都不可能存在“天真”兩個字。

太後出來了。

大家恭敬整齊的向太後請安。

阿福覺得她們也有點像百官上朝,參拜皇帝。大家各按品級派係站好,當然,太後的偏愛很固定。

她喚了李馨和阿福上前去,破天荒沒有先和李馨說話。

“唉,樹長大了要分杈,小鳥養大了要分窩……”太後看起來頗為不舍,輕輕拍了兩下阿福的手:“出去了,可要好生服侍你家殿下。”

“是,阿福謹遵太後教誨。”

太後抬眼看了一眼殿中,似乎剛注意玉美人,吩咐人:“給玉美人搬張椅子,有了身子的人,可不能久站著。”

太後似乎也不待見玉美人。

當然,婆媳是對頭。

阿福一出德福宮,就長長的喘了口氣。

屋裏各種脂粉香,頭油香,實在香的她鼻子消受不了。

阿福自己臉上不喜歡塗粉,頭上也不喜歡擦油。梳頭的時候她有時用橘皮油,有時候就用泡的花水,那些香氣異常濃鬱的桂花油茉莉油她一概不擦,更不喜歡把一張臉塗的粉白,說話的時候都怕粉會撲簌簌掉下來。

玉美人就在前方不遠上了步輦,她所居的承恩宮與德福宮一東一西,車輦旁又有一個侍立的宮女,替她理好裙腳,又扶了一把靠墊。

她一抬起頭來,阿福就看到一張似曾相識的臉龐。

很久沒見著了,洪淑秀的樣子與從前也不同了。

她身著靛青宮裝,下係白裙,顯得十分苗條,臉龐淨白清秀,頭發挽著雙髻,插戴著小簇絨花。

阿福試圖在記憶中尋找她舊時模樣。但是那個在初入宮的時候因為尿了床而慌亂,在訓育的院子裏默然膽怯的小姑娘,形貌已經完全模糊了。

與這個看起來沉穩幹練的宮女的樣子,完全無法印合。

三公主在後麵輕輕歎了口氣,看著玉美人的步輦遠去:“亂紛紛,你方唱罷我登場啊。”

她的聲音很低,不過阿福離的近,聽的清楚。

這句詞……好像前一世聽過的,很有名的句子。

但也許她記錯了。經典的話也許不止那個世界有。

這裏也有相似相近的。

李馨問:“喂,你覺得她美不美?”

阿福誠實的點頭:“很美,我沒見過比她更美的”

雖然李馨也是個美人,但是阿福覺得在這件事情上說謊完全沒必要。

李馨說:“是啊,我也覺得她美,可是每次見到她,我都想到了畫皮。”她轉過頭來:“你聽過畫皮的故事嗎?”

阿福僵硬的搖搖頭。

“白天是絕世美女,到了晚上,卻把整張人皮剝下來,用彩筆細細描繪的女鬼啊……”李馨湊近她,小聲說:“很恐怖的,怕不怕?”

阿福覺得自己的臉皮很僵硬。

畫皮不可怕,眼前的李馨公主似乎更可怕一點。

這個世界,也有畫皮的傳說故事?

阿福對自己說,巧合,也是巧合。

不這樣說怎麽辦?難道她要和李馨來個相見歡嗎?

相見是見了,歡可未必啊。

阿福覺得有點頭疼,可是沒想到太平殿還有一個更大的“驚喜”在等著她!

“這……這……孩子……”

玉白錦袍包著粉雕玉琢似的娃娃,正坐在椅上,淚漣漣的揪著李固的衣襟不放。

李固忙亂的衝門口方向點了下頭,苦笑著說:“盡早有人將信弟送了過來,說是先安置在太平殿……”

阿福是聽說麗夫人被暫羈進了內府慎律司等待發落,多半是凶多吉少。就算保住性命,份位也一定保不住了。信皇子自然不能獨留在上悅殿。可是皇帝怎麽會將這孩子交給李固來照顧?

“他從來就一直哭個不停……”李固狼狽的說:“怎麽哄也哄不好,你說,他是不是畏生?”

阿福走過去,仔細端詳這個孩子。

很漂亮的娃娃,皮膚細如凝脂,眼睛像浸了水的黑葡萄似的,長睫毛小嘴巴,完全繼承了麗夫人的好容貌,大概是受了驚嚇,突然從熟悉的地方被帶離,又見不著熟人。

“他乳母和近身照顧的人呢?”

李固攤了下手:“也都是待罪之身,想念的乳母還未派下來。不過,這還是也不吃奶了……”他忽然想起:“他是不是餓了?”

李固這句話可沒說錯,朝食擺上來,阿福特意弄了些雞蛋羹喂給信皇子,那孩子隻有第一口吃的猶豫,後麵是一口接一口,把大半碗雞蛋羹吃了個幹幹淨淨。

果然是餓了啊。

吃完了雞蛋,小嘴一抹,信皇子小臉皺起來:“嗚哇,我要母親……”

阿福撫額歎氣。

真是個燙手山芋啊,皇帝怎麽就把這個麻煩丟給他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