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成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就連臉上也泛起了浮雲般的笑意,“一家人,說什麽打擾。不過巴黎離得那麽遠,沒什麽事,也不必回來了,坐飛機怪累的。”

“是啊,我也這麽覺得。”

不知是不是真的到了離別的時候,薑成娟竟上去拉住了尹樂菱的手,大有一種“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之情,“說來也是我的女兒一樣,嫁去那麽遠,我也沒什麽嫁妝給你,你若要什麽,盡管說啊。”

尹樂菱搖搖頭,李慕辰也摟了摟她的肩膀,“什麽都不要,什麽都不缺。隻要是真心實意地對待對方,就是彼此最大的財富了。”

這分明是在說薑成娟是虛情假意。薑成娟撇撇嘴,又沒辦法應他,隻能轉向尹樂菱,“那就去收拾行李吧,別耽誤了行程。哦,雨寒正好不在家,你也不用特別給他說了,回頭我見到他給他說一下就好。”

尹樂菱咬咬唇,點頭往樓上走。恍然又重現了三年前的一幕,薑成娟告訴她,留學前,不用去和楚雨寒道別了。這次,這麽一走,將不是三年,或許是十三年,三十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冥冥之中是否希望能在家裏再見到楚雨寒最後一麵。突然知道他並不在家,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有著她不願意承認的失落。

自己回國本就沒想要常住,用得到的行李物品,隻簡簡單單收拾了一個行李箱,拖著便出了自己住了十幾年的小臥室的門。走到樓梯口,腳步卻遲疑了。尹樂菱抬頭向樓上看過去,看了好一會兒,終是鬆開行李箱,輕緩地拾階而上。

他的房間依舊井然,書桌、書架一塵不染。就連撲麵而聞的都是那再熟悉不過的屬於他的氣息,還有著濃厚但不刺鼻的煙草味。

挪步走上露台,熟悉的天文望遠鏡靜靜矗立著,隻有椅子周圍的地麵上,滿滿的全是煙蒂,突兀得不協調。

他是在這裏坐了一夜嗎?尹樂菱記得,他說她終究會回到他身邊的,他在家等著她。可是……

哥,對不起,我要走了,再不回來。

也許,我從來就不該屬於這裏,那麽,就讓我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靜靜的,無聲無息地生活吧。

咽下喉間的酸楚,尹樂菱回身輕輕走到床邊,抬手撚住自己頸間的皇冠吊墜,精致的紅寶石耀眼如夕。終於,還是取了下來,端端正正地放在了他的枕上。再翻開自己隨身的小包,取出了那張銀行卡,穩穩地放在了項鏈旁。

薑成熙的手機響起時,看到是李慕辰的來電,猶豫了一下,接起在耳邊,傳來的卻是尹樂菱的聲音。

“小舅舅,有沒有打擾你?”尹樂菱可沒忘今天是薑成熙和杜曼妮新婚第一天,所以等啊等啊,等到中午的時候才打了電話過去。自己要走了,必須得跟他們告別一下才行。

薑成熙神色緊張而惶恐,支吾了一下才輕輕開口:“沒……沒有啊。”

“小舅舅,我今天要和李慕辰回法國了,下午的飛機。”

“下午,這麽快?”直覺性地脫口而出,薑成熙意識到自己心底刹那的動**,連忙遮掩,“哦,都準備好了嗎?一路順利。”

“也沒什麽準備的,回家收拾了下還是從巴黎帶回來的行李,然後和薑姨道了別。本來不該這個時候打擾你和曼妮的,可是……怕下回見麵不知道什麽時候了。”

即使現在通訊很快捷方便,就是飛往巴黎見麵也是很容易的事,但現在不同了。薑成熙知道,也許這一別,真的遙遙無期。心中頓時充滿了懊悔、矛盾和蒼涼,“樂菱……你要幸福。”

“小舅舅,你也要幸福,你和曼妮都要幸福。”

再說不出更多的話,薑成熙匆匆掛了線,滿心的困頓還糾結著,身後就傳來冷冷的聲音,“舍不得嗎?舍不得就去攔住她別讓她走啊。”

薑成熙凜然回頭,正看到了站在書房門口穿著一身絲質睡衣的杜曼妮。不知道為什麽,竟覺得背脊竄起絲絲寒意。

看到他沒說話,杜曼妮更走上前兩步,“怎麽,難道我冤枉了你?你根本忘了昨天是我們的新婚夜了吧。”

薑成熙站起身,身子往一旁讓了讓,想要從書房出去,卻被她一把揪住了胳膊,“薑成熙,你昨天晚上都沒有理我,怎麽今天還不打算理我嗎?你到底是不是喝醉了酒,還是那張床讓你想入非非了?”

