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新兵

在尚平的印象中,汽車大概走了近兩個多小時才停了下來,起初剛從家裏出來的時候,警察給他帶上黑頭套,他還覺得警察挺有人情味,沒想到上車以後一路上居然就沒有給他摘下來,這使他很惱火,覺得在這點上很有點綁匪的風格,難道還怕老子認出你們嗎?

直到車停穩以後,才有個人粗暴地把頭套扯了下來。刺眼的陽光讓尚平一下睜不開眼睛,好一會兒,他才發現自己被帶進了一個四麵有圍牆的大院子。

他一邊被兩個警察推著往前麵走,一邊忍不住回頭張望了一下,靠近門口的一排小房子看上去很麵熟,當他看清楚其中的一間的時候,腦子裏電光石火,一瞬間就明白自己到了什麽地方。原來那間小房子正是當年他會見鄭剛的地方。

尚平不禁回想起那個遙遠冬日的午後,他站在看守所的大門外麵,等待著裏麵的人出來接他進去,就是從那天開始,他鬼使神差地被卷進了鄭剛的案子,並且一發不可收拾,以至於發生了後來那些讓他心驚肉跳的案件。

這難道都是上天早已經安排好的嗎?要不怎麽就會有這樣的巧合呢?鄭剛倒是出去了,沒想到自己卻進來了,冥冥之中那隻翻雲覆雨的無形大手究竟要把自己引向何方。

“還楞著幹什麽?衣服鞋子全部脫掉!”尚平正沉浸在無限的感慨之中,忽然耳邊就響起了一聲嗬斥。脫衣服?難道這裏不許穿衣服嗎?尚平感到很疑惑,忽然覺得這裏是個陌生的世界,一個完全有別於自己曾經生活過的世界。

正當尚平猶猶豫豫的時候,後麵有個人推了他一下,罵道:“嚇傻了吧?幹部叫你脫衣服沒聽見?”

尚平回頭一看,一個高個子男人剃著光頭,身上穿著一件紅色的馬甲,正凶神惡煞般的怒視著他。於是,他不再猶豫,開始脫起自己的衣服來。

“口袋所有的東西全部倒出來,有什麽值錢的東西沒有?”另一名警察大聲問道。

尚平一想,自己身上除了那塊滿天星手表以外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於是,他把那塊手表摘下來放在桌子上說道:“這個算不算?”

那個警察拿起那塊手表看了半天問道:“這表多少錢賣的?”

尚平如實答道:“六十多萬吧?”

“多少?”兩名警察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大聲問道。

尚平猶豫了一下,謙卑地說道:“具體我也記不清了,就是六十多萬。”

兩名警察互相對望了一眼,其中一名又拿過那塊表仔細看了一陣,還放在耳邊聽了一下,似不信地問道:“就這表要六十多萬?”

沒等尚平回答,站在他後麵的那個穿紅馬甲的大個子男人就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腳,嘴裏罵道:“媽個逼的,一塊破表值六十萬,你當這裏的幹部都是傻逼呢……”

沒等紅馬甲把話說完,隻見一名警察衝上前去,隨手就給了他兩個耳光,罵道:“的,來這麽長時間了,連一點規矩都不懂,這裏有你說話的份嗎?給我蹲那兒!”

尚平心中的火氣瞬間就下去了,原來這個紅馬甲的身份和自己一樣,真是孤陋寡聞啊!

這裏另一個警察就把手表裝進了一個袋子裏麵,然後又翻開桌子上的一個黑皮錢包,拿出裏麵的一疊現金,瞄了一眼正在脫著衣服的尚平,似自言自語地說道:“看來你是有備而來,裝這麽多,”隨後把錢一張張點過繼續道:“總共五千六百塊,到時候打你卡上。”

打我卡上?尚平不明白警察的意思,不過他也不敢多問。管它呢,最好這點錢兩人分掉才好,那樣的話他們就不至於對老子凶神惡煞一樣了。

尚平現在隻穿著內衣褲光腳站在那裏,不知道接下來還有什麽程序。就見那個扇耳光的警察,抬腿就踢了那個紅馬甲一眼,罵道:“一點眼色沒有嗎?還不拿號服和鞋子?”

