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遠昭昨夜回到酒店之後,就一直住在陳玨對麵。
他對昨天發生的事情感到很後怕,雖然知道陳玨暫時不會有危險,但神經一旦緊繃,就很難再鬆懈下來。
於是他一夜沒睡,每隔一會兒就從貓眼上看一下對麵。
看著對麵房間裏透露出來的點點暖光,他也能稍微安心一些。
黎遠昭何嚐不知道,一直陪在她身邊絕對不是上上之選,過於頻繁的接觸也隻會更加惹怒孫一瑋,這對她沒有任何益處。
他考慮再三,最後委托小吳在新加坡給陳玨買了一套房子,想在適當的時機把她支出國。
黎遠昭深知,自己無法阻止這場複仇計劃的實施,但他至少可以保證,陳玨不受這場變故的波及。
孫一瑋蟄伏六年,就為了等自己日益強大,好打通各路關係,來給陳鍾年致命一擊。
他不想陳玨成為孫一瑋眼中的絆腳石,如果不幸成為了,那在他的能力範圍之內,他希望盡可能的護陳玨周全。
黎遠昭從酒店醒來的時候,發現陳玨已經不在了。
他躺在**,渾身跟泄了氣一樣,充滿了無力感。
他伸手到床頭櫃上拿了手機,已經中午十二點多了。
黎遠昭把胳膊搭在眼睛上,胸腔因為沉重的呼吸而上下浮動。
現在她應該已經回去了吧?
什麽時候送她出國呢?該用一個什麽契機才能讓她順利地度過危險期?
黎遠昭想到要和陳玨分開,就覺得心口堵得厲害。
這種分開不僅是生理上的,更是心理上的。
一旦計劃成功,他和陳玨之間,就再也沒有未來了。
真是命運捉弄,如果當初沒有陳鍾年對他的憐憫,他現在的心,是不是可以更硬一些?
黎遠昭這二十幾年裏最快樂的時光,大概就是在陳家呆的那四年,以及回國之後和陳玨的再次重逢。
他的人生如同毫無生機的枯木,在遇到陳玨之後,漸漸地發了芽。
他的快樂和他的仇恨,都如此矛盾地聚集到了一處,他無處訴說,也不敢訴說。
人一旦在心理上給自己安裝上厚重的枷鎖,除了造成仇恨的當事人能夠解開,別的都不行。
但可悲的是,這個當事人,已經往生。
黎天江像用一隻無形的手,時時刻刻地掐著黎遠昭的脖子,提醒著他,自己死不瞑目。
這場因意外而轉化的仇恨,常常讓黎遠昭迷失自我。
他偶爾也會為陳鍾年開脫,但造成這場意外的當事人現在過得幸福美滿,自己一家卻承受著天人永隔的痛苦,太不甘了。
他都沒辦法完全理性對待這件事,更何況是孫一瑋。
在孫一瑋的瘋狂席卷到陳玨身上之前,他必須有所行動。
他愛她,這是毋庸置疑的。
飛機落地之後,陳玨直接回了家。
她一路上想了很多,本來認定是黎遠雇那些人搞事的決心,也開始動搖了。
昨天黎遠昭在她房間睡著之後,她出於不忍,仔細查看了黎遠昭的傷口。
黎遠昭一點都沒處理,好幾處鋼管的擦傷,上麵還隱約沾著細碎的泥沙。
陳玨拿了一個幹淨的毛巾,打濕之後給他小心擦拭著傷口。
黎遠昭被這冰涼的觸感驚動了,翻了個身。
陳玨拿著毛巾一動都不敢動,她並不想被黎遠昭看到她現在這副樣子。
這副看上去還關心他的樣子。
黎遠昭的後背暴露了出來,陳玨看到他的後頸上有一處明顯的劃傷。
她拿著毛巾輕輕地擦拭著,興許是這處傷口有點深,沉睡的黎遠昭居然發出了吃痛般的夢囈。
他嘴巴裏嘟噥著什麽,陳玨根本聽不清楚。
黎遠昭可能覺得後頸的刺痛影響到他了,他翻了個身,把窩在他後背小心翼翼的陳玨撲了個正著。
陳玨正蜷縮在後麵,突然一隻大手就搭了過來。
別看睡夢中的人沒什麽意識,但年輕男子的力氣即使是迷糊的狀態,也能把人掀倒。
陳玨沒有防備,被這股力量推倒在了**。
黎遠昭把胳膊收了一下,陳玨便緊貼上了他的胸口。
陳玨把兩隻手隔在她和黎遠昭之間,連喘氣都不敢太用力,直到頭頂的呼吸聲再次恢複平穩,她才大聲地喘了一口氣。
她抬頭看了看黎遠昭,雖然臉上紅印淤青一大堆,但一點都不影響他的帥氣。
輪廓清晰,額頭飽滿,鼻梁高挺,即便閉著眼睛,也能想象到他眼眸的深邃迷人。
這份帶有攻擊性的長相在這副病懨懨的狀態下,看上去更讓人覺得驚心動魄。
陳玨不受控製地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鼻子,黎遠昭的臉一下子就皺了起來。
陳玨被他這個樣子逗得,下意識就笑了起來。
笑了兩聲之後,就落寞地低下了頭。
在不被看見的地方,她還是喜歡他。
可惜陳玨這種眼睛裏揉不得沙子的個性,又怎麽會容忍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騙。
想到黎遠昭遠在美國的未婚妻,她就覺得內心一陣惡寒。
她想從黎遠昭的懷裏悄悄地掙脫,於是慢慢往下麵滑,沒想到黎遠昭的胳膊竟然用力地往回一摟。
“別走,別走,我真的沒騙你......”
