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一出,六宮嘩然。往日侍寢的妃嬪們多少也能揣度些皇上的天恩,眼見舞惜在雍熙帝心中的地位是六宮莫能比擬。且之前已定了流嫣為和親人選!雍熙帝向來一言九鼎,怎會輕易更改?
莫不是舞惜又再度失寵於皇帝?
還是流嫣真的感動了皇帝?
亦或者是靜妃的枕邊風起了作用?
……
一時之間,大家茶餘飯後談論的焦點都集中在這件事上。
舞惜素日裏少去其他地方,如今更是除了邀月宮,再不往旁的地方去。舞惜暗自調侃著自己:如今方才做了一回大家閨秀,這才叫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啊!
因此即便宮中諸人都將她掛在嘴邊,她也隻作渾然不知,每天隻安然度日而已。
靜妃和流嫣知道聖旨後,則是長出了一口氣。危機一除,流嫣的身子自然也就好了。
這日午後,恰逢舞惜帶了婢女在禦花園中小憩。流嫣久病初愈,帶了爾嵐也到了禦花園。
舞惜遠遠瞧見流嫣的身影,不欲與她多言,遂轉身就要離去。
爾嵐眼尖,已然看見了舞惜。悄悄扯了扯流嫣的衣袖,朝舞惜的方向努了努嘴。流嫣眼睛一轉,高聲喚道:“舞惜——”
腳下一頓,舞惜暗自歎口氣,隻得轉身,作出一副恍然瞧見的樣子,問:“五姐姐,都是妹妹眼拙,沒有瞧見姐姐。姐姐的身子可好了?”
流嫣幾步上前,雖知她是故意,也不拆穿,大方道:“難為妹妹的一番心意了。我的心病一除,自然身子好得快些。”
想起和親之事,舞惜知曉她心裏多少的不樂意,於是安慰:“這樣一來,妹妹也可安心些。姐姐勿要擔心,好生養好身子,安心等著嫁如意郎君吧!”對於靜妃此前的舉措,舞惜多少了解些,自然明了流嫣心儀那個狀元郎。
這句話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流嫣豎起防備,警惕地看她:“妹妹這話我可聽不懂。和親一事,原就是宮人們捕風捉影。我有什麽好多心的!倒是妹妹你……”流嫣頓一頓,傾身在她耳畔,私語道,“我聽說烏桓人極仇視漢人,且烏桓國內買賣妻妾之事時有發生。妹妹……妹妹你還是自求多福吧!”
流嫣身上有著濃鬱的“媚芳髓”的味道,那是靜妃最喜歡的香料。在她傾身的一瞬,舞惜不自覺地凝神屏息。隨即,聽著她略顯惡毒的語言,舞惜幾不可察的皺了皺眉,心中微歎:這樣如花般的少女,怎會有如此惡毒的心?
流嫣站直身子,望著舞惜意料中的怔忪,嘴角微揚,露出明媚的笑顏。
將她的表情收入眼底,舞惜暗自好笑:是自己素來太過柔弱了嗎?其實她隻是懶而已!懶得和她們爭,懶得和她們辯,懶得和她們計較……冷凝了神色,反駁的話語幾乎要脫口而出!
突然——
眼角的餘光掃過一抹明黃!
明黃——眾所周知,那是雍熙帝和皇後方才能用的顏色。
心思極快地轉動,想起晨起去邀月宮時,雲妃曾說皇上今日要在她那用膳。算著時辰,這會大概是雍熙帝午睡後回明光殿吧!
於是,收斂了鋒芒,淡然開口:“是嗎?那就多謝五姐姐了。”
這次輪到流嫣詫異了!
原本對於流嫣來說,最想看到的就是舞惜的驚慌失措,黯然神傷;沒成想她如此冷靜自持……流嫣略帶沉思地看著她……
舞惜趁她沉思,語不傳六耳,接著道:“其實姐姐心知肚明,父皇為何會更改聖意!若非你尋死覓活,父皇何故要更改聖意?隻是,不知下次若有這樣的事,可還有人願意替你?你如今這樣子,可配做大秦公主?也難怪父皇對你越來越失望!”她聲若婉轉,語氣中卻帶著一股徹骨的寒意。
一席話觸動了流嫣心底的痛!
自羽貴妃逝世後,自己在宮中的地位直逼大姐姐紫陌,其他姐妹皆是望塵莫及的,尤其是這個六妹妹,更是父皇深惡痛絕之人!哪知四年前,舞惜悄無聲息地奪了自己的寵愛,逐漸淩駕所有皇子公主之上。有她在,父皇再不若從前那般疼愛自己。
幼年時,流嫣最嫉妒的就是舞惜。不論父皇朝政如何忙碌,每日總會去椒房殿陪羽貴妃和舞惜。甚至,就連合宮夜宴,父皇也偶爾將舞惜抱在膝頭。
總算……
總算等到羽貴妃被打入冷宮,連帶著舞惜也再不受重視。父皇的眼裏終於有了自己!
沒有人知道,為了討父皇歡心,她有多麽刻苦!五六歲的年齡,為了談得一手好古箏,她練到指尖出血;為了跳一曲父皇喜愛的舞蹈,她千百次地練習同一個動作,即便在寒冬,她也總是汗濕衣衫……
這樣的刻苦,換得父皇的一個讚賞的微笑,一句誇獎的語言……這些,足以讓她喜極而泣!
可是……
舞惜憑著那些投機取巧的湯藥飲食,簡單的剪紙窗花,再度輕易地奪走了父皇的注意力與寵愛!
這——焉能叫她不恨?!
