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撫著她頰上的淚痕,“這麽單純美好的小丫頭,你卻一直將自己園囿在不安與自責裏,那麽……如果一切都不再隱瞞下去,是不是你才能走出來?可也許,知道了一切的你,會徹底討厭我了吧……沒辦法,誰讓是我自作自受。”
李慕辰放開了她的肩,頹然地退了兩小步,“我隻想讓你知道,樂菱……我愛你,是真心的。我有多愛你,就有多悔恨自己。也許,都是注定的……注定我該要愛上你。你知道嗎,我很早就知道你,早到……十年前。”
尹樂菱完全不理解地看著他,看他再退了兩步,直到長椅邊。那裏放著一個應該是剛剛從屋裏拿出來的大紙盒。李慕辰打開盒蓋,手指撚了撚裏麵的滿滿的一盒信箋。
“我隨家人移民之後,一直沒有斷了和慶安的聯係,我們經常會寫信,互相告訴對方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快樂和苦惱。也就是從他上初中開始,我們信裏的主要內容都變成了關於一個女孩兒的事。”李慕辰轉頭重重地看了她一眼,“慶安告訴我,他們班裏有一個非常可愛的女同學,圓圓的臉龐、柔亮的頭發,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好像月牙一樣美……所有關於這個女孩的事情,隻要是他看到的,知道的,都會孜孜不倦地寫在信裏告訴我。她是孤兒,她是別人家的養女,有個很帥的舅舅,有個很聰明的哥哥,她喜歡畫畫,一個人默默地拿著畫板畫畫的背影,就好像她的媽媽……”
李慕辰笑了笑,接著開口,“就連暈車的事,我也是從他那裏知道的,你就該知道,我們會說多少。他還畫了女孩的畫像給我看,問我漂亮不漂亮。我說這麽可愛的女孩,把她追過來吧……可是他說,女孩兒就像是帶著光環的小天使,從來不會注意到他。於是我一次又一次地鼓勵他,給他出謀劃策,甚至……幫他連情書都寫好了……”
“情書?”
“你晨曦中的笑臉是我的陽光;你夜幕裏的眸子是我的向往;你綠蔭下的倩影是我最美的夢……嗬嗬,很酸是不是?當時卻沒有覺得,因為,這個女孩兒,早就成了我們兩個最默契最珍藏的快樂。”
尹樂菱滿心的震驚,頓化作陣陣酸楚湧上來,哽得自己幾乎無法呼吸。已經發痛發脹的眼睛依然忍不住淚水淋淋。
“突然發生的變故,就好像同時撕碎了自己心裏的那一分美好,無法接受慶安的傷情,也無法接受自己被這種純潔的外衣所欺騙,所以越發想要去摧毀你的所有。可是……從真的接觸到你的時候,才知道事情不是自己以為的那樣。對那個在自己筆端描繪了幾百遍,在自己腦海中想象了上千次的女孩兒,我竟沒有絲毫免疫力。我淪陷了,甚至比你淪陷地更快,更無法收拾……”
李慕辰放下手中的紙盒,站定身子深呼吸了一下,如釋重負,“我所有的話,都說完了。樂菱,不用再為慶安難過了,你不欠任何人,是我,欠你的……雖然我很想說,留在我身邊吧,讓我好好愛你……可,我知道……我沒這個權利去要求了。對不起……”
尹樂菱含淚看著李慕辰轉身走進了房子,她才一步步靠近長椅,坐下來,拿起了那一封又一封的信箋。打開來,都是盧慶安所收到的李慕辰的回信,足有一百多封,隨手打開來,都能看得到……“樂菱”。
“姑父,我就要回去了。”李慕辰坐在輪椅邊,一邊按摩著盧慶安僵硬的手臂,一邊看著打了一盆溫水過來的盧友麟。
“回去吧,別耽誤了自己的工作。這邊你不用擔心,醫生和護工都把慶安關照得很好。”
“我想,再帶慶安去法國做做檢查。醫生說他最近情況不太穩定,這有可能是病理產生的變化,或者會是向好的方向轉變了呢?”