沒一陣功夫,尚平就變成身穿灰外套,外罩紅馬甲,腳穿黑布鞋的囚犯了,他和那個紅馬甲唯一的區別是,那人是光頭,而他則有濃密的頭發。不過尚平知道,自己那些頭發在腦袋上也留不住幾天了。

林惠來電話的時候,高燕剛進茶樓沒多久。他今天早上醒來的時候,發現男人已經不在**了,看看時間,奇怪他怎麽起得那麽早,忽然,一個念頭閃過腦際,難道……

高燕拖著被男人搞的發軟的身子,來到愛琳的臥室門前,先豎著耳朵聽了一會兒,沒有任何動靜,就慢慢推開臥室的門,裏麵靜悄悄的,朦朧中隻看見女孩獨自在**睡的正香。

高燕喘了口氣,站在那裏發了一回呆,想想自己的行為覺得很可笑、很無聊。於是又懶洋洋地爬回**睡覺去了。

男人到哪裏去從不會和她說的,誰讓自己愛上了一個神出鬼沒的男人呢?不過,全身依舊酸軟的感覺讓她不禁想起了昨晚男人在她身上做的那些羞人的事。

想到男人對自己身子的癡迷,以及那些隻屬於他們兩人之間的隱秘,高燕不禁臉熱心跳,她一把拉住被子把自己的腦袋蒙起來,仿佛正有雙眼睛在窺探她似的。

高燕沒想到林惠居然會給她打電話。一聽見林惠的聲音她不禁有點發虛,以為是為了尚平和自己的事情興師問罪來了。

沒想到林惠隻是冷冰冰地說道:“尚平今天早上在家裏被警察帶走了。”

說著就不出聲了,好像要給高燕一點緩衝的時間,就在高燕琢磨這句話的含義的時候,林惠又接著說道:“不管怎樣我覺得有必要告訴你一聲。”說完就收線了。

高燕手裏舉著電話,腦子裏隻是回味著林惠的話,仿佛林惠的潛台詞是在告訴她,男人不要你了!

緊接著就覺得渾身陣陣發涼,首先是張銘的形象出現在腦海裏,然後事情的輪廓就漸漸清晰起來。那件事情是他們一起幹的。

高燕覺得身子一軟就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想起昨晚男人說的自己那裏不安全的話,既然自己那裏都不安全他怎麽發神經大清早跑回家裏去呢,那不等於是自投羅網嗎?

一股悔意湧上高燕的心頭,自己今天早上怎麽睡的那麽死,要是早點醒來用自己溫軟的身子纏著他,說不定就改變了男人大清早回家的念頭,那樣的話事情也就不一定會發生了。

高燕雙手攪著自己的頭發,充滿了哭泣的強烈願望,很想找個人說說話,她甚至想給林惠打電話,問問她男人現在在哪裏,今後該怎麽辦,想知道男人被帶走的時候都說了寫什麽話。

私心裏高燕很希望男人那個時刻提到過自己的名字。同時,她也想著自己能為男人做點什麽。

“姐,你怎麽啦?”

高燕知道是愛琳進來了,抬起頭看看女孩,一把就將女孩拉進自己懷裏,眼淚終於流了出來,哭泣道:“愛琳,你大哥被公安局抓走了。”說完控製不住嗚嗚地哭泣起來,那悲傷程度無異於喪考妣。

“姐,姐。公安局為什麽抓大哥呀!”愛琳搖晃著高燕的身子問道。

高燕這才反應過來,這件事情不應該告訴愛琳,有些事情她還不理解。擦擦眼淚,高燕站起身來說道:“姐現在也不知道,你在這裏待著,姐出去一趟。”說完就要出門。

“姐……”愛琳怯生生地叫了一聲,一幅欲言又止的神情。

高燕轉過身來看著她問道:“什麽事?”

愛琳扭扭捏捏地說道:“今天早上……大哥去過我的房間……”

高燕心中一動,走回來扶著愛琳的肩膀低聲道:“他……他做什麽了?”

愛琳臉一紅,低頭說道:“也沒做什麽……就是……就是看看我的……身子……”

高燕忍不住責怪道:“那你為什麽不留住他……”

忽然覺得自己的話有點太直白,就住了口,長歎一聲似自言自語地說道:“今後還不知道他能不能……”沒說完,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兩名警察中的一個帶著尚平拐過門廳,走上了一條長長的過道。過道裏很安靜,尚平走在前麵,聽見後麵警察手裏的一大串鑰匙嘩啦啦作響。

通道的一邊是一間間房子,一律是兩扇門,一扇是用一個大鐵鎖子鎖著的圓鋼柵欄門,另一扇敞開著的是厚厚的鋼板門,門上有一個20x30厘米左右的小窗。

這就是牢房吧,怎麽看不見裏麵有人?不是都說現在牢裏麵人滿為患嗎?隨即又覺得自己瞎操心,人再多也不多自己一個,牢房可不是酒店,酒店住滿了人家就會讓你滾蛋,牢房再滿人家也不會把你放掉。

“站在那裏!麵朝牆!”正當尚平胡思亂想的時候,就聽後麵的警察大聲喝道。

尚平剛好站在一扇門邊,牆上有個鮮紅的“8”字。媽的,數字倒挺吉利的,看來就是這裏了。

“張旺財!”

