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光殿內,父女倆溫情地閑話家常。

晚膳時分,趙德進殿小聲提醒:“皇上,時辰不早了。”“唔……”雍熙帝望了眼窗外,吩咐著,“是不早了。各宮的人可都到了?”“回皇上,各宮的娘娘小主、皇子、公主們都已入席。”

起身活動了下筋骨,雍熙帝命令道:“六公主隨朕一路。”聽得這話,早有小內監們各自去準備。舞惜也不推脫,隻朝著雍熙帝露出甜美的笑意。

明光殿內,已坐滿了各宮的主子,連著大婚不久的英親王子灝也攜王妃陪著靜妃和流嫣一同出席了。子灝斜對麵坐著正是舒默,子灝見他也算是仇人見麵,分外眼紅了,一直垮著張臉,不甚高興。而作為這場戰爭優勢的一方,舒默明顯沒有受他的任何影響,徑自和身側的承昭等人低聲交談著。

這樣一場夜宴,宮裏大小的妃嬪都被允準出席。許多人都是久未見聖顏,自然不願放過這樣露臉的機會,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而以往夜宴的主角靜妃因著流嫣的事,也被雍熙帝冷了許久,現下子灝的事已圓滿,她又開始滿心地為著流嫣籌謀著終身大事,自然無暇與人爭寵。

倒是皇後近來很得了幾分恩寵,與雲妃、容嬪幾人同分春色。八皇子子銘快三歲了。小家夥長得玉雪可愛,聰穎過人,雍熙帝極疼愛幼子,連帶著也對容嬪有了幾分上心。所以容嬪雖在嬪位,吃穿用度卻是比照著妃位來的。

然而隨著對舞惜的疼寵愈來愈盛,已入中年的雍熙帝也偶爾思念起羽貴妃。即便她曾經那般令自己蒙羞承辱,到底也是此生唯一交付真心的女子。本就不重情欲的雍熙帝每月裏將更多的夜晚賦予清冷月色。如此後宮諸人更是卯足了勁地想借此夜宴重獲聖心。

趁著這會雍熙帝未到,後宮這些個娘娘小主們也與交好之人低聲私語著,眼光不時飄向寶座,心生期盼。

偶有眼尖的小主嬌聲道:“怎不見六公主?”聽得這話,雲妃微微蹙眉,不悅地看過去——是新晉的孫貴人。

孫貴人依附靜妃,極善體察靜妃心思,每每人多時,總若有似無地將舞惜頂於人前。

不待雲妃說話,身側的容嬪已然出聲:“妹妹將心思放在皇上身上也就是了,怎得還愛屋及烏,關心起六公主來了?”容嬪在雍熙帝身邊,心知舞惜的地位;加之八皇子是舞惜所救,因此平日裏也多少幫襯著她。

孫貴人剛欲反唇相譏,就聽得內監們特有的尖細嗓音傳來:“皇上駕到!六公主到!”

來不及多說,眾人皆起身行禮:“皇上(父皇)萬福金安……”低著的臉上寫滿詫異:這樣盛大隆重的場合,皇上身邊從來隻有皇後!何時輪到一個小公主了?

而靜妃麵上更有著一閃而過的恨意;就連皇後也笑容微滯。入宮晚的人自是不知道的,其實羽貴妃在時,雍熙帝的身側又何曾有過皇後的位置?如今,竟連她的女兒也有了這樣的殊榮!

舒默等人身份特殊,並無需行大禮,隻禮貌起身,微微低頭。舒默嘴角噙著笑意:這個六公主,有點意思!

“既是合宮夜宴,大家也別太過拘禮。都起來吧!”雍熙帝語氣溫和。

“謝皇上。”眾人謝恩後,依次落座。

雖走在雍熙帝身側,舞惜也並非不知禮數,聽得眾人行禮,迅速退開幾步,也行禮問安,方才回到坐席。

趙德心思巧妙,知道後宮中唯有雲妃待六公主是真好,特意囑咐了人將六公主的位置安排在了雲妃旁邊。

自打舞惜入崇德殿的一瞬,承昭的目光就緊鎖在她身上。即便大殿中的女人們個個雍容華麗,相比之下,舞惜的裝扮並不奪目,可她身上自有一股氣質!那是一種攝人心魄的自信、溫婉、柔美,如驕陽般熱烈,如明月般高華!

舒默也注意到走在雍熙帝身側的舞惜。對這個即將成為自己夫人的女人,舒默的印象仍停留在四年前:嬌弱、怯懦、愛哭……

如今的她,似乎有了變化……

舒默想起皇甫毅帶回的消息,這個公主似乎在大秦頗得人心,然而傳聞不如見麵,舒默更相信自己的判斷!

至於其他的——

管他呢!舒默向來對女人沒有太多的耐心!更何況是這個異國的公主,一個政治的犧牲品!

很快轉了目光,舒默得體地與雍熙帝寒暄。

許是承昭的注視太過灼熱,不容人忽視,舞惜順著感覺尋去。

是他!

那天在街上有過幾麵之緣的公子哥!

原來……

他,竟是烏桓的貴族!

於是,微微頷首,算是問候。

目光如翼,飛快掃過舒默的側臉——那是張極俊朗的臉龐。

然而,在舞惜心底,世間男子無人能出沈浩之右!