“哎,每次都這麽說,治來治去最後還是一樣。”
“您不是說,看到他會笑了嗎?這一定是個好的征兆。”
盧友麟搖搖頭,擰了毛巾擦拭著盧慶安的手,“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了,就看到那麽一下。”
李慕辰沉默了,放下他的手臂,再去按摩他的腿,轉眼間,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尹樂菱。他的眼中竟有刹那的發熱。整整一下午,他待在屋裏沒有敢出門去看空落落的小院,直到天色漸漸暗下來,他料定她已經走了,永遠從他的生活裏消失了。就這樣……默默的……
尹樂菱扭著自己的衣角小心翼翼地走進來,一直來到輪椅前,“盧叔叔,我來。”說著,她就蹲下身子,去接盧友麟手裏的毛巾。
盧友麟的手狠狠顫了一下,終還是沒有拒絕得了。看著她低頭將毛巾在水盆裏沾沾濕,再過去拉過盧慶安的手開始認真地擦拭著,盧友麟的嘴唇抖了抖,蹣跚地起身坐到了一邊。
“盧慶安,對不起,直到今天我才能給你說句對不起,你能聽得到嗎?”
她再洗了洗毛巾去擦他的臉,從額頭到眉毛,再到臉頰到嘴角,細致而溫柔。
“盧慶安,你會好的,一定會好的。以後,我都給你擦臉,每天都幹幹淨淨的,好不好?”
她反複地呢喃著,直到那半張的嘴巴裏,隱隱發出嗬嗬的聲音。
李慕辰心下一驚,抬眼清清楚楚地看到盧慶安那一張肌肉扭曲的臉卻分明是展露出了一個長長的笑容,就連眼珠也有意識地轉動了一下。
“慶安,慶安你聽到是誰了是不是?姑父,快看慶安真的笑了。”
盧友麟忙不迭地過來,也看到了兒子的笑臉,他不由得也哈哈笑出了聲,緊接著又老淚縱橫,“笑了笑了,慶安,你看看爸爸,給爸爸再笑一笑。”
尹樂菱看著他的臉,那張臉上曾經乖順憨然的笑還是那麽曆曆在目,和今天比起來,是完全不同的。他是在笑,就連嘴角的口水也流滿了下巴,笑得像個牙牙學語的孩子。
尹樂菱再也克製不住地捂著嘴巴哭出聲來,李慕辰的眼睛也濕潤了,別開來猛吸著鼻子。
盧慶安這一笑,似乎融化了許許多多。盧友麟像是突然又年輕了十歲,行動也變得利落地張羅著去做飯,還開口挽留了尹樂菱一起吃。
夜深了,直到盧慶安沉沉睡去,尹樂菱才退出了房間門口。
李慕辰距離三步之遙跟在她身後,看她在小院停下了腳步,他也停下了。許久,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李慕辰看著她單薄的肩頭,柔弱的背影,一直看著,舍不得錯過一點點。心裏知道,也許,很快就再也見不到了。
“謝謝你,樂菱。”
尹樂菱沒有回頭,他的謝謝如何讓她承受?
“三年以來,慶安對外界從來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應。所以,今天他能這樣,一定是個好現象。我這次會帶他再回法國去治療,希望能有好的結果。”
“我們……什麽時候走?”
“越快越好吧……”
我們?她說的是……“我們”?
李慕辰突然一口氣卡在喉嚨裏,睜大了眼睛看著她,知道要麽是自己聽錯了,要麽是她說得無心。他輕咳了聲,掩飾著自己的不安定,“我想如果有好的現象就該趁這個時機盡早治療。所以……明後天吧。”
“我……也沒什麽行李……”
李慕辰一個激靈,大步跨上去,攔在她麵前,一顆心狂跳不止,“樂菱,你說的是……你、你也會走嗎?你和我一起?”
尹樂菱深埋著頭,手指緊緊攥著一起,開口聲音低婉而飄瑟,“你說你想我留在你身邊,是真的嗎?”
“是!是真的!”
“你說你要給我永遠的幸福,是真的嗎?”
李慕辰猛點著頭,“是真的是真的!”
“你說……你愛我,是真的嗎?”
“我愛你,真的愛你!”
