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零章 沒有一點點虛假
尹樂菱完全像是被雷電擊中了,雙手捂著嘴巴,甚至用牙齒死死地咬著手指,咬破了滲出了鹹澀的血,仍完全擋不住淘淘哭出來。
直到這個時候,盧友麟才發現了站在門邊的尹樂菱,老邁的身子也搖晃了幾下,終是支持不住地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你……你……”
尹樂菱朦朧的淚眼看不清楚任何,隻是跌跌撞撞地走近兩步便撲通一聲跪倒在了地上,“對不起,對不起……盧叔叔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哭著喊著,哽咽得幾近暈厥。
李慕辰咬牙過來伸手拉住她,想要讓她起來,可是她的身體完全不受控製地癱軟著,也執拗地無法讓自己就這麽起身,隻是朝著前麵艱難地挪著身體,一遍遍地說著對不起。
真的,真的除了說對不起,完全不知道還能怎麽樣表達自己的悔恨和歉疚,如果可以,寧願坐在輪椅上的是自己,全都是自己造成的,該被千刀萬剮的是自己,他是無辜的,是無辜的啊……
“姑父,樂菱是我帶過來的,她……她是無心的。”
盧友麟抹了一把老淚,顫抖的手沉重地擺了擺,長歎一口鬱結的氣,“命啊……都是命啊!怪誰,我又能怪誰……怪慶安命不好,不該招惹豪門千金……不,怪我,怪我,是我不該啊……”
“盧叔叔……對不起,對不起……”
“起來吧,事情已經這樣了,不用說對不起了……不用說了。”盧友麟起身扶著桌子顫抖地走到輪椅跟前,“慶安累了,去睡吧,去睡會兒……”
尹樂菱隻覺得眼淚是根本不聽使喚的,簌簌而落。似乎是李慕辰扶著自己到了小院的長椅上,她已經快要虛脫。
不知道坐了多久,李慕辰幫忙安置好盧慶安再從房間裏出來時,蹲下身子和她平視著,手裏拿著紙巾,擦拭著她的淚。
“樂菱,別再放在心裏了,我帶你來,是想該要解開你的心結……我知道,你一直在找他,可是,我一直拿不定主意該不該讓你看到這些。”
尹樂菱哭得紅腫的眼睛勉強看定他的臉,開口的嗓音已然嘶啞,“你知道?你,剛剛叫盧叔叔‘姑父’?你是盧慶安的……”
“表哥。”李慕辰起身坐在了尹樂菱身側,“我爸和盧慶安的媽媽是親兄妹,也就是說,盧慶安的媽媽是我的姑姑。”
“我姑姑和家裏斷絕的關係和我姑父結婚時,我還很小,後來,他們有了慶安——比我小四歲的小表弟。因為我姑姑很疼我,所以即使她不和家人來往了,我還是會偷偷地來這裏玩。別看慶安性子柔弱像個女孩,可他非常懂事,非常有擔當,小小的時候就知道幫姑姑姑父打下手。而且,還很有天賦,喜歡畫畫喜歡做衣服……我的這方麵興趣,更像是被他熏陶的。後來……後來家裏人都移民去了法國,我才和慶安分開的。”
他的每一字一句都說的淡淡的,好像講一個遙遠的故事,可是又無不緊叩在她的心門。尹樂菱突然有了點印象,盧慶安跟她提過他爸爸媽媽的事情的,還提過未曾見過的外公、舅舅,還有會找他玩的……小表哥。原來是這樣……原來這就是楚雨寒說的——報複。
尹樂菱鼻端一酸,剛剛停歇的淚水再次泛濫,“所以……你是為了盧慶安才出現的……否則,我根本不可能認識你是不是?你知道是我害得他這樣了,才要去找我?我哥他說……他說了好多……”
“是的,你哥他說的,我是為了報複才招惹你的,沒錯……”
“你都是假的?你的身世,你的工作,你的住所……”
“不止這些。”李慕辰做足了將一切和盤托出的心理準備,他挺了挺身子,長長呼了一口氣,“我認識西蒙夫婦是真的,BL企業其實就是我爺爺創立的,現在是我爸在經營。隻是西蒙夫婦不知道這一重,西蒙先生和我認識是通過生意交往,所以他隻知道我是BL的主設計師。其實,除了家人,沒人知道我和BL的關係。慶安出事之後,我接了他去法國治病,也了解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那麽乖那麽懂事的表弟變成了一個活死人,我根本無法接受。所以當時我恨,真的恨極了。”
“所以……你通過了西蒙夫婦,認識了我?”