“你……”薑成熙驚詫地看著她,沒想到她說出這種話來。昨天自己是喝了些酒,再加上排遣不掉的心煩意亂,回來躺在**就沒有力氣多動一下。也許自己是不該在新婚夜忽略了她,可是不知為什麽,總覺得他們之前隔著一層揮不去的陰霾,且越發濃重了。

“我說的不對嗎?你別忘了她是你的外甥女,我才是你的妻子。我都包容了你這麽**的醜事,你還不感激我嗎?”

薑成熙甩開她的手,如視鬼魅般地看了她好一陣,終是咬咬牙轉身想走。

“你去哪?”

“去公司。”

“騙人。”她上前攔住,“結婚第一天去什麽公司?員工都該有婚假的何況你,你是要去機場的吧!”

去機場?薑成熙知道自己現在最怕見到的就是尹樂菱,她那純淨的臉龐、無辜的大眼睛,隻要想到,就像是一刀刀淩遲著自己的肉。他現在隻是不想待著這裏,又沒有地方可以去,隻能去公司。

“公司還有些重要的事要安排……”

“不許去!”杜曼妮死死地把住門口,恨恨地瞪著他,“我不會相信你的,你說不是愛著尹樂菱,卻對她一點誘~惑也擋不住;你說你錯了,可你卻一直到現在還惦記著。我看你是對她的身子念念不忘吧。”

“夠了!”薑成熙喝了一聲,隻想掰開她的手不想多對峙一秒,就連手機也被甩到了地板上,“啪”的一聲摔開兩半。

杜曼妮被他搡開了兩步,站直了身子也喊出來,“薑成熙你今天敢出門一步,我立刻把那天的事全告訴樂菱,讓她知道自己已經不純潔了,她的第一次竟是被她最信賴的舅舅掠奪了。你猜她會怎麽樣,你想不想看看她會怎麽樣?”

薑成熙定身當場,難以置信地看著往日裏的溫順頓時消失殆盡的杜曼妮,而自己全身的力氣竟被她兩句話就抽~離幹淨,整個人像脫線的木偶,差點跌倒。

楚雨寒去了酒店沒有找到李慕辰,找了張懷恩,查了酒店的客房信息才知道他恰恰一大早已經退了房,而前一天晚上並沒有回酒店住。事實上,這一段時間裏,他在酒店住的次數並不多。

楚雨寒不關心他平時都跑去了哪裏,他關心的是,昨天晚上他和他的樂樂在哪裏?而這個時候,又去了哪裏。會不會是,樂菱知道真相後傷心了,跑到了沒人的地方傻傻地哭?

楚雨寒想到了薑成熙,打電話過去卻接不通,於是自己越想心情越急躁,在紫夜闌珊取了多年不用但依舊被保養得很好的摩托車,開始漫無目的地全城亂闖。隻要是他能想得出的地方,公園、廣場、旭陽中學、甚至爸爸的墓地,沒有,一點蹤影也沒有。直到下午的時候,他再衝回了家裏。

跑進大門他就破口大喊:“樂樂呢?樂樂有沒有回來?”

正在打掃的傭人都愣愣地看著他,沒有答話。薑成娟穩坐在沙發上平靜地看著他,也沒有說話。

“媽,有沒有見樂樂回家?”

薑成娟搖搖頭,“沒有啊,你們兩個現在都是見首不見尾的,我上哪裏去見她。”

楚雨寒踉蹌地退了兩步,突然覺得身心俱憊。樂樂去了哪裏?她到底有沒有弄明白一切?難道是被李慕辰的花言巧語繼續蒙蔽下去了?

