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樂菱竟也有些看呆,可突然而來的獅吼般的聲音,差點嚇飛了人的魂魄。

“玩玩玩!就知道玩!都快考試了還不去看書!”

球場上的男孩子驚慌地朝這邊一看,不受控製的身體正和楚雨寒撞個正著,兩個人都摔倒在地。別的男孩子一個個撒腿就跑,場邊正看得起勁的同學們也都瞬間散去了。

“鄭老師。”摔倒的男孩子也一骨碌爬起來撿了球對著來人招呼了一聲,匆匆就沒了人影,隻剩了楚雨寒還坐在地上。

尹樂菱抱著他的衣服跑過去,看他正伸手看著自己手掌上被蹭破皮的傷——剛剛那一摔,他的手正撐在了粗糙堅硬的地麵上,滲出絲絲鮮紅血跡。

尹樂菱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動手拉他起來,那個戴眼鏡的中年女老師已經走到了跟前,“你們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吧,怎麽進來的?”

尹樂菱驚慌地回頭,張張嘴不知怎麽答。

“鄭老師,我們特意回來看您的。”楚雨寒卻突然站起身,過來湊到了尹樂菱身側。

“呀,楚雨寒啊!”鄭老師的臉竟還是那麽風雲變幻,剛剛那種更年期不協調症狀一下子沒有了,變得喜出望外,“哎呀,有幾年沒回來看看了,我以為你出國留學不回來了。”

“我一直在國內,我妹妹留學回來才特意帶她來故地重遊。”

鄭老師的目光這才看到尹樂菱身上,想了一會兒才點點頭,“哦,想起來了,什麽服裝大賽還得過獎的。你們兄妹倆真是我們旭陽的驕傲。”

尹樂菱撇撇嘴,心想這話裏明明就是覺得自己沾了楚雨寒的光,如果不是楚雨寒,她怕不記得自己是誰。

這個鄭老師該是整天在學校嚇得學生都退避三舍慣了,從來找不到說話的人,好不容易碰上個得意的門生,楚雨寒又不吝對她熱情恭維,讓她非常受用,便開始滔滔不絕說個沒完沒了,把他當年在學校裏大大小小的事都拿出來誇讚一番。

尹樂菱聽得百無聊賴,微微低下頭看到他背在身後的手心還在滲血,不由得從口袋裏掏出紙巾,悄悄地垂下手塞進他的手掌。楚雨寒手指一顫,竟連同紙巾一起,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尹樂菱餘光瞥他一眼,他卻沒看她,隻是唇角一抹快意的弧度,讓她覺得很欠揍。

“鄭老師,那我們不耽誤您了,您工作那麽忙,學校有那麽多事需要您操心。我們去別的地方轉轉。”

“好,好。沒事就常回學校看看啊,校長前幾天還提到你。”

楚雨寒應了聲,牽著尹樂菱這才走開。剛拐過操場,尹樂菱便掙開他的手,看他掌心的血已經透過薄薄的紙巾染在了她的手上,便有些心軟了。掏出一張新的紙巾換給他,再將外衣塞回他懷裏,“穿上,去醫務室包紮一下吧。”

“醫務室?你記得醫務室在哪裏嗎?”

“我?不記得。”

“哦。”楚雨寒悻悻地跟上,不死心地再去拉她的手,尹樂菱用了些力氣還想掙開,勢必蹭到了他的傷口。

“哎喲,疼。”

“我是不記得那個凶巴巴的老師是誰,你故意跟她說那麽久,是想讓我聽點熟悉的事情吧。所以你現在疼了也活該。”

楚雨寒的心思也被她看穿了,嗬嗬笑了起來。但看她像是怕弄疼了他,也不再掙脫,他心裏暗喜著,乖乖牽著她往醫務室走。好在醫務室還有值班的人員,很快就將傷口清洗消毒包紮好。