“到!”就見柵欄門內一個紅馬甲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筆直地站在門邊。

“給你加個人。”警察說道。就聽叮鈴當啷一陣響動,嘎吱一聲柵欄門就打開了。

尚平不待吩咐就往門裏麵走,剛邁開腳步就聽那個紅馬甲大聲喝道:“站住!”

尚平嚇了一跳,媽的,難道不讓老子進去?

“每次進門之前先喊報告。記好了!”紅馬甲大聲訓斥道。

媽的,球事情真多!又不是部隊,喊什麽報告?心裏雖這麽想,臉上卻沒有流露出來,因為在這短短的十幾分鍾裏麵,尚平已經漸漸悟出了這裏的一點奧秘,那就是按規矩辦事,就會少惹麻煩。

“報告!”尚平喊了一聲。

“大聲點!”紅馬甲喝道。

“報告!”聲音在空曠的過道裏產生了一陣轟鳴效果。

“進來站在牆邊。”紅馬甲似乎滿意了,就招呼道。

尚平進去剛在靠門的牆邊站好,那個警察就過來哐當一聲關上了柵欄門,然後把大鎖鎖好,隔著門對那個叫張旺財的說道:“好好教他學規矩。”說著就提了那串叮當作響的鑰匙走了。

從進這個大院子開始,一切所見所聞讓尚平目不暇接,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直到這時,尚平才有機會仔細地觀察一下他即將在這裏生活新居。

尚平初步估算了一下,這件囚室長五六米,寬四五米的樣子,麵積大概有二十多平方米,一個通鋪占去了房間的五分之四,隻留下和門一樣寬的一條通道,通道的盡頭還有一扇鐵門關閉著,不知道通向哪裏。

剛才怪不得看不見房子裏麵的人,原來二十多個人全部都盤腿坐在通鋪上麵,四個一排,雙手放在兩個膝蓋上,一律挺直著腰板,就像是在練什麽神功似的。

通鋪對麵的牆上是凹陷進牆裏的上下兩層壁櫥,上麵一層整整齊齊地碼著幾十床被子,全部疊的四四方方,棱角分明。下麵一層壁櫥裏一條線擺著洗漱用品,所有的毛巾都是白色的,一律疊成四方形,放在牙缸上麵。如果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進了部隊士兵的宿舍呢。

“你叫什麽名字?”

尚平扭頭一看,張旺財此時已經爬上了通鋪,不過他的座位和別人的不一樣,別人都是麵對門的方向四人一排,而張旺財則是背靠牆麵對著大家一個人坐著。

“尚平。”尚平回答道,覺得自己的嘴直發幹。

“上龍?”什麽狗屁名字,張旺財看看坐著的那些人說道:“你們說說,叫他什麽好?”

“上就是幹的意思,我看就叫老幹算了,幹女人的幹。”坐在最前排裏麵的一位壯漢說道。

“老幹老幹。好啊!你聽見了嗎?以後就叫你老幹。”張旺財哈哈笑道,似乎很開心的樣子。

尚平不置可否,隻是點點頭。和這幫兔崽子爭辯那才是傻逼呢,老幹就老幹吧,兔崽子們挺有眼光,老子確實幹了不少女人。

張旺財拿起身邊的一本《刑法》書無聊地翻了幾頁,慢條斯理地繼續說道:“剛才你也聽見了,幹部讓我好好教你學規矩,這規矩太多,一天是學不完的。不過……”

張旺財仔細地打量了尚平一會兒,繼續說道:“不過這學規矩又有幾種學法,每個人都不一樣……”

說著又停下來翻著手裏的那本書,囚室裏雖然坐著幾十個人,可是安靜的一點聲音都沒有。尚平豎著耳朵等著這個小混混說下去,過了好一會兒,才見張旺財把手裏的書朝鋪上一扔,忽然問道:“你家裏有人管嗎?”