“是。我了解到了你的行蹤,就找機會去認識你。現在想想,也許真的有那種緣分,中間有西蒙夫婦做橋梁,還有布洛瓦教授提供了我可以去設計學院做助教的機會,一切就不是太難。難就難在,怎麽樣讓你關注到我,並且放感情在我身上。”
尹樂菱淚光盈盈地看著他,在巴黎的點點滴滴都浮現在腦海,她已經分辨不出來,自己所經曆的事情,哪一件是真的,哪一件是虛假——這,是多可怕的感受啊!
“我……第一次見你,是在貝錫橋頭。”
“其實在那之前,我已經觀察了你很久了,知道了你所有的作息習慣,也知道你將自己的心封閉得死死的,不是那麽容易闖進去。那天……踩著滑板撞倒你的小孩,是我安排的。為了造成和你相識的第一次。”
“然後你送我去醫務室……”
“本來那件事之後,是要很快再遇見你的,卻因為慶安的病情加重,不得不離開了幾個月。每次一看到他變得垂危的樣子,我的恨意就更無法收拾……所以,再回去的時候,便直接通過去西蒙夫婦家算是正式認識了你。”他頓了頓,像是在艱難理順著自己的思路,而陰暗潮濕一旦揭開了一角時,所有的往事就像洪水一般擋也擋不住。
“記得從西蒙家出來後我送你回宿舍,你暈車吐得很厲害。後來你也坐過我的車,卻沒有暈過不是嗎?那是因為我知道你有暈車的毛病,那天我故意將車開得顛簸讓你不舒服,為了我之後可以有借口再接近。”
他轉過頭看看她驚愕的眼,澀澀地笑了,“是不是很壞?還有後來的,還要不要聽?”
尹樂菱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著轉,依然倔強地點點頭,“我要知道,每一件事都要知道。”
“你要我帶你去巴黎聖母院那次,我看到了你的祈禱和懺悔,我以為你是為了慶安……所以一路上都在自責。可是你見到薑成熙後,卻說自己是為了你爸爸祈禱,嗬,當時我的心又冰透了。我甚至在想象你真的是那種看到男人就投懷送抱的可以隨便玩弄別人感情的壞女孩,所以再耐不下心去,便突然對你表白了……可是你拒絕了我,甚至拚命地開始躲我。那個時候的我,有些迷茫。我有點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為了報複的目的才一定想要得到你,還是真的已經放不下了。看到你對薑成熙那麽親昵,我是真的嫉妒了……這些感覺都讓我有些退縮。所以,我開始跟自己打賭,決定離開設計學院,離開你看看你的反應再決定。”
“是啊,我記得……你離開了之後,我連一個星期都沒有堅持住,就跑去巴黎聖母院想要碰到你。”
“我知道,從你去那裏的第一個星期我就看到你了。看到你竟是那麽在乎的,我心裏充滿了滿足感,也知道越是這樣越會讓你爆發感情。所以,我沒有立刻出現,而是等了整整兩個月才出現在你麵前。那天,你在我懷裏哭,我就知道,我成功了,李慕辰終於走進了你的心。”
“是啊,你成功了,所以可以讓我越陷越深,然後找機會再甩開了啊。”
“越陷越深的何止是你一個人……我說的,我要給你永遠的幸福——這是我心底的話,可是,說出來的同時,我知道我已經到盡頭了,事情到了這一步,我如果不做出了斷,那麽我兩年的功夫都白費了。那次出差其實是將慶安送回了這裏,因為,法國最好的腦科醫院也對此無能為力了,醫生說他得這樣一輩子……不,沒有一輩子,這樣子的病情,注定他無法活得長,也許幾年、十幾年,這都沒有定論。姑父說‘回家吧,慶安想家了……如果他隻能這樣了,讓我就在家裏用剩下來的日子和他好好守在一起吧’。”
說到這裏,李慕辰的黑眸中泛起了濃重的水霧,聲音也哽咽了,“安置好他們,回到巴黎後,我覺得我如果繼續陷下去,就對不起受到傷害的每個人,所以……我要消失,徹底地消失。約你去巴黎聖母院說要送你東西,並不是後來說的戒指,而是……要你嚐嚐被欺騙被拋棄的惡果。”
“你……回了裏昂嗎?”
