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在那個國家,本來我是可以開開心心地過的,但由於我身材矮小,就出了幾件可笑而麻煩的事。小保姆常常把我放在我那隻小箱子裏帶我到王宮的花園去玩。她有時把我從箱子裏拿出來放在她手上,有時放我到地上散步。我記得那個侏儒在離開王後前,我們進花園時他跟了進來。我的保姆把我放到地上,侏儒和我彼此靠得很近。在來到幾棵矮蘋果樹旁邊時,我偏偏想顯露一下自己的小聰明,就胡亂開了個玩笑,暗示他和那幾棵矮蘋果樹有相似之處。一聽這話,這壞小子就瞅準我正從一棵樹底下走過的機會,在我頭頂搖起樹來。這一搖,十二隻蘋果就劈頭蓋臉地掉了下來,我一彎腰,正巧一隻蘋果砸在我背上,將我砸得趴在地上。

還有一天,小保姆把我丟在一塊光滑平整的草地上,讓我自己去玩,她卻和她的家庭女教師去另一邊散步了。就在這時,忽然急急地下起一陣冰雹來,來勢凶猛,立即就把我打倒在地。一顆冰雹差不多就是歐洲冰雹的一千八百倍,就好像有許多網球打上身一樣。但我還是盡力設法趴著身子往前爬,最後來到一處由檸檬樹和百裏香組成的花壇的背風一麵,臉朝下趴著躲在那裏。我從頭到腳到處是傷,趴在**十天不能出門。

這個花園裏,我遇上了一件更加危險的事。我的小保姆有一次認為帶著我那箱子太麻煩,就把它丟家裏了。她自以為已經把我放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自己和她的家庭女教師還有其他幾個女朋友就上花園的別處去了。這時,花園一位總管養的一條長毛小白狗不知怎麽進花園來了,也正好來到我躺的那地方的附近來回覓食。那狗嗅到了我的氣味,一路直奔我尋來,隨即將我一口叼在嘴上,晃動尾巴一直跑到主人跟前,輕輕地把我放到地上。還算我運氣好,那狗受過極好的訓練,所以雖然它這麽用上下齒叼著我,我卻一點也沒有受傷,連衣服都沒有損壞。但是那可憐的花園管理員卻嚇壞了,因為我倆本來就很熟,而且關係也不錯。他用雙手將我輕輕地捧起,問我怎麽樣了。我驚呆了,過了幾分鍾我才恢複正常,他就把我安全送回到我的小保姆身邊。小保姆這時已回到了原處,發現我不在那裏,喊上也沒有回答,可急壞了。她把花園管理員狠狠地訓了一頓,但這件事沒有張揚出去,小保姆怕王後知道了生氣。

這件意外的事情發生過後,小保姆下定決心,以後決不敢再放我一人出去了。我早就怕她要下這樣的決心,所以那時候我一個人獨處時碰到的幾件小小的不幸,就幹脆瞞著她不說。有一次是一隻正在花園上空盤旋的鳥突然朝我撲來,要不是我果斷地拔出腰刀並跑到一個枝葉繁茂的樹架下麵去,那我肯定是被它抓走了。還有一次是我正在往一個新的鼴鼠窩頂上爬,一下就掉進了一個洞裏,一直沒到脖子那裏。再有一次是我獨自在路上走著,正想著可憐的英國,不小心給一隻蝸牛絆倒,撞在蝸牛殼上,傷了右小腿。

當我獨自散步的時候,那些小一點的鳥兒好像一點也不怕我。它們在離我不到一碼的範圍內跳來跳去,尋找毛毛蟲和其他食物,態度非常安閑自在,就像它們身邊根本沒有什麽生物似的。我記得有一隻畫眉竟敢用嘴把一塊餅從我手上搶跑,那是小保姆剛給我的早飯。我有時想逮幾隻這樣的鳥兒,它們竟敢向我反抗,企圖啄我的手指頭,我就不敢把手伸出去了。接著它們又照樣滿不在乎地跳回去尋找毛毛蟲或者蝸牛了。不過有一天,我拿起一根又粗又重的短棍子使出全身力氣向一隻紅雀砸去,我僥幸打中了,就用兩隻手抓住它的脖子提起來得意揚揚地跑去見我的保姆。可是那鳥隻是被打昏了,它一恢複知覺,就扇起翅膀不停地撲打我頭部和身子的兩側。雖然我伸直了手臂,它的爪子夠不到我,但我卻一直想把它放了