尚平一時沒有明白他的意思,疑惑地看著張旺財。坐在最靠近邊上的一個尖嘴猴腮的半大小子罵道:“傻逼,老大是問你家裏是不是有人給你定時送夥食費。”

這回尚平算是聽明白了,不但明白了張旺財的話的意思,而且明白了他潛在的意思。心裏不禁一陣輕鬆。

媽的,不管到什麽地方,隻要有錢就能伸展的開,這些玩意現在又給老子起外號,又是罵老子傻逼,總有一天老子讓你們喊尚爺爺。

尚平謙卑地說道:“有人管,可能要過幾天家裏才能送錢來,不過我身上有點錢在警察那裏。不知道……”

果然,就見張旺財雙眼放光,從鋪上歪過身子來急忙問道:“有多少?”

尚平想了一下說道:“有四五千吧。”

張旺財吹了一聲口哨,一拍自己的大腿說道:“我說今天早上起來左眼皮直跳,原來是有貴人來了。”

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失態,幹咳了一聲,又板起臉說道:“雖然現在號子實行文明管理,但是新兵進號子有幾項義務是一定要盡的,第一就是要用牙刷每天都把地刷一遍,不能有一粒灰塵留下。

第二呢就是要刷廁所,一直刷到有別的新兵進來接替你為止,隻要有人上過廁所你就得把廁所刷上一遍。第三……”

正說著隻聽見走道裏麵那扇鐵門哐當一聲響,張旺財突然怪叫一聲喊道:“下課!六子,看快把東西拿出來,憋死我了。”說著一骨碌下了鋪,拖著布鞋就向那扇門跑去。隨後,鋪上的所有人紛紛下地湧向那扇門。

尚平站在那裏不知所措,不知道該跟著他們一起出那扇門還是繼續站在那裏,不過,他還是決定繼續站在那裏等著,這裏規矩大,稍不小心就有可能犯忌。

過了一會兒,就進來一個小個子,好像就是那個叫六子的,朝尚平喊道:“出來,老大叫你。”

尚平趕緊跟著出了那道門,原來,門外麵是個類似於天井的放風圈,大概有十平米左右,此時,那幾十個人都在放風圈裏曬太陽。

張旺財坐在一個大塑料水桶上麵,手裏拿著半截煙正滋滋有味地吸著。尚平仿佛這時才將張旺財看了個究竟,原來,張旺財竟是一個將近四十來歲的胖子。媽的,進了這個鬼地方連眼神都不行了。

“老幹,剛才我們說哪兒了?”張旺財扯著嗓子問道。

尚平心裏罵道:正說到你娘的逼呢。嘴裏卻道:“說到第三了。”

張旺財一拍腦門說道:“幾口煙下去,就像神仙一樣,什麽都記不起來了。”說著朝那個大個子壯漢叫道:“盲盜,拿去每人抽一口吧。”

說著把煙遞給了那個叫盲盜的。回頭對尚平說道:“你進來。”說完就站起身徑自走進了屋裏。

“也不用說第三了。”張旺財坐在鋪沿上看著尚平說道:“其實我看得出你是屬於那種養尊處優的有錢人,別說第三,如果認真搞起來光是進門的規矩你就受不了,一個月下來起碼掉一層皮。”

尚平聽著漸漸不耐煩起來。你他媽的不就是想占點便宜嘛,不用再說些球規矩嚇唬人了,有屁就痛快的放出來。老子也有規矩,你再裝逼小心老子以後整死你。

尚平已經看透了張旺財那點小伎倆,於是笑著說道:“張大哥,這號子裏的規矩我是不太懂,不過做人的規矩兄弟還是知道一些。

既然大家有緣聚在一起,自然要互相幫助,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這樣大家的日子都好過一點。這樣吧,這裏具體情況我還不了解,不過以後隻要用錢的地方就由兄弟來擺平。兄弟說話算數。”

張旺財聽了尚平的話,眯著眼睛把他看了半天,從鋪上蹦下地來,一拍尚平的肩膀說道:“好,沒想到老弟是個直人,白浪費我這麽多吐沫,既然你出了錢,自然就有人為你出力。”

說著一臉神秘地湊近尚平說道:“老弟肯定是弄這個才進來的吧。”說著一隻手的兩個指頭在一起搓著,好像點錢的樣子。

尚平笑笑,忽然就感到煙癮上來了,一隻手習慣性地往口袋摸去。張旺財不愧是察言觀色的高手,一看尚平下意識的動作,就知道他是犯煙癮了。說道:“到外麵來。”

尚平跟著張旺財來到外麵,隻聽張旺財叫道:“六子,今天破個例再點一根。”

不一會兒,那個六子就不知從哪裏拿來一支煙,所有的人都驚訝地看著張旺財居然把那支煙遞給了那個新兵,接著更驚奇地盯著張旺財居然給新兵把煙點著了。這可是自號子成立以來從沒有過的新鮮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