壓抑的無力感,讓他腳步沉重,前方似乎刹那沒有了目標,迷惘地上了一級級樓梯,回到自己的房間,昏昏沉沉地一頭栽在**。

突然,臉側一抹冰涼,楚雨寒伸手摸了摸,腦子如同過電般,整個人也翻身坐起來。一把抓起枕頭上的東西,完全震驚了。

那是樂樂的項鏈——自己送給她,一直戴在她脖子上的項鏈!還有那張給她的銀行卡。

樂菱回來過!留下了這與他相關的兩件東西,又離開了!她,是在向他告別嗎?如果不想讓他知道,薑成熙一定知道的,樂樂總是會把在他這裏賭的氣給薑成熙發泄。

楚雨寒再一次發瘋般地衝出門,直接找到了薑成熙的公寓,握著拳頭擂得房門咚咚響。好一會兒,大門才打開。楚雨寒不管不顧地推開杜曼妮就擠進屋裏,“薑成熙呢?尹樂菱呢?在哪裏?”

聽到“尹樂菱”三個字,就像是芒刺入懷,杜曼妮一臉沒好氣,“你找尹樂菱怎麽找到這裏來,我們新婚第一天啊,怎麽可能在家裏多出一個她?”

楚雨寒橫了她一眼,沒多理會,繼續往裏麵走。薑成熙聽到了聲響,這才打開書房的門迎出來。

楚雨寒一步衝上去,“樂樂呢?你知不知道她去了哪裏?”

薑成熙躊躇著要不要開口,杜曼妮已經搶先說道:“我說了樂菱不在這兒。”

“我問的是她在哪裏!”

新婚第一天被攪得雞飛狗跳,本來該是要一起回娘家的,薑成熙把自己鎖在書房一整天,杜曼妮也在臥室氣了一整天,這時候還要被楚雨寒搗亂,怎麽不讓她氣憤,於是嗓門也大了起來,“爭來爭去,有什麽好爭?她跟李慕辰出國了,出國結婚了再不回來了,都死心了吧!都死心了吧!”第二句,她是朝著薑成熙說的。薑成熙心裏又是一沉。

而最震驚的非楚雨寒莫屬,他上去狠狠拉住薑成熙的胳膊,“這不可能?小舅舅你知不知道,李慕辰是個大騙子,他不是什麽孤兒,他是大企業的少爺,他認識盧慶安,是為了報複才接近樂菱的。樂菱已經知道這一切了,那麽她怎麽可能跟著李慕辰走?怎麽可能?”

薑成熙皺皺眉,雖然很意外於他的話,可尹樂菱給他的電話裏,分明是平和安穩的,甚至還有這對未來生活的憧憬之情,所以,他願意相信樂菱自己的選擇,“雨寒,是真的。樂菱下午的飛機就要和李慕辰離開了,我想,我們都得尊重她的意願。如果你說樂菱知道了李慕辰的一切,可她還是要和他一起,就更說明了她的意誌。雨寒,就這樣……放手吧。”

“不!絕對不會!我絕對不會放手的!絕不會!”

看著楚雨寒旋風般消失而走的背影,薑成熙替樂菱擔心,替雨寒揪心,隱隱的,又生出了羨慕,羨慕楚雨寒可以毫無保留地張揚自己的占有欲,攫奪自己想要的一切。

機場大廳外,李慕辰推著輪椅上的盧慶安,盧友麟卻停下腳步回頭看了又看。

“姑父,我們先送慶安去貴賓特護機艙安排好。”

“好,好。”盧友麟應著,又悠悠歎了口氣,“真的不回來了麽?”

李慕辰過去握了握他的手,“去巴黎讓我和樂菱好好照顧你們吧,我們先去醫院看慶安的病,回頭我會回來把這裏安排好的,還有姑姑。我知道您放心不下,所以我下次會來把姑姑也接過去。”

盧友麟的心情被他揣摩透了,安慰地連連點頭。

尹樂菱緩緩跟在最後,離機場大廳越來越近,心情卻越來越低落……也許,也是滿滿地離別傷感吧。畢竟是自己從小生活的地方,這一去,便是永遠了……即便沉澱在這裏的心已是滿目瘡痍,可還是有著莫名的惆悵揮也揮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