算了。我們的一個仆人給我解了圍,他把那鳥的脖子給扭斷了。第二天,王後下令把那鳥燒了給我當晚飯。

侍候王後的那些未婚姑娘們經常邀請小保姆到她們屋裏去玩,並且要她把我也帶上,為的是能有幸見見我、摸摸我。她們常常把我從頭到腳脫得精光,讓我躺在她們的胸脯上。她們這麽做我非常討厭,因為她們的皮膚發出一種十分難聞的氣味。

我忘不了在利立浦特時,我的一位好朋友竟直言不諱地抱怨說我身上的味道很大。我想,對於我來說,他的嗅覺能力是比較敏銳的,就像對於這個國家的人來說我的嗅覺能力比較敏銳一樣。不過,王後和我的保姆格蘭姆達爾克立契的身體和任何一位英國的小姐太太一樣芬芳。

我的保姆帶我去見這些侍女時,最讓我感到不安的是她們對我一點也不講禮貌,仿佛我根本就是一個微不足道的生物。她們把我放在梳妝台上,當著我的麵脫得精光,然後再穿上襯衫。

一天,我保姆的女教師的侄子來了,他是一位年輕的紳士。他硬要拉她倆去看一名罪犯被執行死刑的情景。那罪犯暗殺了年輕紳士的一位好朋友。大家都要小保姆一道去,她自己卻很不願意,因為她生性心腸軟。我自己呢,雖然也很討厭這類場麵,但我想事情一定不同尋常,好奇心就驅使我非得去看一看。那罪大惡極的家夥被綁在專門豎起的斷頭台的一把椅子上。行刑刀大約有四十英尺長,一刀下去,他的頭就被砍了下來。從靜脈管和動脈管噴出了大量的血,血柱噴到空中老高,就是凡爾賽宮的大噴泉也趕不上它。人頭落到斷頭台的地板上砰的一聲巨響,雖然我至少遠在半英裏外的地方,還是嚇了一跳。

王後經常聽我說起海上航行的事,所以每當我心情鬱悶的時候,她就想盡辦法來給我解悶,問我會不會使帆劃槳。我回答說使帆劃槳我都很在行,雖然我在船上的正式職業是做內、外科醫生,但關鍵時刻也得幹普通水手的活兒。不過我在他們這個國家能劃什麽船,這地方就是最小的舢舨船也有我們一流的軍艦那麽大。王後陛下說,隻要我能設計出,她手下的細木匠就能照樣做,她還能給我提供一個劃船的場所。工匠腦子很靈,在我的指導下,十天功夫就造成了一艘船具齊備的遊艇,足足可容得下八個歐洲人。

船造好後,王後異常高興,用衣服兜著它就跑去見國王。國王隨即下令把船放人一隻裝滿水的蓄水池中,讓我到船上試驗一下。可是地方不夠大,我無法劃那兩把短槳。好在王後早就想好了另一個方案。她吩咐細木匠做了一隻三百英尺長、五十英尺寬、八英尺深的木槽,木槽上塗滿瀝青以防漏水。那木槽就在王宮外殿的地上靠牆放著。靠近槽底的地方有一個龍頭,可以用來放水。我就常在這裏劃船自娛,也給王後及貴婦們消愁解悶。我劃船的技術好,動作靈巧,她們看了覺得非常開心。有時我把帆掛起來,貴婦們就用扇子給我扇出一陣強風,這時候我隻要掌掌舵就行了。貴婦們如果累了,就由幾名侍從用嘴吹氣推帆前進,我則隨心所欲,一會兒左駛,一會兒右行,大顯身手。每次劃完船,總是小保姆把船拿到她房裏去,掛在一隻釘子上曬幹。

有一次在這樣的劃船運動中我差點丟了性命。一名侍從先把我的船放到了木槽裏,這時小保姆的那個女教師多管閑事,她要把我拿起來放到船上去。可是我不知怎麽從她的指縫中間滑落了,要不是我僥幸被這位好太太胸衣上插著的一枚別針擋住,肯定是從四十英尺的空中一直跌到地上。

還有一次,一個每三天給我水槽放一次新鮮水的仆人一時疏忽,沒看見把水桶裏的一隻大青蛙倒在水槽裏了。青蛙一直躲在水底,後來我到水上劃船的時候,青蛙見有了一個休息的地方,就爬上船來,可它把船

