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山居

王府上下齊心協力,當然——不是全走,除了李固,阿福和李信這標準的一家三口之外,朱氏阿喜要帶,楊夫人當然也是要去的,還有她特別點名的常太醫。另外,用順手的貼身的人也都去,紫玫瑞雲,元慶和慶和這哥倆到現在我也分不清,當然,劉潤是一定不能少,還有李信的乳娘張氏,貼身大丫頭銀寶,還有小丫鬟小宦官,趕車的,看家護院的侍衛,拉拉雜雜好一列人馬,嗯……車馬。

這麽一列人馬……嗯,車馬,上了街之後那不招眼是不可能的,阿喜在後頭車裏似乎並不怎麽安分,所以出門沒走多遠,楊夫人就叫了一回停車,把朱氏換到另一輛車裏和海芳她們一起坐,她頂了朱氏的位子去和阿喜一塊兒坐。

這樣一換,一路就省心多了。

可是阿福沒想到的是另一件事,她一直挺好的,自打來了這個世界之後吃的香睡的好,沒暈過車暈過船——嗯,她還沒坐過船。可是以前她不暈車啊。現在可好,車走沒多遠就覺得胸口那憋得難受,好不容易挨到出城,還記得敲了敲車板,一頭探出窗子就吐了起來。

李固一驚,也不管會不會吐到他身上,搶著把阿福抱住了:“你這是怎麽了?”

真丟人啊。

阿福抹抹嘴,車簾一掀,紫玫掀簾進來了,手裏捧著個細口銅壺,瑞雲端著杯子,阿福急忙接過來漱嘴,喘過一口氣來才說:“早知道今天早上就不吃這麽多了,這不還沒顛,就吐出來了。”

她的胃口這幾天是好的很,幾乎是翻了一倍,塞這麽多下去,很難不暈車啊。

紫玫服侍她喝了茶,又從車壁格子裏拿出一個小柳條筐,筐邊還綴著藍色素花布,看著就讓人覺得心裏踏實喜歡。揭開一看,裏麵墊著一層紙,裝的都是掛著一層白霜的幹製梅脯杏脯。

“我原以為夫人坐車不暈吐的,所以也沒說,您要覺得悶了就吃兩顆。”

李固連連點頭:“是,要是不舒服就說,停下來歇歇再走不遲。”

結果這車隊再上路時,度又放慢一倍……本來要按平常度,過了午就能到的,結果這都快天黑了,才隱隱約約看見一溜門牆。

阿福望了望,這裏……剛才沒注意,地勢已經比來路要高了,太陽已經落了下去,暮色四合,曠野茫茫,除了眼前靠山的房子,幾乎看不到什麽人家了。

站在這裏,不由得讓人感覺到一種蒼茫和落寞的感覺。

鄉下的白天是很好的……晚上……嗯,其實也不錯,就是太黑了點。

這個莊子,看起來地盤比王府還大。

當然了,鄉下地方就是大,拉起牆來想圈多少圈多少,連半個山都圈了別人也沒什麽辦法。在城裏可不行,台階多了一階,都是抄家滅族的罪過。阿福知道他們王府可以用七階,這是王府的地位所定。一品的,比如從呢幹淨的左相王濱,隻能五階。

阿福有些暈暈乎乎的,下晌的車裏已經眯了一覺,枕著李固的腿,蓋著細絲棉被子,一直睡到下車時,瑞雲已經把大氅拿了出來,兜頭兜臉就把她裹上了,阿福小聲抗議:“我看不見路了。”

“剛睡醒可不能讓冷風吹。”

李固也了話,阿福老實下來。

她覺得自己腳下的確打飄,中午停下來吃東西的時候她怕再吐,就吃了一點點,結果下午還是吐了,就是那梅脯杏脯倒是吃的很舒服,平時她可不喜歡這些零嘴兒,可是暈車勁兒一犯上來倒覺得挺好吃的,李固自己也得人扶,一手還扶著她。

阿福一手被他扶著,一手還牢牢抱著那個裝著梅脯杏脯的筐子。不知道的,一準以為那裏頭一定是整個王府最值錢的東西!

山莊裏有管事,也有仆人,隻是人數不算太多,阿福從頭到尾就記得那管事的臉特別黑,在黑暗裏一站,穿的又是深色衣服,除了一雙反光的眼睛,其他什麽都讓人看不見,乍一瞧還以為是山間的野獸呢。阿福以前在山上住的時候就遇到過一次。她有點迷迷糊糊的,睡的半醒不醒。平時不會這樣愛困,總聽人說睡不醒的冬三月,冬天沒事做,三個月都想睡覺,難道現在就開始冬一月了?

