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家事
阿福醒來時看著帳頂,一時迷迷糊糊想不起自己這是在什麽地方。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映在帳子上頭,一片細碎的暈光。
她坐起身來,把頭發朝後攏了攏。問了一聲:“什麽時辰了?”
外頭有人應了一身:“夫人,辰時了。”
阿福隻記得自己在回來的馬車上睡著了,都不知道怎麽進的府,怎麽躺到**的也都不知道。
居然已經辰時了,從昨天酉時睡到這時候——可真是睡了場大覺啊。
“啊,我這就起來。”
外麵瑞雲打起帳簾,小丫頭捧水盆巾帕漱盂魚貫進來。阿福低下頭,身上的衣裳也換過了,細細的白絹質地,輕薄柔軟。阿福用手指撚了一下,紫玫碰過衣裳來給她穿上。阿福張開手,看著鏡子裏的自己。
怪哉,住了這麽多天的內府的地牢,非但沒瘦,腰身真的胖出一圈兒來。
阿福有點奇怪的摸摸小肚子,搖了搖頭。
紫玫端過捧盒,裏麵是各色折枝**:“夫人,戴枝花吧?”
阿福最不喜歡戴花,搖了搖頭。
“戴一枝吧,添喜氣呀。”
阿福在盒子裏翻了一下,挑了一枝小的:“這個吧。”
紫玫替她將頭發梳好,院子裏有鳥兒吱吱喳喳的聲音,並不顯得吵。阿福指了下窗子,瑞雲會意的走過去把窗子推開。庭中的樹葉已經全都成了金黃色,地下也密密的布了一層。瑞雲輕聲說:“王爺怕吵醒了夫人,所以沒讓人來掃葉子。”
“挺好的。”阿福覺得不掃去,雖然有點雜亂,可是深黃淺黃的葉子落在還透著青色的草葉上,顯得那樣斑斕熱鬧。
記得在山上的時候,一到這樣的秋天,阿福就特別的高興,一諾微那時候,差不多滿山好吃的東西都熟了。阿福記得在她用裙子采一兜的野棗子野莓子,野莓子酸酸甜甜的,水特別多,野棗子就幹幹的,皮薄,核大,不怎麽好吃,可是看見那熟的透了紅紅的累累的垂珠樣,就忍不住想摘。兜了一兜回去,野莓子擠破了,汁染在裙子上,那是洗不掉的,一條裙子就這麽廢了,不過師傅也沒訓斥她,反而摸了一顆莓子也嚐了,笑著說:甜。
阿福想的出神,李固的手緩緩的摸過來放在她腰間:“在想什麽?這麽入神?”
“想起在山上的時候,這個時候真是好季節。冬天的時候躲躲的積了柴,然後一下雪就不出門了,在屋裏圍著炭盆,我替師傅抄經文。炭盆裏可以埋吃的,花生拉,芋頭啦,紅薯拉……用火鉗夾出來,一剝皮,滿屋都是香的。”
李固笑著說:“你若喜歡,咱們也到山上去住。”
阿福搖搖頭:“我就是說說,你哪能出城。”
“怎麽不能?我們在城外也有莊子,你喜歡的額話,明天我們就到莊子上去住。”
“當真?”阿福眼睛一亮。
雕欄玉砌是好,可對她來說,樸實的地方住著更安心更踏實。
“自然是,說起來從那莊子去你以前住過的離山也不遠,約莫小半天就走到了,騎馬更快。我跟你去爬山去,如何?”
李固說起爬山,也很向往的樣子。阿福想了一下,前山一直到半山腰山路都算平緩,即使李固也能上得去,當即點頭:“好!”
兩個人攜著手來到正堂之前,分左右坐下來。整王府的人,男女分開了整齊的站在院中,雖然黑壓壓的一片,可是嚴肅安靜,連一聲咳嗽也聽不見。楊夫人站在最前頭。阿福的目光緩緩掃視過麵前的人群,有的麵孔熟識,有的卻從來沒見過——
韋素在旁高高的道了一聲:“給成王及夫人見禮。”
自楊夫人以下,所有人齊刷刷的跪了下去:“拜見王爺,拜見夫人,給夫人道喜——一叩首!”
阿福隻能看見一院子的背脊,她有些不知所措。
“二叩首!”
人們又抬起頭,又叩下去。
這是皇子夫人才有的地位和權勢,阿福是淑人的時候……可沒經曆過這些。
“三叩首!”
李固輕輕拍撫她的手背,無聲的安慰讓她很快平靜下來,朗聲說:“免禮,都起來吧。”
楊夫人緩緩上前,深深襝衽屈膝:“夫人大喜。”
李固說:“就別多禮了,禮太多了,反而顯得生分。”
楊夫人不讚同的說:“王爺,禮不可廢。皇上已經下了旨,內府也已經正式將夫人的名字記入宗譜玉蝶,這可是整個王府的大事,自然不能同以前一樣隨隨便便。”
要讓楊夫人講起道理來,她能講上一天一夜都神采奕奕,李固忙說:“請韋詹事和楊夫人一起,按等將賞封開發了吧。還有,這個月都發雙份月錢。”
下頭的人紛紛露出歡容,齊齊的又說:“謝王爺賞,謝夫人賞!”
李固攜了阿福的手站起來:“行了,前些時日都提心吊膽的,也難為大家,這也就算是壓驚了吧。”
朝食已經擺在屋裏,碗碟盆盞靜靜的擱滿了一桌,晶瑩的碧水色細瓷就像綠玉杯盞一樣晶瑩。乳母將李信也抱來了,幾天沒有見,這孩子看起來瘦了好些,圓潤的小臉有了一點清秀的輪廓,穿著雪錦細絹的衣裳,外麵是亮紫的比甲。眼睛濕濕的,又黑又亮,用一種迷茫的,委屈的神情看著阿福,似乎想朝她撲過來,但是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卻又止足不前。
阿福覺得心口有個地方,暖暖的,濕潤的,漸漸膨脹發酵。
她蹲下身張開手,輕聲喊:“阿信,來。”
“到嫂子這兒來。來啊,阿信。”
張氏把他放在地下,輕聲說:“殿下,你看,嫂子不是回來了麽?你不是整天要找哥哥找嫂子的嗎?”
他慢慢邁了一步,搖搖晃晃的。
阿福朝他鼓勵的笑一笑。
他跌跌撞撞的跑了起來,一頭撲進阿福的懷裏,兩手緊緊揪著她的衣裳。他沒出聲,也沒有哭,那水光瑩然的眼睛裏充滿了不安。
阿福覺得心頭酸酸的。
雖然說他不懂事,可是親近的人忽然就消失了,那麽多天見不到也沒有消息。這讓他有多不安……阿福從他的眼神中就能體會得到。
“對不起,對不起……嫂子回來了,以後不會丟下你的,嗯?”阿福抱起來他輕聲說:“明天我們去鄉下住,好不好?鄉下有好多好玩的東西,我們去爬山去。”
不知道他明白不明白爬山的意思,可是靜靜的看了阿福一會兒之後,他緩緩的點了頭。
阿福抬起頭,有人站在廳門外的回廊上。
穿深碧色綢衫的是她母親朱氏,穿淺黃衣裳的是阿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