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冬日 一

宮裏來人傳了話,然後帶回了阿福有孕的消息。第二天,宮中的大批賞賜就送到了山莊。

阿福問李固宮中來人說了什麽,李固隻是搖了搖頭:“也沒有什麽……就是說過年的事情。”

“過年不是還早麽?”

“是,但是今年……因為太後不理事,還有些事情我也能幫得上忙。你就留在山莊中靜養吧,天這樣冷,來回顛簸太受罪了。”

多半是因為左相的緣故,抓了一批殺了一批關了一大批的官員,所以朝上和後宮現在人手嚴重不足吧?雖然從外表看不出來,但是阿福知道,這一次政變實在是大傷元氣的。

“太後呢?”

“太後麽……在宮中靜養,過了年可能要去景慈觀。”

啊……景慈觀也是皇家所建,算得上是宮中女子的養老之所,先皇去世後,無子的夫人,美人,還有一些上了年紀的曾經的掌事宮人,都會被打發到那裏,太後若去那裏——那也就是終身囚禁的下場了。

阿福有些唏噓。

他們周圍的人都圍繞著權力汲汲營營,沒有權力的向往權力,有權力的不但想保住現在所有的一切,還渴望更多。

“其他的王家人呢?”

“皇上應該自有安排。”李固沒有告訴阿福李馨現在的境況。

李固也極想幫這個妹妹一把,可是她在皇帝被困時所做的選擇……

李固想,若是與李馨易地而處,他會做什麽選擇?母親的性命,弟弟的安危……李馨是個女子,不能強求她為了氣節做出最殘酷的選擇。

可阿福還是問了句:“對了,三公主現在怎麽樣?宣夫人他們應該沒事吧?”

“唔……這個他們倒沒有說。”

阿福小聲抱怨:“她也沒寫封信麽?”

李固忙說起別的,把這件事岔了開去。

山莊裏每個人都喜氣洋洋的——阿福除外。

山莊裏每個人都忙忙碌碌的——阿福除外。

山莊裏每個人都在數著日子等待一個新生命的降生——這個阿福也一樣。

或許這樣說,嗯,有點以偏概全。

起碼就有少少的那麽幾個,不是特別的歡喜雀躍。

阿福想自己做件小衣服,小繈褓,可是楊夫人咬死了牙不同意,說是有孕的人不拿剪子不拿針,把阿福悶的不行。原來每天她給李固念書,現在也被楊夫人用既費眼說話又傷元氣阻止了。阿福覺得自己就像一隻被圈養了囤肉舔膘的……那個,養到過年一定變得肥頭大耳,又肥又壯……

好吧,別人怕身材走型,一多半是怕被丈夫嫌棄……不過對阿福來說,這一條可以不必擔心,反正李固瞧不見,越胖他還說手感越好……

阿福這一胎懷的很是結實。在德福宮驚嚇過,在內府拘禁過,前後多少風波,這孩子一直乖的很,也許就是出城來的時候在路上被顛著了,阿福就吐了那麽一次,其他時候能耗吃又能睡,一點妊娠反應都沒有——

她從道旁揪了一片草葉,已經泛草幹枯,不像青綠的時候那樣柔軟,摸起來是幹脆,輕輕折一下,應該就會斷了。

李固輕聲問:“怎麽了?”

“嗯,冬天了。”

這兩天天氣像是在蘊雪,天陰沉沉的,風並不大,也不特別冷。李固穿著一件葛色綢麵的貂裘,風領豎起來,襯著一張臉說不出的俊秀,明明是冬日,卻讓人覺得暖暖的溫文。

“好像要下雪了。”阿福說:“得吩咐人把柴啊炭啊的備好。”

“這個不必你操心。”李固說:“你隻管好自己就行。”

又來了……

什麽都不用管,什麽都不用問,隻要吃好喝好睡好——

阿福一邊在心裏歎氣,可一邊又覺得……幸福的冒起小泡泡來。

很甜蜜。

她沒想過,沒奢望過,可以有這樣的甜蜜。

少時曾經憧憬過,嫁人,持家,生子,平順而安穩,那是生活……那並不是幸福快樂。

是的,人們每一天都在生活。

可是幸福與快樂,和平安的生活並非一回事。

李固每天都會陪著阿福在莊裏走一圈。看的時候已經覺得很大,真的走起來,這種感覺更加強烈,這個莊子頂得上十個八個王府了,而且山上不比城中,這裏的草木不像城裏那樣精致而文弱。山上的石頭也好,樹也好,水也好,都顯得那樣鮮活潑辣,沒有仔細的修剪,也沒有人精心照管,可是生命力特別旺盛,生長的無拘無束。而人到了這裏,似乎也沾染了這種生命力。連李固的臉頰都不似往常清瘦,顯得略略豐潤了一點。

“累不累,回去吧?”

阿福點下頭。

再向後,就是……

阿喜住的地方拉。

阿福往那兒看,隔著遠遠的樹叢,能看到一角屋簷。

楊夫人把阿喜安置在那裏,形同軟禁。每天有人送飯,可是阿喜想要從那裏出來卻不容易。楊夫人的原話是:“朱姑娘需要靜靜心,學好了規矩自然就可出門了。可若是規矩沒學好,反而在山上住的性情更散漫了,那可不美。”

阿福有時候覺得心中不忍,可是楊夫人毫不動搖:“夫人,朱姑娘要是還那樣性情,將來不管嫁到什麽人家,都未必能討好翁姑,相夫教子。要是夫人現在心軟,那不是對她好,是在害她了。”

朱夫人也跟著幫腔:“阿福啊,楊夫人說的是,阿喜就是太不懂人情世故,又性子嬌縱了些,所以也才劉家闖了禍的。楊夫人是宮裏的老人了,由她來教導阿喜,那是再好不過——要是她改了性子,將來能踏實過日子,將來我到了地下,也能見你父親和大娘啊,要不然的話,我可跟他們怎麽說呢?”

臉上微微一涼,阿福仰起頭來。

鉛色的雲層看起來沉沉的壓在莊後山峰的頂上,碎雪打著旋兒落下來。

“真下雪了。”

李固攬著她的腰:“快回去吧。”

屋裏地龍燒的極暖,瑞雲替阿福脫去外麵的大衣裳,將手爐捧了來,又端了熱熱的紅棗茶來。李固脫了大衣裳,聞著棗茶甜熱的香氣,笑著說:“給我也倒一盞來。”

紫玫過來說:“夫人去裏間坐吧,比外頭暖和。剛才楊夫人還來問過呢,夫人出門走走使得,可是時間也別長了。”

“我也沒覺得累。整天都不動,也就早晚出去走走。剛才回來時下雪了。”

紫玫看了外麵天色:“隻怕這雪不小呢。咱們房子不怕,不知道周圍那些農家的茅舍草屋能經得住這樣的大雪不。”

晚上雪下的大了,風也緊了起來,窗紙簌簌的響。李固和阿福相依靠在床頭,李固輕輕替她梳理頭發,一把秀發握起來光華豐潤,讓人愛不釋手。

阿福靠著他打了個嗬欠,輕聲說:“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