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瞧著應該是喜歡的。”容真真過去挨著她娘坐下,“不過這段時間還要你多費心,讓她慢慢習慣咱們家的生活。”

潘二娘性情柔軟,雖說這種性格在與外人相處時很吃虧,可這樣的人也最能讓人信任,誰能對一個溫柔善良好說話的人起什麽防心呢?

容真真一點都不擔心她娘會和巧兒處不來。

她興致勃勃道:“巧兒自己還念過一些書,等開學時說不定還能讓她跳一級呢。”

妞子在旁邊聽了,忍不住開口道:“你快別操心這些了,眼看著要畢業了,也該把時間花在學業上麵,這些瑣事就交給我吧。”

“別著急,日後有得你忙活的。”容真真笑道,“你下班有空,要多操心她的衣食住行。還有學習上,你上過夜校,懂國文算術,這些能教多少教多少。等開學時,還要你送她去報名——娘不懂這些,我那時又不在家裏,都要靠你來。”

“這又不是什麽難事,你盡管放心。”妞子一口應來下來,她很樂意為這個家出力,因為一直以來都是得到的多,付出的少,她總覺得於心不安。

在眾人的幫助下,巧兒在新家融入得很順利——不,現在應該叫她小玉。

這名字是潘二娘起的,為了起這個名字,潘二娘琢磨了好幾宿。

她文化不高,隻能想出什麽翠翠蘭蘭小娟這樣的名字,可這些名字,在大街上叫一聲,十個姑娘起碼有八個回頭。

後來潘二娘絞盡腦汁,想出了玉這個字,雖然也很普通,可跟家裏那兩個叫“張毛張妞”的比起來,趙玉已經十分有檔次了。

不知什麽時候,小玉已經漸漸把這裏當成了自己的家,也不知什麽時候,她很自然的開始把阿姨改作了娘,也很自然的叫著哥哥姐姐。

隻是她時常會很想念嬌杏,想念在胡同裏一同玩耍過的小姐妹,嬌杏有時會來看她,隻不過來得很少,每次坐一會兒就走了。

她停留的時間很短暫,短暫得剛一離開,小玉就又開始想她,可她的心好像很冷很硬,從不肯為這個小姑娘眼中的期待而多停留半刻。

但不管怎麽說,小玉的日子過得越來越好了,她上午會跟著娘和哥哥去店裏幫忙,下午回家念書,晚上妞子下班了,還會抽空教她一會兒。

一家人把小玉的事完全接過了手,容真真沒再操一點心。

在這樣的氛圍下,畢業考試很快來臨。

考試前兩天,潘二娘搬去學校跟女兒一起住,她也做不了別的,就盡心盡力的把吃喝拉撒這些瑣事接過手,容真真的洗腳水都是她娘倒的。

當然,容真真不願她娘這麽勞累的伺候她,可她娘卻非要這麽做,怎麽也說不聽。

到了考試那一天,潘二娘天沒亮就起來,她煮了一鍋大米飯,在飯裏包上剁碎的菜和肉泥,捏成一團,再次上鍋蒸透,就成了噴香的飯團。

這飯團說起來不難做,其實很耗時間,所以她才早早起來忙活,等早飯做好了,正好可以叫女兒起床。

亮黃色的火焰舔|舐著鍋底,白蒙蒙的水汽從鍋邊冒出,在漫長的等待後,潘二娘揭開鍋蓋,將美味可口的飯團盛在盤子裏。

身後傳來秦慕的招呼聲:“潘姨。”

潘二娘轉過身,看著這斯文俊雅的小夥子,忍不住柔和了聲調:“小秦已經起來了?快去洗個臉來吃飯。”

自她來陪著容真真專心應考,因可憐隔壁這孩子沒人照顧,就順手把秦慕這幾日的夥食捎帶著做了,反正以往容真真也經常與秦慕一起開夥。

她進屋準備叫容真真起床時,發現人已經起來了,正在穿鞋。

看見潘二娘進來,容真真笑道:“我還沒睜眼,就聞到了米香,娘,你做了什麽好吃的?”

潘二娘看她還有心思想吃的,含笑叮囑了一句:“做了飯團,爐子上還有熱熱的羊奶,等會兒多吃點幹的,少喝點奶,免得考試了還想上廁所。”

“我知道了,娘。”容真真穿好鞋,站起身來輕快的跳了一下。

潘二娘立馬問道:“鞋不合腳?”

“怎麽會不合腳,我都穿了這麽久了。”容真真無奈,“娘你別太緊張了。”

“好好好,娘不緊張,你快去洗臉吃飯。”潘二娘催促道。

容真真出去的時候,發現她的洗臉盆裏已經打好了水,顯然,這是秦慕剛才順手打的,她心情很好的笑了。

清淩淩的井水鋪灑在臉上,帶來一股令人暢快的清氣,容真真洗過臉後,精神得就像一棵挺拔的小白菜。

她和秦慕吃過早飯,就拿起考籃準備去考場。

潘二娘很不放心的問道:“東西齊全沒有?有沒有落下筆墨?”