幾乎是出於本能,流嫣厲聲道:“你知道父皇為何讓你去和親?就因為你是羽貴妃那個賤人的女兒!父皇對你母妃深惡痛絕,怎會真心喜愛你?你憑什麽和我爭?父皇從來沒有喜歡你!所以父皇讓你嫁到烏桓,就是為了再也不見到你!……”說到後來,流嫣幾乎語無倫次,歇斯底裏。
舞惜終於訝然!
舞惜身邊的月采和月喬被嚇得緊緊扶住舞惜的手,生怕五公主激動之下做出更加瘋狂的事!就連爾嵐,也被她這個樣子嚇呆了。
舞惜靜靜看著她,眼底漾起一抹憐意。
突然後悔那樣去刺激她,這到底隻是一個孩子——一個一心想要得到父愛的孩子而已啊!心,柔軟了……
帶著悲憫的神色,舞惜對爾嵐說:“扶你家公主回去吧!”爾嵐方才緩過神來,微微看一眼舞惜,略行了禮,點頭應是。
舞惜轉身離去,隻是突然發現遠處隱在樹蔭下的明黃色沒了蹤影,幾乎叫舞惜懷疑自己是眼花了。
直到舞惜走得遠了,爾嵐方才扶著流嫣緩緩離去。
沒人看見,樹蔭下的雍熙帝是怎樣的震怒!趙德看著雍熙帝在聽到流嫣辱罵羽貴妃時,緊握雙拳,直到指節泛白。額上的青筋昭示著他的震怒!
直到這一刻,趙德終於發現,原來羽貴妃一直都在皇上心底,從未離去!目光膠著在流嫣的背影上,微微歎氣,不知道五公主會被怎樣責罰。
一路回宮,舞惜都是默默。隻是特意叮囑了月采和月喬“之前什麽事也沒有發生”!
回到絳紫閣,舞惜恍若無事地和宮人們說話,並未有任何反常。細心的雲珠仍舊捕捉到眼底眉梢的落寞和不忍。但幾番試探後,發現舞惜並未有告知的意思,雲珠知道這是她不願意讓大家知道,也就另起了話題。
原本這事這樣就過了!
舞惜想著爭執那會禦花園並未有其餘宮人,她也不意讓此事繼續鬧大。誰知,出乎人意料之外的事發生了——
當日晚膳後,雲珠陪著舞惜在庭院中散步。突然耳邊傳來內監特有的尖細嗓音:“靜妃娘娘到——”
緊接著就是浩浩****的一行人闖進了絳紫閣!
舞惜隻略微愣了一愣,已然明了她的來意。於是,向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舞惜愈發恭敬地請安:“給靜妃娘娘請安!”
靜妃恍若未聞,也並不叫舞惜起身,就那麽俯視著她,目光灼灼似要洞穿她的身體。
這皇宮是最重視禮法的地方。靜妃若不叫起身,身為晚輩的舞惜隻能一直維持著請安的姿勢。舞惜無奈,隻得再次道:“舞惜給靜妃娘娘請安!”
“唔……起來吧”靜妃道,收回了她的注視。
舞惜起身遞了個眼神給雲珠,雲珠點頭退下。極快的功夫,舒適的座椅已然備下。舞惜禮貌道:“靜妃娘娘,請這邊坐!”說著吩咐秋月,“給靜妃娘娘上新貢的雨前龍井。”
靜妃絲毫不為所動,就那樣冷冷地注視舞惜,末了,方道:“像!你和她真像!”靜妃說這話時,語氣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憎惡。
話中的“她”指的是誰,舞惜自然知道。心思轉動,不期然地想起在行宮時的一幕:
“‘娘娘,當年您真不該心軟!’
‘你不懂!她同羽貴妃不同,畢竟是皇上的女兒!隻是現在看來,她也不能小瞧了……’”
當年就懷疑過此事,隻是素來和靜妃沒往來的,加之拿不準父皇的心意,因此舞惜並不敢輕舉妄動。
隻是如今,可謂是天賜良機!再次看向靜妃時,舞惜心中已有了計較!
關於羽貴妃,如今的舞惜自然沒有太多的印象。殘缺的記憶中,那是一個絕代佳人!輕撫上臉頰,舞惜慶幸,自己的好容顏是承襲了羽貴妃的!
經曆過重生、與沈浩的天人永隔,舞惜早已看透許多,富貴、美貌……乃至生死!
唇角微微上揚,舞惜露出謙卑和婉的笑,眸子靜靜凝望著靜妃:“娘娘,我和母妃果真那麽像?那您……從未怕過嗎?”
靜妃心中一動,到底是縱橫後宮二十年的人了,即便心中閃過一絲不自在,但從她平靜的神情上看不出任何異樣。她冷靜開口:“本宮有什麽好怕的?本宮當年和你母妃是好姐妹。她的死雖說是她自己做錯了事,可本宮仍是唏噓不已,幾度向皇上陳情。本宮早已做到仁至義盡。”
舞惜愕然,這顛倒黑白的本事還真不是一般人能學會的!哪怕自己前世在大學時是最佳辯手,麵對靜妃這樣指鹿為馬慣了的人,也是會詞窮的。
正當舞惜有些恍神,靜妃已然發難:“倒是你!流嫣畢竟是你姐姐,你怎能那般欺負她?她不比你,自幼就身子骨弱,今日被你一折騰,好容易調養好的身子又病了。本宮就好奇了,皇上口中最重禮儀孝道的六公主,怎是這樣一個連姐妹親情都罔顧的人?”
舞惜微微怔住,靜妃還待再問,雲珠護主心切,隻得跪下為舞惜分辯:“靜妃娘娘息怒。六公主不是那樣的人!”
舞惜看出雲珠的舉止,想要阻止已然晚了一步。靜妃本就來者不善,如今被她抓住,她又怎會輕輕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