“你真的想娶我嗎?”
“我想娶你,做夢都想娶你!”
尹樂菱終於抬起頭,竟已是滿麵淚痕,她看著他,帶著一絲幽怨一絲忐忑一絲委屈和期盼,“慕辰……你沒有騙我吧?”
李慕辰長臂一伸,終於將她滿滿抱在懷裏,緊緊得生怕她突然消失,“樂菱,是真的,全都是真的,我愛你,嫁給我吧,做我的妻子,讓我用我的畢生、我的所有彌補對你的欺騙和傷害,讓我好好愛你,給你幸福。樂菱,我的樂菱……我愛你……”
埋在他的懷裏,她也抱住了他,滾滾的熱淚打濕了他的胸口。她知道,她懂得他,他的欺騙和報複,她都理解得到……那是自己犯下的錯該得到的懲罰。可他對她好,給了她踏實和快樂,她也感受得到;他的愛,是實實在在的,不是騙她的,她同樣觸摸得到……那麽,去追究那些過往,又有什麽意義呢?隻要,李慕辰還是李慕辰,更是一個真真正正的李慕辰,就信他,信他能給自己幸福,沒有理由不相信。
一點忽明忽暗的紅光燃到盡頭,楚雨寒按滅它,垂下手臂丟在地上。那裏零落滿地全是煙蒂。攥攥拳頭,他再去翻找香煙,卻隻有空空的煙盒。他抓起來一把揉碎,狠狠丟出三樓的露台邊緣。抬起眼,天邊微露魚肚白,一夜過去了。整整一夜,整整一夜!尹樂菱竟沒有回來!
這不對,完全不對!
知道了自己被欺騙,沒人會接受,他的樂樂就該狠狠甩那個家夥一巴掌,然後頭也不回地跑回家裏來。
他從中午就開始等著,就等著樂樂的身影出現。不管她怎麽悲憤怎麽哭泣,他都隻要給他一個懷抱任她宣泄,然後告訴她:忘了那該死的過去吧,重新開始屬於我們的生活。
等到太陽落下,等到漫天星光,等到草叢中蟲兒也睡了,萬物一片死寂……隻有一個聲音在胸口回響,且聒噪得愈演愈烈:楚雨寒,你要失去樂菱了,要失去樂菱了!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楚雨寒騰地一躍而起,著魔般地向樓下衝去。
不管樂菱現在在哪裏,一定要找到她!不管樂菱想要怎麽決定,一定不許她離開半步!尹樂菱是楚雨寒的!一輩子隻能是楚雨寒一個人的!
李慕辰送尹樂菱回到家時,天已大亮。朝陽映照著花房的玻璃窗反射出耀白的光,格外醒目。
“我想去再看看蘭花。”
李慕辰點點頭,牽著她的手走向花房。
花房裏,不止是蘭花,海棠、芍藥、金桔,還有許許多多各式各樣的花花草草,都顯得格外精神。李慕辰覺得就像是自己的心情般,充滿著希望和狂喜。
昨晚他們就這麽牽著手,依偎在小院的長椅上說了許許多多的話。說起了書信中的點點滴滴,說起了巴黎的絲絲縷縷。平靜的,就好像是坐在西堤島的碼頭。
他們說,天亮就收拾行李去巴黎開始全新的生活,全新的李慕辰,全新的尹樂菱。李慕辰安心經營他的新公司,尹樂菱用自己所學去實現服裝設計師的夢想。還有,讓盧慶安和他爸爸也一起定居在巴黎,不管病是不是能看得好,他們都一起照顧他一輩子。
薑成娟倚坐在落地窗前遠遠看著他們兩個人牽手走近,直到來到了客廳裏。
“薑姨。”
薑成娟淡淡掃過一眼,麵無表情。
“薑姨,我回來收拾自己的行李。我要離開了,和李慕辰去巴黎。”
薑成娟這才又轉過眼光,“哦?今天嗎?”
“是的,今天。”李慕辰看出尹樂菱在薑成娟麵前的怯懦,便將她拉近自己身側,主動開口答著,“我們去巴黎後,會在那裏注冊結婚,以後回來打擾您的機會應該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