她拽著兩人,硬是把考籃又檢查了一遍。

容真真好笑道:“昨晚你就檢查十幾遍了。”

潘二娘卻說:“再看一遍,不要漏了什麽。”

容真真隻得由著她,秦慕也不說話,但他覺得潘二娘這樣過分擔心的模樣很讓人受用。

容真真見她娘實在緊張得不像樣,絞盡腦汁勸道:“這裏離考場那麽近,要是缺什麽,直接回來拿不就好了?”

潘二娘聽了,這才稍微靜了靜心,可臨到兩人要走了,她又憂心起來,“你們剛才隻喝了一兩口奶,等會兒會不會口渴?”

容真真哭笑不得,秦慕出言道:“潘姨忘了?你給我們準備了糖水。”

他們的考籃裏都放了一瓶白糖衝的甜水,現在還是熱的。

潘二娘這才一拍腦門,“對對對,我給忘了。”

容真真怕自己站在這兒,她娘還愁個沒完,趕忙道:“娘,我們先走了,免得等會兒遲了不許進去。”

“謔!”潘二娘聽了一驚,她自責道,“快走快走,都怪我拉著你們一直說話。”

她連連揮手,把兩人送出了門。

容真真走了很遠,直到背後再也感覺不到她娘的視線了,才歎氣道:“為什麽明明我才是要考試的人,我娘卻比我還緊張?”

她歎著氣,臉上卻是很愉悅的笑。

秦慕看著她的笑,說:“她緊張是因為疼愛你,你也很高興,不是嗎?”

容真真感慨道:“高興是高興,可我娘這性子,就是擔不住事兒,稍微有點什麽大事,就慌了神,不過比起從前,她現在已經很好了。”

秦慕想到了自己的母親,“人無完人,你娘這樣,已經比很多人都強了。”

“是啊。”容真真點點頭,“我以前其實還偷偷埋怨過她,我怨她不聰明,不能幹,別人來害我們的時候,她除了哭,什麽也做不了,我怨她隻能軟弱的靠著男人才能活下去。”

“咱們學校裏有許多教書的女先生,她們溫柔、美麗、大方,報社裏也有才華橫溢的女編輯,女作者,我曾經想過,要是我娘是那樣的人,我是不是就不會顛沛流離,連個家也沒有。”

“我那時候嫌她不夠好,當不好娘,可我後來才想明白,其實我也不好啊,我也很無能,別人來欺負我們時,我隻能自以為是的使一點根本不起作用的小手段,我沒辦法保護我的家。”

她看著秦慕,繼續道:“你看,你以前比我更艱難,可你不僅應付了自己的開銷,還能養活你的母親,可我呢?我要吸著我娘的血才能活下去。”

“容真真。”秦慕打斷她,“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我三歲起就請了家庭教師專門教導多國語言,但你三歲時呢?”

容真真的三歲,抽大煙的親爹還沒死,還在不遺餘力的拖累著妻女,她是在一聲聲“不帶把兒”的嫌棄中,戰戰兢兢的活著,時時恐懼著不知什麽時候會落下的巴掌。

後來她親爹死了,親娘改嫁,又有了很好的後爹,才從那種恐懼中逃離出來。

她看著秦慕嚴肅而鄭重的模樣,還有那深深的擔憂,驀然一笑:“你想什麽呢?你以為我會為自己當初比不上你而沮喪嗎?我當然知道這是因為我學的東西比你少,可這並不是我的過錯。我娘也一樣,她沒讀過書,也沒見過什麽世麵,她隻能受人欺負,卻沒辦法

反抗,這同樣不能怪她。”

“不過請別擔心,一切都在變好,我和我娘,也漸漸開始成為厲害的人,今天的我們比昨天厲害,明天的我們比今天厲害,這是多好的事情啊。”

清晨的光輝灑在容真真臉上,似乎為她鍍上了一層光輝,可比那更明亮的,是熠熠生輝的明亮眼眸,那裏麵盛放的,是曆經艱難困苦卻不屈不撓的心,是見過世間汙濁卻依舊熱愛生活的靈魂。

秦慕注視著她,幾乎要看呆了。

他看到了怒放的美,如同數九隆冬裏,寒風呼嘯中,頑強盛開在雪原的花。

這種美與容貌無關,與權勢財富無關,它來自於最本真的靈魂。

他此時腦子裏沒有更多的想法,隻是覺得,在這一刻,沒有任何光芒能比得過眼前這個女孩子的璀璨。

這是他所遇見過的,最好的女孩。

“看,考場到了。”容真真看著前方,那是她這一段路途結束的地方,也是下一段路途開始的地方。

她露出了一個純粹而充滿朝氣的微笑,笑容裏沒有一絲緊張,也沒有一絲猶豫,她是昂揚的,自信的。

她真誠的祝福自己的同伴:“秦慕,願你一切順利。”

然後,大步向考場走去。

秦慕看著她的背影,低聲道:“也願你一切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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