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候在門邊的子衿、子佩見離去的舒默,麵麵相覷,趕忙進屋,就見藍納雪呆坐在榻邊,望著紅燭默默。

子衿連忙上前,輕喚:“雪夫人……”

藍納雪恍惚地看著麵前的人,淚眼婆娑。

子衿將手輕輕撫上她的,關切地問:“您和公子鬧不愉快了嗎?奴婢瞧著他離去時不甚高興的樣子。”

“公子?”

“你……是你啊!”舒默仿佛不認識地看著她。

“公子,妾是雪兒啊!”

舒默將她的手自他身上拿走,起身,徑自整理好衣衫:“本公子還有事,先走了。”說著並不回頭看她,便離去了。

藍納雪想著之前這一幕,淚水劃過臉頰,她反手抓住子衿的手,哭著問:“子衿,是我做的還不夠好嗎?為什麽公子不要我?為什麽公子要走?”

這樣的問題藍納雪自己都回答不了,子衿又哪裏知道呢。

子佩半跪在地上,拿著手絹輕輕擦拭藍納雪的臉頰:“小姐。”

藍納雪聽見她的稱呼,抬頭看她,子衿也詫異地望著她。自從四年前嫁入二公子府,藍納雪再沒聽過有人叫她“小姐”,之前她被稱為“側夫人”,那時她心心念念的就是成為舒默的夫人,結果沒有等到那一天,卻等到了杜筱月和她並列側夫人。

子佩不顧她倆的反應,自顧自地說著:“小姐,奴婢自小就在您身邊,原來的您每天都過得快快樂樂的,可是自從您嫁給二公子,除了您懷孕的那幾個月,奴婢再沒有在您臉上看到過發自內心的笑容。小姐,奴婢不懂,為了二公子,您付出這麽多,真的值得嗎?”

“子佩,小姐都已經這麽傷心了,你還說這些幹什麽?”子衿略帶薄責地說。

藍納雪擦幹淚水,拉起她們二人,平靜地說:“你們是我帶進府的,自幼就在我身邊,最明白我的心。嫁給公子是我自六歲起就有的心願,這十二年來這個心願從未改變過。為了他,不論我做什麽都是值得的!”看著子佩還欲再說,藍納雪打斷她的話,“也許,公子今天真的是有事!也許,也許他是太忙了,太累了,身體不適!也許……”

她沒再說下去,許多事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自己。尤其是感情,她比任何人都要敏感,她知道公子對她並沒有什麽感情。

好在,公子對任何人都一樣,公子是個內斂之人,感情從不外露,也讓人猜不透他的心思。雖說公子不愛自己,好在也不愛別人,沒人能夠進駐他的心!這,大概是唯一能安慰她的吧!

看著藍納雪拚命地為公子找借口,子衿、子佩也無能為力,這些畢竟都是主子們的事,哪容她們置喙?

離開了凝翠閣,舒默並未回書房,他的心被舞惜攪得紛亂如麻,他隻想單獨靜一靜,理清思緒。

腦海中不經意地出現自己去大秦迎娶舞惜的那日,她著一襲華美的大紅嫁衣,若明珠般璀璨耀眼……

北上烏桓的路上,她策馬奔騰,灑下爽朗的笑聲……溪邊戲水的她麵上盡是恣意的笑……路邊脆弱的她含著淚出口成詩,轉而又能同自己爭辯起來……

想著她說“若真是心尖上的人,又如何舍得她心傷一絲一毫?若真心相待一人,又怎會置她於六宮爭鬥之上?”時,眸中隱隱的怒火……

想著她說“寵而不愛是女子最大的悲哀!”時的自信 ……

想著她說“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若沒有一心人,我寧願孤苦終生,也不去乞憐那點子寵愛!”時的高傲……

想著她說“我隻要唯一!愛就要全部,否則,我寧願孤獨終老!”時的認真……

想到這些,舒默的心豁然開朗,既然放不下,就拿起吧!自己的身邊從沒有一個女人如她一般,也許正是這份與眾不同,才讓自己如今這般念念不忘吧!若真是相處久了,沒準自己也就倦了!舒默自信自己有自製力,並不會沉迷於女色。想著父汗的的話,舒默笑:罷了,她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夫人,就讓自己獨寵她一段時間吧!