從醫務室出來,楚雨寒自然而然地再牽住她的手,——還是用那隻受傷的手,如果她想要掙脫,他也好有借口嚷疼。

所幸尹樂菱隻是用眼睛瞟了瞟他的手,終沒有做出什麽反應。

楚雨寒的竊喜已經變成了狂喜,隻是忍著沒辦法泄露,生怕自己得意忘形了反倒引起她的注意,不讓他牽了。然後他就這麽拉住她又看遍了學校的每一個他們曾經去過的角角落落,直到方子睿突然打來電話,說楚氏有幾份文件必須要經過他簽字。楚雨寒想了想,便約在了紫夜闌珊。

白天時候的紫夜闌珊別有格調,也算是個曾經熟悉的地方,雖然他不知道那裏會不會讓尹樂菱想起點什麽,權當碰碰運氣。

他們到的時候,除了方子睿,周桐和張懷恩也聞風趕來,都很忐忑很期待地想看看他們的進展。

楚雨寒挨著尹樂菱走進來,一直到落座,在他們幾個人看來,竟和原先一模一樣那麽搭配那麽契合,實在讓人錯覺。

“你們……她……”周桐支支吾吾地想要探問楚雨寒,尹樂菱卻主動開口了:“我沒想起什麽,別這麽看著我。”

周桐尷尬地咳了兩聲,旁邊張懷恩和方子睿的臉色也沉了下來。

“你們好像很失望。”

“不不不,也不是。隻要你身體恢複好了就是最好的事情。”

周桐起身去了吧台,不一會兒就端來了一杯果汁,和四杯MARTINE。酒杯放在楚雨寒前麵,他卻推了推,“給我換杯果汁吧。”

“不喝酒了?”

“戒了。”自從砸碎了家裏酒櫃裏的酒之後,他再也不想喝酒了。

因為尹樂菱仍舊想不起什麽,他們三個也都不敢多嘴多舌,怕說錯了什麽話刺激她的情緒。看著尹樂菱依舊像以前那樣乖順地垂眼隻喝著自己手中的果汁,一個個心情也頗為複雜。

“最近公司還算穩定,你不用擔心。”方子睿抽身一直幫著照應楚氏的運作,風言風語也差不多消停了,楚氏剛剛上一個新的台階就碰上這麽大的動**,沒有一點影響是不可能的,現在隻能勉強維持現狀,在這個關鍵時候,也沒辦法要求楚雨寒還有多大的心思放在公司上。他們都知道,楚氏和尹樂菱之間,他毫無疑問會選擇後者。隻希望,他在尹樂菱身上的堅持,能得到一個奇跡——雖然很難。

楚雨寒也隻能對方子睿點點頭,拿著果汁跟他們碰了碰。有這幾個朋友,是他人生中最幸運的事,感謝的話無需說出來。

楚雨寒拿過方子睿帶來的文件,簡單審閱批看著。尹樂菱則端著果汁邊喝邊起身徘徊看著紫夜闌珊的優雅燈光和陳設。

“有印象嗎?”周桐不期然地跟上來輕輕問她。

“這裏很漂亮,不過我記不起來了。以前我經常來嗎?”

“經常倒也不是,楚雨寒算是這兒的老板,帶你來過幾次。樓上還有間他的房間,你住過的,要不要上去看看?”

尹樂菱搖搖頭,“看了我也想不起來的。這幾天他帶我去了很多地方,說了很多事,我都沒有印象。不過我聽楚雨寒說了,你們是他最好的朋友,還幫過我很多。雖然我想不起來,但還是要謝謝你們。”

“老實說,幫你更多是因為要幫楚雨寒。你有一點閃失,他就活不下去了。楚雨寒這輩子恐怕都是為你生的,你就該能想象他曾經為你都付出了多少。”

尹樂菱別開眼好一會兒,才又看看他,“我沒法想象。如果你們是他的好兄弟,等我離開了,你們就多照應照應他吧。”

“你……別著急做決定啊。”

“我總不能因為你們說的這些就必須要對他怎麽樣吧,對我來說,他才認識幾天而已。我還是想要回法國的。”

“你這樣……對他真太殘忍了。”

“那或許我該一出院就回去更好,白白拖他一個月不是更殘忍?”