弄得直向一邊傾去,我不得不用全身的重量站到船的另一邊以保持平衡,不讓翻船。青蛙上船後,一跳就是半條船那麽遠,接著又在我頭頂上跳來跳去,把它那可惡的粘液塗得我臉上衣服上到處都是。我用槳狠狠地打了它一陣子,最後迫使它從船上跳了出去。

但是,我在那個王國所經曆的最危險的一件事,還是由一位禦廚管理員養的一隻猴子惹出來的。那次,小保姆有事出去了,她把我鎖在了她的小房間裏。天氣很暖和,房間的窗戶都開著,我自己那隻大箱子的門窗也都開著。這箱子因為又大又方便,我一般就住在這裏麵。我正靜靜地坐在桌子邊沉思,忽然聽到有什麽東西從小房間的窗口跳了進來,接著就在房間裏從這頭跳到那頭。

雖然我十分害怕,還是壯著膽子向外看了一下。接著我就看到了這隻頑皮的動物,它在那兒竄上跳下,最後來到了我的箱子前。它見了這箱子似乎感到非常新奇,就從門和每一扇窗口朝裏邊張望。我退縮到我房間(木箱子)最遠的一個角落裏,可那猴子從四麵往裏探頭探腦,嚇得我一時竟忘了可以到床底下躲一躲。

它又是看,又是齜牙咧嘴,還吱吱地叫,過了好一會兒,終於發現了我。它從門口伸進一隻爪子來,就像貓逗老鼠玩一樣。盡管我躲來躲去,可最終還是被他抓住上衣的下擺,把我拽了出去。它用右前爪將我抓起,像保姆給孩子喂奶似地把我抱著,我一掙紮,它就抱得更緊,所以我覺得還是老實一點更保險。

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它把我當成一隻小猴子了,它不時用另一隻爪子輕輕地摩挲我的臉。它正這麽玩著,忽然從小房子的門口傳來一陣響動,好像是有人在開門,這打斷了它的興頭。它突然竄上原先進來的那個窗戶,沿著導水管和簷槽,三條腿走路,一條腿抱著我,從窗口一直爬上鄰屋的屋頂。猴子將我抱出去的那一刻,我聽到小保姆一聲尖叫,這可憐的姑娘急的好像快要瘋了一樣。王宮這一帶整個兒沸騰了。仆人們跑著去找梯子。宮裏有好幾百人看見那猴子坐在一座樓的屋脊上,前爪像抱嬰孩似地抱著我,另一隻前爪喂我吃東西,將顎部一側頰囊裏的食物硬擠出來往我嘴裏填,我不肯吃,它就輕輕地拍打我,逗得下麵的一幫人忍不住哈哈大笑。

有幾個人往上丟石頭,想把猴子趕下來,可立即就被嚴令製止了,要不然我就會被砸得腦漿飛迸。

這時梯子已經架好,幾個人爬了上來。猴子見狀,發現自己幾乎被四麵包圍,而三條腿又跑不快,隻好把我放在屋脊的一片瓦上,自顧逃命。我這裏離地麵有三百碼,我時時都覺得會被風刮下來,或者是自己頭昏目眩,從屋脊一直滾到屋簷。但是,給我的保姆跑腿的一個誠實可靠的小夥子這時爬了上來,他把我裝到他的馬褲褲袋裏,安全地帶下了地。

我被那猴子硬塞到喉嚨裏的髒東西都快要噎死了,我親愛的小保姆用了一根細針把髒東西從嘴裏弄了出來。那可惡的畜生捏得我腰部到處是傷,我不得不在**躺了兩個星期。國王、王後以及宮裏所有的人每天都派人來探望我的身體;我生病期間,王後陛下還親自來看過我幾次。那猴子是被殺了,王後同時下令,以後宮內不準再飼養這種動物。

我身體恢複後馬上去朝見國王,感謝他對我的寵愛。這件事使他很開心,他好好地開了我一頓玩笑。我告訴國王,我們歐洲沒有猴子,有的都是從別的地方當稀罕東西運到那兒去的,而且都很小,如果它們敢向我進攻,我可以同時對付十二隻。

可是我的話隻引來哄堂大笑,就是陛下周圍那些理應畢恭畢敬的人,也都忍不住大笑起來。這就使我想到,一個人身處根本無法與之相提並論也無法與之比較的人中間竟還企圖死要麵子,真是白費力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