又到隆冬時節,這一年來烏桓的邊境十分平靜,漢軍營在皇甫毅和皇甫程的訓練下,更加勇猛。而北衙禁軍方麵,皇甫麟雖為統領,卻和將士們同食同寢,從不擺架子,很得將士們的擁護。加之斛律速本就是看好舒默的,因此他漸漸放權給皇甫麟,皇甫麟有勇有謀,斛律速對他也十分滿意。

舒默自那夜後,並未直接去找舞惜,雖說關於舞惜,他已有決斷,然而舒默誌在天下,有很多事比兒女之情更重要。

烏桓邊境,中軍大帳

舒默坐在上首位置,認真聽皇甫毅的匯報以及皇甫程不時的補充,看著恩師和兄弟,舒默麵上露出滿意的笑容。將練兵一事交予阿毅,舒默放心得很。

“公子,還有一事,前不久桑拉的人來了一次,找如羅博密談了許久。”皇甫毅正色說著。

“上次如羅博的土悉營損失慘重,以桑拉的性格,必定同如羅博鬧了不愉快。如今漢軍營訓練的愈發強大,騎射功夫都名列前茅。日後再有戰爭,漢軍營必定能為公子拔得頭籌!”

皇甫程點頭:“兵家最忌諱上下離心,桑拉總是急功近利,如羅博畢竟是沙場老將,怎能心甘被他呼來喝去!”

舒默起身,鄭重說道:“阿毅,這邊的事交給你我放心,如今又有老師來協助。北衙禁軍方麵,有斛律速老將軍和阿麟。有你們父子為我盡心,何愁大事不成?”

“公子,這麽說就是見外了!拚將一死酬知己,你不僅是我兄弟二人的主子、兄弟,更是知己!”皇甫毅說得動情,舒默聽得也動情。看他二人一眼,皇甫程心底溢出滿足,轉身出了大帳。

中軍帳內一掃方才的低氣壓,舒默拍拍皇甫毅的肩膀,朗聲笑道:“阿毅,你和阿麟也老大不小了,怎麽也不說找個女人?你看老師頭發都白了,你們還不讓他含飴弄孫嗎?”

皇甫毅搖頭:“你當這是騎馬射箭嗎?說得這般輕鬆。我也想找啊,問題是那個女子在哪兒?算了算了,一切看天意吧!”說話間想起了什麽,朝舒默擠眉弄眼,“我說公子啊,那你呢?和大秦公主怎麽樣?”

舒默臉色一僵,半晌沒有回應。

皇甫毅摸摸鼻子,準備換個話題。

“不怎麽樣。”

不冷不熱的一句話瞬間令皇甫毅眼睛一亮:嘿,公子向來不近女色,令多少閨中少女傷心啊!沒想到他也有這一天啊!想想那個小公主,皇甫毅幾乎有些崇拜她,竟有如此的本事!

舒默斜斜瞥皇甫毅一眼,多年的相交,讓他立刻明了那家夥幸災樂禍的心思,冷冷哼一聲。然而皇甫毅又哪裏會怕?

不怕死地打趣著他:“不怎麽樣啊……那到底是怎麽樣呢?”用肩膀輕撞他一下,假意撫著下頜,“公子,細細道來,讓我給你出謀劃策吧!”

雖說兩人是主仆的關係,可舒默從未把他當過下人,有些事在府上是無人可述,如今有人一吐心事,也是幸事。

於是,娓娓道來大婚後兩人那為數不多的見麵,當然,私密之事有所保留。不過,以皇甫毅的敏銳自然猜到兩人的關係並不和諧。最後,舒默問:“阿毅,你說真如她所說,豈不是有損我男兒氣概?”