大殿之上,後宮諸人皆在,顯然並不適宜談論國事。因此雍熙帝與舒默兩人也僅僅是簡單地交談。舞惜低頭淺笑,很難將注意力放在那上麵。於是側身和雲妃低聲交談幾句,左不過就是關於小彥禎的趣事和自己的婚事。

突然,耳畔傳來爽朗的笑聲……

有那麽一瞬,舞惜幾乎怔住!這麽熟悉的聲音!心底柔軟得似要沁出水來……即便知道是癡人說夢,舞惜依舊飛快扭頭,循著聲音看去——

是那個拓跋舒默!

他正和父皇在談笑風生,父皇也表現得興致極高。

舞惜就那麽呆呆地望著舒默,或者說,她在借著舒默想著某個人。整個世界有刹那的寂然無聲,仿佛周遭沒有任何旁人,沒有任何聲音……天地間,唯她與他而已……

“舞惜,舞惜……”

似乎有人在喚她,思緒回轉。

終究不是他嗬……

淚濕眼角,舞惜回頭,眼前是雲妃滿含關懷的眼。

“嗯?娘娘,您叫我?”迅速收斂情緒,舞惜開口詢問。朝皇上的方向微努努嘴,雲妃小聲提醒:“不是我,是你父皇叫你呢。”末了,不放心地追問一句,“舞惜,我瞧著你方才神思恍惚的,可是身子不適?”微微搖頭,舞惜衝雲妃粲然一笑。

“父皇,您喚女兒?”起身行了個禮,舞惜恭敬開口。

雍熙帝看她,道:“舞惜啊,你剛瞧什麽呢?那麽專注!連父皇叫你都沒聽見。”聽了這話,又不自覺地看向那人,視線在半空與他膠著,舞惜飛快收回目光,搖了搖頭,半晌沒有回話。

雍熙帝示意她坐下,本也是在與舒默閑談時,發現舞惜一直定定地看著他,雍熙帝才有此一問。現下見她如此,也隻當是害羞了。即便木已成舟,仍希望這個女兒能覓得良婿。舞惜本是個有主見的孩子,眼下這樣,許是有意於舒默。想到此節,雍熙帝也鬆了口氣。

倒是舒默,審視的目光投向舞惜。自己向來被女人或崇拜或迷戀的眼神看習慣了,可方才她的眼神中,卻有著濃濃的心痛與哀愁……從來不將心思放在女人身上的舒默,此刻倒有些鬧不明白了。不由地嘲笑自己,不就是個女人嘛!也值得自己這樣動心思?

當然,方才舞惜那似怨帶戀的凝睇,許多人都沒錯過。向來視舞惜為死敵的流嫣,撇撇嘴角,不屑地小聲道:“母妃,您看剛才她那副樣子,**裸地盯著男人看,真丟我大秦公主的臉麵!”靜妃心疼女兒,卻也懂得分寸。合宮夜宴人多嘴雜,這話若被傳到皇上耳中,少不得又要斥責流嫣。沒有接話,隻用手緊緊握了握流嫣,以眼神示意她“莫要圖惹是非”。

雍熙帝和舒默的交談很快結束。趙德久侍在側,了然上前,輕輕擊了擊掌,大殿之上絲竹聲悠然響起。

近百名姿容俏麗,身著豔麗長裙的歌舞姬,翩翩若蝶般舞進殿內,盈盈起舞。每一個都有著極嫵媚的容顏,極婀娜的身姿,輕盈舞動。一雙雙白玉般的手臂在絲弦撥弄的柔靡之音中,不斷變幻著各種曼妙的身姿,叫人觀之欲醉。

霎時,大殿中央盡是裙裾飛揚,望之如水波般浩**,亦如水波般嬌柔。笙歌豔舞中,歌舞姬們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身姿妖嬈。七彩絹衣在殿內四處飄舞如嬌柔的波轂。靡麗的舞姿溫柔起伏,在一盞盞亮起的琉璃屏畫宮燈的映照下,似開了一朵朵嫵媚妖嬈的花。

伴隨著琴音曼妙、舞姿婀娜,宮人們訓練有素地魚貫而入,將各色佳肴美釀擺上案幾。

一時間,大殿內言笑晏晏,一派和氣。眾所周知,這次合宮夜宴的主角是六公主舞惜。這樣的待遇羨煞了旁人,反倒是舞惜表現得異常沉靜。方才的錯覺使得她無心去顧忌他人的想法,一味地陷入回憶中去。

舒默身側的承昭幾乎是目不轉睛地凝睇著舞惜。她唇畔的淺笑、她微蹙的秀眉、她流轉的眸光,以及她眼底解不開的愁緒……

這樣炙熱的注視實在讓人無法忽視。舞惜回過神來,對上承昭的眼睛。她不是情竇初開的少女,自然明了承昭的眼神,隻是……

舞惜微微偏頭,有些不懂:自己和這個莽撞的男子此前所有的記憶似乎並不愉快,而他眼下這個樣子,究竟是哪個環節出錯了嗎?舞惜暗自苦惱,可不想牽扯進過多的感情!

於是隻得故作不懂,朝承昭幾不可察地笑笑,移開目光,不去管那兩道灼熱的視線。

夜宴漸入尾聲,雍熙帝和舒默再次談及和親一事。舒默本著速戰速決的原則,自然希望越早越好。然雍熙帝心疼女兒,必得等舞惜年滿十五,方允許出嫁。這樣的小事無關痛癢,最後商定於翌年的五月十五,完成舞惜與舒默的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