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五月中,京中越發炎熱。因著夏日暑熱,曆代皇帝六月前都要去西京玉華行宮避暑,夏末初秋才會回鑾。雍熙帝本身倒是耐得住熱,然宮中女眷卻多數不耐熱,加之祖製如此,於是一聲吩咐下去,內務府早已布置妥當。

且今年不同尋常,後宮中容嬪懷有龍嗣。雍熙帝已登基二十二年,容嬪是雍熙十九年入的宮,這兩年來雖不是盛寵,卻也屢承雨露,在新晉妃嬪中很是風光。如今又身懷有孕,雍熙帝今年已四十有四,中年得子,因此很是看重容嬪這一胎。

容嬪是個很會撒嬌撒癡的女子,五個月的時候,她經常說自己胎動不安,經太醫看後說腹中是個皇子。聽了這個消息,雍熙帝十分歡喜,遂越級晉為嬪,並許諾等皇子滿周歲,就晉她為妃。這讓宮中眾多人不滿,然皇後每次也隻說皇嗣為重,不言其他,大家也就不再多議論。

因此此次出行自然少不了容嬪,然隨行之人不宜過多,皇子、公主自是要前往,後宮中除皇後外,雍熙帝也隻帶了幾個素日有寵的。

五月底,雍熙帝攜後妃親貴百官,一行人浩浩****出了京城,駐蹕玉華行宮。

玉華行宮是沿用了前朝的,隻做了改建,此處山勢連綿,綠樹環繞,藍天碧水,渾然一體,景致極佳。

舞惜自重生以來,除了皇家禦苑,整日地呆在宮裏,此次乍離了朱紅百尺宮牆,喜悅之心不言而喻。坐在馬車上,挑起車簾即可見到稼軒農桑、陌上輕煙,聞著野花野草的清新,頓覺得身心放鬆,神清氣爽。

玉華行宮依山而建,山中有園,園中有山,夾雜湖泊、密林,宮苑景致取南北最佳的勝景融於一園,景致大異皇宮。

由於前番談話,雍熙帝特意允準舞惜自己挑選住處,這樣的恩典連容嬪都沒有,簡直羨煞了旁人。

大家紛紛猜測,認為舞惜必會選擇離雍熙帝的九華殿近的地方,或者選擇富麗堂皇的居所。舞惜偏偏出人意料,她擇了紫竹軒,那裏較偏遠,然院中一片碧綠竹林,鳳尾森森,龍吟細細,很是雅致。

流嫣知道後,特意問舞惜:“妹妹一向對父皇最有心,為何選了這麽遠的地方住?父皇若想看你,還得走好一頓功夫。”舞惜巧笑倩兮:“姐姐,有心又何必在乎距離呢?且父皇若想念我,我可以去看父皇,若父皇來,雖然遠,可這最是清靜雅致,想必父皇會喜歡。”

聽了趙德的回稟,雍熙帝眼中閃現滿意,舞惜果然沒有令他失望。

皇後住在儀製可以與九華殿比肩的棲鸞殿,靜妃依舊在華音殿,考慮到容嬪孕中忌熱,於是皇後將離皇上較近的秋水居賜給了她。這裏雖不富麗,卻建於湖上,正值夏季,湖中開遍荷花,涼風穿過荷葉自湖上來,愜意宜人。

容嬪千恩萬謝的謝過恩,誌得意滿地住了進去。她心知以後的榮華富貴全在這一胎上,因此更加小心謹慎。

由於是出行,不便帶多的人,舞惜隻帶了雲珠、秋月和小順子來,內務府又擇了行宮的小宮女素梅、素蘭以及內監小魏子伺候舞惜。

行宮不比宮裏,少了許多拘束。當然舞惜畢竟隻是公主,並不用每日去皇後那晨昏定省。行宮裏自然沒有地方讓舞惜練習騎射,不過每年深秋皇上都要組織秋闈,這還是讓舞惜有所期待的。

這日閑來無事,舞惜命素梅和素蘭采摘了新鮮的嫩蓮藕,帶著雲珠和秋月一起做藕粉桂花糖糕。

天氣炎熱,雍熙帝早已命內務府準備了冰供各宮女眷納涼。舞惜最不耐熱,來古代也有一年了,最不適應的就是這夏天。本就酷暑難耐了,還得將自己包得這麽嚴實,著實受不了。

因此一早就讓小順子去內務府取冰塊來,配上風輪,倒也涼爽。現在自己得父皇愛憐,想要什麽都很方便,若放在一年前,這夏日可要怎麽過呢?

小順子才剛從內務府回來,見正殿隻有舞惜和雲珠,有些欲言又止。舞惜知道他是個藏不住話的人,想來說長道短這事古今男女皆樂衷吧,於是開口詢問:“說吧,聽說什麽事了?”