黎遠昭迷迷糊糊嘟噥著,臉上露出了非常痛苦的表情。
陳玨歎了口氣,把手放在黎遠昭背後輕拍著,好一陣,黎遠昭的手臂才放鬆下來。
她起身翻遍了行李箱,最後找到幾枚應急用的創可貼。
黎遠昭身上的傷口用創可貼基本沒用,但陳玨還是都給他貼上了。
她躺在沙發上湊合了一夜,睡得非常不好。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陳玨落枕了。
她揉著脖子看著**的黎遠昭,對方絲毫沒有清醒的意思。
她把行李收好,簡單洗漱了一下,就拖著箱子準備去機場。
走到門口,她又折了回來,把黎遠昭身上的創可貼全部都拔掉,扔在了垃圾桶。
希望一切看上去,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黎遠昭醒了之後,就買了下午的機票。
他帶著渾身傷痕回了家,伸手在兜裏掏了半天,才發現沒帶鑰匙。
他苦笑了一下,和孫一瑋的正麵交鋒本來也避免不了,也不在這開門一會兒。
他按響了門鈴,過了一會兒,門打開了。
他一眼就看見了孫一瑋得體的妝容和衣服,家裏有人。
果然,孫一瑋看見他,大聲喊著:“原來是遠昭回來了,快進來,跟你曲伯伯打個招呼。”
黎遠昭朝客廳一看,曲世洋和曲太太端坐在沙發上。
他禮貌地跟客人打著招呼:“曲伯伯好,曲伯母好,好久不見了。”
“哎呦,遠昭回來啦?上次來我家還說陪我打球呢,可惜我有事,沒打成,下次,下次你必須陪我打一場。”曲世洋笑著朝黎遠昭說道。
黎遠昭坐到沙發上,得體地答道:“好啊,下次一定陪曲伯伯打個盡興。”
曲太太比較心細,一眼就看到了黎遠昭臉上的傷,擔憂地問道:“遠昭,你臉怎麽了?怎麽好幾塊淤青啊?”
黎遠昭伸手摸了一下臉,笑道:“哦,沒事,前段時間和公司的小夥子癡迷摩托車,就去山上參加了一場越野賽,摔的。”
孫一瑋意味深長地看向他的兒子,這謊話還真是張口就來。
“年輕人嘛,就要敢拚!這點傷不算什麽,我要是你這個年紀,我也想參加!”曲世洋感慨著:“哎呀,年輕真好,看到你就像看到年輕時候的我了。”
黎遠昭點點頭,附和道:“曲伯伯年輕的時候肯定更加意氣風發,我們這些晚輩也就是小打小鬧,和您不能比。”
曲世洋看著孫一瑋,笑道:“年輕的這些小輩裏,我最喜歡的就是遠昭,嘖!長得帥,又有能力,一看就是你教導有方啊。”
孫一瑋笑著擺手道:“哎呦,哪裏哪裏,我們家遠昭還得多虧您的提攜,才能一起和東嶽開發那片商業街。”
四個人又客套地聊了幾句,曲世洋便起身要走,他拍了拍黎遠昭的肩膀,鼓勵道:“年輕人就要敢做,有什麽想法和思路,就盡管提,我們老了,很多觀念都跟不上了。”
黎遠昭謙虛一笑:“曲伯伯別這麽說,薑還是老的辣,我們年輕人缺乏經驗,沒您那麽高瞻遠矚,還得您多提點。”
曲世洋被奉承得哈哈大笑,走到門口還不忘叮囑孫一瑋:“記得下個星期來參加宴會,這個宴會很重要,到時候不僅是商界的人會來,政界的一些一把手也會到場,這種局很難組的。”
曲家夫婦一走,黎遠昭和孫一瑋臉上微笑的表情就立刻沉了下來。
孫一瑋坐到沙發上,把紮頭發的夾子摘掉,用手抓了抓頭發,按摩了一下頭皮,然後把茶幾上曲世洋和曲太太用過的杯子,丟到了垃圾桶。
黎遠昭皺了皺眉:“沒必要吧。”
孫一瑋哼了一聲:“我有潔癖你又不是不知道,別人碰過的東西,留著幹嘛?”
黎遠昭瞥了眼孫一瑋,他身上的這點潔癖習性和他媽比起來,真是不值一提。
孫一瑋很喜歡抽煙,但她卻特別討厭別人的煙味,每次隻要一聞到什麽味道,她都會生理性地幹嘔。
矯情到變態。
黎遠昭覺得單獨和孫一瑋呆在一起有股莫名的窒息感,於是朝樓上走去。
“別走。”孫一瑋抬了抬下巴,示意黎遠昭坐下。
黎遠昭壓著心中的不耐煩,坐了過去。
孫一瑋盯著他:“你臉上的傷......”
“你明知故問。”黎遠昭態度不善的打斷了孫一瑋。
孫一瑋輕笑了一下:“連你都被打成這樣,看來那群人挺好用的。”
“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你的兒子?!”
黎遠昭覺得自己心裏憋著一股怒火,他不自覺的想到了陳媽媽,如果陳媽媽看到他現在這個樣子,肯定......肯定不像孫一瑋這樣,不但沒有絲毫擔心之意,語氣中還滿是嘲諷。
孫一瑋挑了下眉:“我提前知會過他們了,不會把你怎麽樣的。”
她凝視了黎遠昭好幾秒,不客氣道:“再說,這是你自找的。”
黎遠昭深吸一口氣,認真的看著孫一瑋:“媽,我求你不要這麽幼稚了,陳鍾年是警察,他女兒如果出了什麽意外,你覺得真的就不會查到我們身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