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瑾見到詹韋時,已經是在下午。
詹韋看人時眼睛眯眯著,天生一副笑臉,好像做什麽事都不會惹他生氣似的。他身材高大,卻瘦,長相文質彬彬,完全看不出以前在特警隊待過。
詹韋瞧見周瑾,朝她揮了揮手。
“周瑾。”
周瑾走過來,她穿著高跟鞋,紅裙外套了一件黑色大衣,與裙邊齊長。
詹韋將她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說:“穿這麽少?你哥要是在這裏,肯定說你。快上車吧。”
他幫周瑾拉開副駕駛的車門。
周瑾坐進去,詹韋繞到另一側上車,他伸手擰開車裏的暖氣。
周瑾笑著問:“你看我這個做小姑姑的,給孩子準備多少紅包合適?”
詹韋道:“現在不讓收紅包,避免行賄受賄的嫌疑,你能來就夠了。”
周瑾疑問:“那老書記還要在莊園辦滿月酒嗎?”
周瑾雖然沒有去過南山莊園,但一聽地名,就知道排場就不會小。
詹韋沉默了一下,側首看向周瑾,說:“辦的。那個地方很漂亮,一會兒吃完飯,就帶你過去看看怎麽樣?”
周瑾說:“不耽誤你的時間就好。”
“一兩個小時的事,不耽誤。”
車在平穩行駛。
未知帶來的恐懼讓周瑾心裏有著不安和緊張,她下意識撚著自己頸間的結婚戒指。
周瑾看向後視鏡,後方跟著如長龍流水一樣的車輛。
戚嚴潛藏在暗處,或許此時,他就在背後盯著她的一舉一動,等待最合適的時機下手。
她也等待著戚嚴下手,因此特地穿上一條紅裙子,能激起戚嚴仇恨情緒的紅裙子,就是希望能早點引他上鉤。
不過在此之前,周瑾需要試探一下,詹韋跟這件事到底有沒有關係。
如果有,戚嚴不會放過這樣的好時機;如果沒有,她跟詹韋還是盡快分開得好,周瑾不想再因此牽連到無辜的人。
她思考了一會,嚐試性地問道:“不久前重案組剛查出一個變節的組員,叫趙平。他以前在特警支隊當過一陣子的協警,哥,你對這個人有沒有印象?”
詹韋:“不認識。”
周瑾心裏一凜,詹韋在撒謊。可他為什麽要撒謊?
見周瑾沉默了,詹韋打方向盤,變道,朝環城公路的方向行駛。
詹韋問:“聽說這個人最後跳天台自殺了,你當時在現場嗎?”
周瑾搪塞道:“我參與了那次的抓捕行動。”
詹韋“哦”了一聲,點點頭。
他們這回大概沉默了半分鍾,詹韋才主動開口,問:“趙平死前是不是跟你說過什麽,所以上次打電話的時候,你就已經在懷疑我了?”
平靜的湖麵之下,暗流已經洶湧了五年之久,而詹韋的這句話就似一枚小小的石子,投進湖中,平靜被打破的一刹那,猛地掀起驚濤駭浪!
周瑾背脊像是攀上一陣冷嗖嗖的風,她的手探進包中,摸索著手機,問:“懷疑什麽?”
“不用裝傻,周瑾,你能找到我已經做得很好了。”詹韋表情不變,還是眯眯眼笑著,說,“可惜我太了解趙平了,那小子婦人之仁,不中用。我叮囑過他很多次,一定要找機會把你除掉,他不聽。你看,如果早聽我的,他現在就能拿著錢出國,開始一段嶄新的人生,多麽逍遙自在。”
詹韋提起趙平,語氣裏全是不屑和輕蔑,緊接著,他臉色一沉。
“所以我才說,不聽話的人是沒有好下場的。周瑾,我也勸過你,不要那麽固執,不要那麽固執……你個女孩子家,乖乖地結婚嫁人,再生個小孩,平平安安過一輩子不好麽?可是你怎麽跟周川一樣該死啊?”
這是周瑾第一次聽詹韋罵周川,罵他“該死”。
她雖然一開始就對詹韋起了疑心,可真確認就是他的時候,周瑾還是難以置信。
“真的是你。”她說,“你出賣了我哥,出賣了特警隊……”
“是你哥要出賣我!”
詹韋一拳頭砸在方向盤上。
周瑾肩膀一顫,看著他眼底常懸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戾氣與憤恨。
“我當年犯過什麽不可饒恕的大錯嗎?我不過就是接受命令,帶隊出警,抓了一群當街持械鬥毆的小混混。因為鬧出了人命,事情有點嚴重,他們的老大就請了豐州公安分局的局長吃飯,希望警方能夠壓案不查,其他的事他們自己擺平。而我,當時不過就是個在邊上陪酒的而已,他們打點完局長,又塞給我二十萬的封口費。二十萬啊,我一年的工資都沒有那麽多……”
詹韋譏笑了兩聲。
周瑾質問:“一條人命,對於你來說,難道還不值二十萬?”
詹韋眼睛重新眯起來,帶著詭異的笑意看了一眼周瑾,說:“就是這句話,你跟你哥說得一模一樣,所以我才那麽討厭周川,因為你們總能在道德的製高點上來審視我,站著說話不腰疼!”
“你搞清楚,真正受賄的人不是我,是局長啊!你要我怎麽辦?難道明著跟他們對抗,拒絕那二十萬,再冒著丟掉工作,甚至丟掉性命的危險,去告發他們?周瑾,我當時就是一個小特警,選擇收錢閉嘴,真的很難理解嗎?”
“你們家裏沒有一個嗜賭成性的父親,也沒有一個久病在床的母親,上大學的時候,周川肯定也沒有為了學費的事,就一家親戚一家親戚跪著借過錢,他也沒有饅頭鹹菜一吃就吃一個月,可是我有過。周川多麽高尚啊,多麽善良啊,他施舍我,每個月借給我生活費,從沒催我還過,那時候我是真心感謝他,我心想,我詹韋這輩子能有這麽一個朋友,真是死也值了。”
“可是你知道周川做過多麽令我惡心的事嗎?他私底下號召班裏所有人給我捐錢,一共三萬塊。區區三萬塊,就讓我在班裏永遠抬不起頭做人!當我看到,我一直喜歡那個女孩子開始用那種可憐的目光看我、又用崇拜的眼光看著周川的時候,我就明白了,你哥真的那麽善良嗎?不是的。在他眼裏,我不過一個工具而已,他需要從施舍我的過程中找到他存在的價值,需要踩在我頭上來彰顯他自己多麽偉大!”
越說,詹韋握著方向盤的手就越緊,他發泄似的踩下油門,超過前方一輛又一輛車。
“從大學到工作,周川什麽都要跟我搶!跟我爭!女人,職位,前程……!”
周瑾對詹韋的詆毀簡直忍無可忍,低吼說:“他沒有爭!”
“不爭的比爭的還可恨!”
詹韋雙目發紅。
“我去給局長點頭哈腰,獻盡殷勤,我甚至連續三個月替他接兒子上下學。那個小雜種為了好玩,把煙頭燙在我的後背上,我還得狗一樣地賠笑臉,我做這一切為了什麽?!我那麽想得到的晉升,最後變成了周川的,你讓我怎麽甘心!”
周瑾胸口起伏著,心驚膽戰地看著車窗前方。
手包裏,錄音還在繼續。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哥哥是怎麽死的嗎?我現在就告訴你真相。”
詹韋咬牙切齒,獰笑著說:“是我,一槍打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