“別別,算了,還是給他點希望吧,最不成……還有這一個月的回憶留給彼此。”

尹樂菱不再說話,一口喝完手裏的果汁,便離開去了衛生間。

周桐回到座位跟前,楚雨寒已經處理完了公事,動作利落地將文件遞回給方子睿,臉上有一股久違的朝氣隱隱散發,他們都能感覺到。

“喂,你們到底怎麽樣?是不是她想起了點什麽?”張懷恩追問著。

楚雨寒搖搖頭,轉而卻又笑了,低低笑了好一會兒才說,“今天,她肯讓我拉她手了。”

張懷恩一口酒差點嗆死自己,猛咳了好一陣才奇怪地看他。方子睿也悠悠看著他臉上發自內心的喜悅表情,不知說什麽好。

想起他們兩個之前已經是如膠似漆不分彼此,這時候卻倒回原點,僅僅一個牽手竟讓楚雨寒像是剛剛嚐到初戀滋味的毛頭小子,欣喜成這樣。他們沒有覺得高興,反而心裏都挺不是滋味。

周桐更是窩心得厲害。那邊尹樂菱還一心盤算著離開,這邊楚雨寒卻在憧憬著美好的未來。一個月轉瞬即逝,待尹樂菱真的離開的那一天,楚雨寒到底會迎來怎樣的打擊,簡直不敢想象。非要留她一個月,讓她找回記憶更像是一個借口,隻是他真的沒辦法放得下,根本沒辦法。

“雨寒……你得想想,如果你不想她走,而她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恢複記憶希望渺茫,你還有什麽辦法留她嗎?”

楚雨寒看看周桐,“再渺茫也是希望。”

從紫夜闌珊出來時,已經華燈初上。本就是隨處走走的,楚雨寒又怕尹樂菱暈車,所以便也沒有開車。這時候夜風吹得有點涼了,楚雨寒自然而然地脫下外套裹在她肩上,看她臉色有些慘白。

“很冷是嗎?這裏打車也不好打,再堅持走兩步?下回出來還是開上車好點。樂樂你還好嗎?”

看著尹樂菱隻是搖搖頭,腳下越走越遲緩,連眉頭也擰成一團。

“哪裏不舒服?”楚雨寒過去牽住她的手,感覺到她的冰冷,再看她另一隻手還緊緊捂著肚子,他不由得想到了什麽。

“你是不是……”

“呃?”

“剛剛還喝那麽多冰果汁。”

“我……哪知道啊。去衛生間才發現的。”她小聲說得很是委屈。

“忍一忍啊,我知道你痛死了,發現了還不早點給我說,就可以早點回家了。”

尹樂菱瞅他一眼。

楚雨寒這才意識到這不是原先的樂樂,在生理期被他照顧慣了的。擱到一般女孩子,這種事情對男人還是蠻避諱的,怎麽能隨口給他說。他忙伸手裹緊她肩頭他的外衣,再轉過身子對著她,“上來,我背你。”

尹樂菱遲疑了一下,還是熬不住小~腹的疼痛攀上了他的背。

楚雨寒走得很快,也很穩,隻是沿途見不到一輛空的士,他背著她隻能一路走著。

“再堅持一下。要是攔不住車,我這樣背你回去也要不了很久的。”

“你背得動嗎?”

“那還用說,這樣背你走一天一夜都沒問題。”楚雨寒的思緒又飄遠了,甚至不由控製地呢喃著,“樂樂第一次,在學校大禮堂,全校所有人都在準備聽我做畢業講演。我哪顧得上那些啊……那年樂樂剛十三歲,我就這樣背著你,從學校一直背回了家,一點也沒覺得累。現在感覺樂樂還是那麽輕,也許是我也長大了,所以不覺得。時間真的好快……樂樂二十一了,卻還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如果沒人照顧在你身邊……你肚子痛得走不了路的時候,誰背你回家?誰幫你準備紅糖水小暖爐?樂兒啊……我的樂兒……”

她的手緊緊攥著他肩頭的衣服,似乎是疼得輕顫著,很久才說出來,“其實這個世界上,不是誰沒了誰就不行的,你也一樣……我很羨慕以前那個尹樂菱……真的很羨慕——可我不是她……”

“樂兒……”

“我不清楚我到底怎麽會變成這樣,李慕辰說是車禍。不管是不是,已經這樣了,很多事情發生了,就變不回去了。”

“那麽,回不去了,可以重新開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