小順子知道六公主寬待下人,隻要不多嘴,平常有什麽事也是可以說的。於是絮絮講起一路聽來的事。

其實左不過就是些妃嬪爭寵的事。自從容嬪有孕,雖說依例不能侍寢,但也得皇上時時看顧。此次隨行的人中有一個和容嬪同年入宮的——蘭貴人,這兩年也頗得恩寵。本來二人是各有千秋,平起平坐的,然容貴人有孕後封為嬪,高出了蘭貴人,蘭貴人心裏自然不痛快。好在此次來行宮,蘭貴人也隨行。

在容貌上,似乎是蘭貴人更勝一籌,但福氣上卻不及容嬪懷有龍嗣。此次隨行的妃嬪不多,蘭貴人自是希望多親近皇上,也能有個一子半女的,後半生也算有個依靠。畢竟後宮的女人如花一樣,是沒有百日紅的。

因此這半月來,容嬪和蘭貴人可謂爭得熱鬧。好幾次,皇上宿在蘭貴人那,容嬪卻道胎動不安,半夜將皇上請走。如此幾次後,饒是蘭貴人好性也忍不住了,私下裏抱怨幾句。然皇後賢德,每每隻說容嬪有孕,皇上理應看顧,更是體恤地免了她的晨昏定省。難得的是此次靜妃也沒有異議,雍熙帝知道後,也讚她越發賢德了。

如此一來,蘭貴人就顯得有些不識大體了。這事傳到皇上耳中,左不過是些拈酸吃醋的事,皇上不理會,但是對蘭貴人也有些淡了。

舞惜聽後倒是默默良久,雲珠也有些猜不透了,才聽舞惜輕聲感歎:“好在我隻是個公主……”

雲珠邊為她打扇邊說:“六公主,其實這爭寵是後宮的常事,誰都想多得皇上注意。這後宮每三年一選秀,女人就如花一樣,若是在這三年內不能盛放,就隻能看著凋謝了!但是您不一樣,您是公主,將來下嫁,即便駙馬要納妾,那也是幾年以後的事,還得聽您的意見呢!”

舞惜心中煩悶,再次在心中罵著封建社會的男尊女卑,不管是前世還是如今,舞惜對於感情的要求從未變過:一生一世一雙人!

可是,在這裏,要想一雙人得多難啊!心中愈發佩服卓文君的“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在這樣男尊女卑的社會中,能這樣堅定自己的感情,真是一個奇女子。

這天晚上,舞惜睡不著,在榻上翻來覆去。守夜的是雲珠,多少知道點她的心事,隻是不明白這六公主分明是個孩子,為何這樣敏感多思?

於是起身掀開簾子,小聲說著:“六公主,您還沒睡嗎?”舞惜也起身坐著,說著:“姑姑,熱得很,陪我出去坐會吧!”說罷,隻著淡紫色暗花中衣,披了件同色的綢衫,出了寢殿。

坐在院中的玉石凳上,凳上墊著墊子,不至太涼。夜晚涼風習習,吹動竹葉沙沙,舞惜靜靜坐著,雲珠立於身後,安靜的,不去打擾她。

舞惜看著天上的星辰,腦海中又出現那張熟悉的麵孔。心中低呼:沈浩,願我如星君如玉,夜夜流光相皎潔。我看著的滿天星辰,不知同你看的是否一樣?不知你是否也如我思念你這般思念我?

和沈浩熱戀時,常在晚上爬到樓頂,看著星辰……頭輕輕靠在他肩上,他的手環住自己的肩,兩個人能這樣坐許久……哪怕不說一句話,隻靜靜坐著,心底也是相知的甜蜜……

忍不住歎氣,舞惜扯了扯衣衫,雲珠體貼地問:“六公主,可是冷了?”舞惜搖頭,不發一言。

雲珠思量許久,還是開口:“六公主,奴婢有句話,不知當問不當問?”舞惜回頭看她一眼,點頭說著:“姑姑,在我心底,你就是我的親人,哪來這麽見外的話?”

聽了這話,雲珠有些驚喜,眸中透著感動:“多謝六公主抬舉!”繼而接著說:“奴婢總覺得六公主自病愈後,似乎變得多思了,處理事情也沉著許多,與您原先的性子不太一樣。”

舞惜深深看她一眼,心知她不同旁人,早晚會有此問。起身,向前走了幾步,站定後說道:“姑姑,母妃去世後,我多少有些膽小懦弱,才會被他們欺負,差點釀成大錯。當日我醒來就說過,今日之我已非昨日,往日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如今也該換換了。即便我沒有害人之心,難道還能沒有防人之心嗎?”頓了頓,接著說,“沒有生母在旁,我才更要獨立,否則豈不是永遠都要被人欺負?這後宮之中,權力傾軋,多麽厲害!即便我是個公主,可這些爭鬥什麽時候又曾遠離過?我豈能還如從前那般?”

一席話聽得雲珠頗為意外,她隻道六公主長大了,卻不曾想她早已想的這麽明白,於是上前一步,單膝跪地,抬頭堅定地說:“六公主,您想得這般深遠,奴婢自然會舍命護您周全!您說得對,六宮爭鬥從來隻多不少,您既已打算清楚,那麽奴婢自會盡犬馬之勞!”

舞惜也有些感動,急忙扶起雲珠,隻說:“姑姑,幸好有你!”

這一夜過後,舞惜和雲珠也算是真正地交了心,在雲珠心裏,舞惜不再隻是小姐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