“是。你去BL找我,我知道。人力資源處查不到我的檔案,那都是我交代好的。”
“你根本沒有出車禍,那麽那起……綁架。”
“我沒有出車禍,但,樂菱,那起綁架不是我……不,一開始是我,不……應該說是,早在我去接近你之前,我是那麽計劃的,最後將你丟給人販集團再不管了。可是……你去裏昂,我沒有那麽做,我做不出來。我們家的老管家知道這一切,他服侍著我爺爺,看護著我姑姑大半輩子,心裏有著排遣不掉的恨。當他看到我放棄最後的計劃時,自作主張執意聯係了那幫人販,將你綁架了。我知道了你被綁架後,立刻帶著警方去救你了,但去晚了一步。”
尹樂菱記得周桐他們救自己出來後,說起過不知道什麽人連同警方一起將那夥壞人全都抓住的事,一定就是李慕辰了。她知道,起碼這時候,他沒有在說謊。尹樂菱顫巍巍地站起身,後退了兩步,對著李慕辰深深欠下腰,“對不起……我不知道我該怎麽去補償盧慶安,如果你知道,你告訴我,隻要我能做到,我一定會去做。如果隻有報複了我才可以,那麽,都是我該受的。或許我就是該被販賣到沒人知道的地方,消失在所有人視線裏,才可以……”
“樂菱!”李慕辰起身一把扶起她的雙肩,拉近自己麵前,“是我的錯……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我早就意識到我錯了,樂菱,即使我一開始真的對你不單純,可是後來我都是真的。也許更早,早在我抱你的第一次,吻你的第一次,我對你的感情都是真的,沒有一點點虛假。”
“真的嗎?你帶我去看了你在巴黎的那家設計公司,還有你在巴黎的公寓,那怎麽可能是真的。”
“是真的。”李慕辰的眼神無比堅定地直視著她,“因為那起綁架,致使老管家一起被關進了監獄。我爺爺和我爸爸知道了這所有的事,非常震怒,當我說我一定要娶你的時候,我爸第一次打了我,打斷了他那根金屬拐杖。後來我從家裏離開了,沒有BL,我也可以有自己的事業,也可以給你幸福。所以巴黎的公司和公寓都是真的,隻是它們都存在不長時間,是我在那一個月之內組建的。”
“你和家裏……決裂了?”
“這樣不錯啊,這麽一來,也是我的新生。是的,我想要隱瞞自己曾經的欺騙,讓那個虛偽的李慕辰死去,然後拋開所有的愧疚和仇恨全心全意地用一個真實的李慕辰麵對你。這次跟著你一起回國,一方麵確是要見見你的家人,另一方麵,是要來看慶安的。慶安回來這裏時,我安排了醫生和護工不斷照料,而他近期病情很不平穩,姑父很擔心。我甚至想要將慶安的事情永遠也不讓你知道,讓你慢慢忘記那些不堪的過往。可是樂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