這些是舒默的家事,本不該他置喙,可皇甫毅作為舒默的生死兄弟,自然是希望舒默能收獲幸福。加之之前與舞惜的短暫相處,他是真的欣賞那女孩的聰穎靈動、高貴典雅,比起如今舒默府中的女人,他更希望舞惜能成為舒默的幸福。

聽見舒默這麽問,皇甫毅收起玩笑的心態,正色道:“公子,您看大汗昔年對您阿媽寵愛如斯,也絲毫不有損他大汗的威嚴。再說我阿爸吧,這一生也就我阿媽一人,可在我心底,我阿爸是頂天立地的男人!”

舒默微微頷首,表示讚同。

“關於夫人,您還記得四年前,她用計成功殲滅桑拉的人救出了大秦二皇子一事嗎?還有一年前,您派我和承昭前往大秦,夫人當街救流民,痛打紈絝子弟。夫人貴為大秦皇帝最寵愛的公主,她絲毫沒有架子,對流民和藹可親。您娶親路上,夫人的騎術極佳;她將紅血藍眼鴿訓練的飛行矯健!”

聽他提起紅血藍眼鴿,舒默暗笑,還想著這事呢!阿毅果真是喜愛那鴿子!然而關於她的往事,經阿毅一提,成功令他回味。如阿毅說言,舞惜還真是巾幗不讓須眉。

“公子,那天夜裏,有些話我就說過了,今日我再饒舌一次。我皇甫毅是個粗人,也沒有和女子相戀的經曆,然而,我看得出,夫人……是個很好的女人!您在夫人之前有側夫人她們,然而她們並沒有進過您的心。您阿媽在世時的最大心願就是看到您能幸福,既然現如今您沒有找到那個人,那麽為什麽不試試夫人呢?我……我覺得夫人和您挺相配的!”

皇甫毅囉囉嗦嗦說了一大堆,舒默隻是沉默,也不知道他的話起沒起作用。深呼吸一次,皇甫毅決定再刺激他一下:“公子,您若真不喜歡夫人……我記得昔日承昭對夫人……”

提到承昭,舒默冷冽的眼神掃向他,皇甫毅心底暗笑,麵上隻做不知,自顧自地說:“咱們烏桓男人不在意這些,君子有成人之美,要不您成全承昭吧!”

即便猜到他的本意並非如此,然而一想到把舞惜讓出去……舒默氣結,好吧!必須承認,皇甫毅的激將法成功了!仿佛承昭就在麵前,舒默眼神似箭般犀利,他冷冷地丟下一句話,頭也不回地出了大帳。

“這一生,司徒舞惜隻能是我拓跋舒默的夫人!”

皇甫毅拍了拍胸口,認識公子這麽久,哪怕見慣了戰場上如閻羅一般的他,也不得不說,方才他那眼神……太瘮人了!想想公子收拾人的手段,心底暗暗替承昭捏一把汗:兄弟,別怪我不仗義啊!

許多事一旦徹底想明白,也就知道該怎麽做了!迅速將事情安排好,舒默便準備返回平城了。

臨行前,皇甫毅故意問:“公子,這麽急著走啊?您每次來,可都是要呆上許久,親自指導訓練的!”

“難道你是擺設嗎?訓練還需要本公子親自來?”

“可是,親力親為向來是您的作風啊!您不是一貫主張給將士們做表率嗎?我再怎麽也比不得您啊!”皇甫毅拉住他的韁繩,不放手。

舒默歎氣,自己和這兄弟兩人是太熟了,私下裏完全沒有威信可言啊!然而還是板起臉,俯身威脅他:“漠北的奴隸們放牧種田還不夠自覺,前些日子父汗找到我,讓我在軍中找個督軍前往。阿毅,要不你去吧!”

皇甫毅一聽,鬆開手,一張俊臉苦下來:“公子,您不能過河拆橋吧!”

不再理他,舒默揚起馬鞭,抽在“絕影”的屁股上,絕塵而去。

“阿毅,謝謝你!”

遠遠傳來這句話,令皇甫毅咧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