阿福他們進屋坐下,莊裏的房子自然不可能雕梁畫棟,可是建的格外高大結實,那柱子粗的……阿福瞅了下,沒判斷出來是這柱子粗還是自己的腰比較粗。

“小人龐德用,拜見王爺,拜見夫人。”

李固聲音平和:“起來吧。”

在燈下看這人依舊是長的很黑,個子還挺高,他起來後還是垂著頭回話的,就是垂著頭也顯得比站在一旁的劉潤高出好些來,說起話來有點甕聲甕氣的。

阿福暈暈乎乎的,李固和龐德用說了幾句,就帶著阿福朝後麵走。山裏的氣息和城裏當然不一樣,不是城裏的氣息就難聞,但是絕沒有山上這樣好聞。各種樹的香,草的香,甚至泥土也香。在城裏除了煙火氣,唔……似乎還是煙火氣息。

院牆極高,風不知道從哪裏吹來,嗚嗚的響,阿福抬起頭,天上的星星已經一顆顆亮起,既遙遠,又璀璨。

感覺一下子又回到自己在山上那時候的時光了。

剛一上山說不害怕那是假的。山野裏太陽一落,四處黑咕隆咚的,風吹的像狼嚎——山上的確有狼,還曾經拖走山民家的家畜。

晚上睡覺那薄薄的牆讓人覺得特別不結實,風一大,門窗房頂似乎都在搖晃……

當然,他們現在住的莊子蓋的牢靠無比。要搖晃,刮大風是不大可能的,龍卷風麽……那比較難遇上。

屋裏燒了地龍,暖烘烘的熱氣朝臉上一衝,阿福頓時打了個大大的嗬欠:“真不頂用,這才坐了一天車,就累成這樣子。”

李固扶著她,兩個人一個是困的不行一個是眼睛根本不好,走起路來不分彼此——你扶我我挽你的。

“你就是在內府那些天壞了身子,雖然看著沒瘦,可是內裏虛。”李固說:“明天讓常太醫給你把把脈,正經開些補藥吃,來時那些藥楊夫人都捎上了,足足塞了三車。”

第二天阿福早上起來神清氣爽的,推開窗子朝後一望,忍不住啊一聲叫出聲來。

“怎麽了?”

阿福指著窗外,又想起李固看不到:“後麵的山……真高啊。這麽突然一看,就跟要倒下來似的!”

李固微笑著說:“是麽?我也聽說這莊子依山而建。這一座是香爐山,與離山極近,可以說兩山相夾,據說中間有一條窄路,抬頭隻見一線天。”

阿福有點納悶:“你知道?”

“書上說的。”

“哦。”他讀的,不,是聽的書,真多。

李固還沒起身,穿著雪白的裏衣擁被而坐,黑色的頭垂著……咳,這麽看可真是雌雄莫辨的美人一枚啊。阿福笑眯眯的轉頭看他幾眼,太陽已經出來了,他們這到了新居的頭一天都睡了懶覺。可是山裏的白天真的不冷,太陽照在後麵那高聳的山峰上,滿山的鬆柏樹都是碧青顏色,偶爾有黃色,紅色的葉子夾雜其中,阿福托著腮笑眯眯的看了一會兒窗外,又看了一會兒屋裏……嗯,這才給李固拿衣服。

兩人穿衣整帶的時候,李固的手輕輕搭在阿福肩膀上,他倒沒忘昨天臨睡時說的話:“等下就叫常太醫過來。”

“知道了,又不是生了什麽病。不用這樣急著找大夫。”

“這可拖不得。我以前聽說,有位武將,疆場上多次受過傷,可是也都沒一回事,後來有次過壽,一杯就下去人就吐了血,後來太醫說,底子早耗光掏幹了,能撐到這已經很……”

“打住,打住,我看還不行嗎?”

李固滿意的點了下頭:“嗯,這就好,用過朝食就請常太醫過來吧。”

阿福還想好好看看這個院子,可李固淨惦記大夫的事。

不過,倒過來想一想,李固受了傷之後,也不知道身體虛不虛,應該讓常太醫一起給他也看一看,有病治病沒病進補,也是件好事。這麽一想,阿福也挺高興的等著常太醫來了。

常太醫沒來,楊夫人先來了,她換了件深紫色的秋裝,頭梳了一個沉香髻,看起來好像顯得年輕了幾歲一樣。阿福倒真的沒有關心過楊夫人今年是多少歲了。平時總覺得她特別穩重,現在一想,楊夫人頂多四十來歲吧?可能還不到。一開始阿福見她她總是一板一眼的,打扮的也老相。

“見過王爺,夫人。昨晚歇的還好麽?”

李固微笑著說:“風挺大的,聽著倒也睡的踏實。”

楊夫人點下頭:“那就好,夫人,朱夫人與朱姑娘也已經安置妥當了。朱夫人就住在東院,朱姑娘住在後頭的半山齋。”

“半山齋?”

楊夫人一笑:“那裏清靜,朱姑娘必然喜歡。”

她就是不喜歡恐怕也不行吧?

早飯擺了上來,楊夫人這家搬的——連昨天朝食那套細瓷碗盞一樣一拉的都帶了來,裏麵擺的除了尋常吃食,還有一碟香氣撲鼻的栗粉糕,楊夫人說那是用剛下來的新栗子做的,莊上本來已經在盤點收成,要運進京城給王府送去,這下倒好,省的一來一回的折騰了。

張氏把李信抱了來,小家夥兒裹著一身錦緞,領口雪白的風毛映著可愛的紅彤彤的小臉,阿福衝他一招手,小家夥就掙下地來,笑逐顏開就奔阿福撲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