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饑不擇食
正如李晴所猜測的那樣,孫小寧確實正麵臨著巨大的財務危機,事情還不僅僅是財務問題,他覺得自己走到了人生的一個十字路口,稍有不慎,後果不堪設想。當然,在一係列問題中首當其衝的就是錢的問題。
事情來的很突然,孫小寧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在此之前他還沉浸在即將到手的一大筆利潤的喜悅之中。所以,當他的心腹兼管家張中嶽在電話裏上氣不接下氣地把壞消息告訴他的時候,老特務差點背過氣去。
原來孫小寧的財富積累主要有兩個渠道,一個是來自於尚平這樣手腳不幹淨的企業家,另一個就是通過某個代理人合夥投資轎車和成品油走私。
對於那些被他抓住把柄的暴發戶,他從來都不會客氣,多少都要榨出點油才能放過他們,當然,他孫小寧可不是土匪強盜,他從來不會無緣無故拿別人的錢。
要麽是別人欠他的人情,他會毫不羞愧地收取一定的好處費,要麽就是賣給對方一些東西,當然價格肯定是他孫小寧說了算,不過,這種方式搞來的錢也就夠他的日常開銷,他真正的財源則是走私生意。
一個月前,他在南方的一位老合作夥伴有一筆大買賣,總價值超過五十億美金,這次孫小寧胃口大了點,竟想一口吃成胖子,收拾收拾家底湊了十個億資金投進去還嫌少,一狠心幹脆把某國購買常規武器的十億資金也砸了進去,心想,反正三四個月就回來了,神不知鬼不覺地周轉一把,賺點可觀的外快。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正當他心急火燎地盼著大把大把的鈔票落進口袋的時候,那個南方佬也不知道得罪了朝中的哪位公子哥,讓人點了一炮,結果在國家海關總署掛上了號,他以往背後的那些保護人一看上頭來勢凶猛,紛紛做了縮頭烏龜,那個南方佬一看形勢不對,幹脆收拾了家中細軟,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孫小寧欲哭無淚,饒是他手眼通天,但回天乏術。他隻能啞巴吃黃連,打掉牙齒往肚裏吞。自己那點家底賠掉也就罷了,可那十億公款可怎麽交代?
孫小寧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裏接連幾個小時沒出來,最後他招來張中嶽一商量,於是,那個幾乎被他忘記的妹夫就再次進入了他的視線。
“抓住鄭剛十個億賣給尚平怎麽樣。”這是他的心腹張中嶽的點子。
孫小寧聽了心腹的話,就想起那次在家裏和尚平見麵的情景,自己就問他要了一個億,他就掛著一張苦大仇深的臉,如今一下要他拿出十個億,他還不和自己拚老命?再說,他現在背後不但有小雨還有後母為他看門,此一時彼一時啊。
不過,從長遠的利益來看,把鄭剛拿在手裏也很有必要,最起碼還能弄點小錢,現在對自己來說蒼蠅都是肉。
“尚平的公司還沒有上市,即便他願意拿出十個億,那公司非垮掉不行,這種殺雞取卵的事情還是少做。”孫小寧憂心忡忡而又不無遺憾地對心腹說道。
“我們不是讓他拿出十個億。”張中嶽雙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又出主意道:“其實他一分錢都不用出,他隻要把他公司的股份給個百分之十我們就能度過難關。
據伊文潔的材料,尚平公司上市之後,就能圈到兩百億到三百億的資金,所以,現在百分之十的股份相當於上市以後的二十億到三十億,我找找那些朋友,還是有把握用這百分之十的股權套現十億資金,等到上市以後,再用股市上圈來的錢把股權贖回來。”
孫小寧權衡了一下張中嶽的意見,覺得這倒是一個不錯的辦法,問題是尚平憑什麽要給自己百分之十的股份呢?
“我們現在在尚平公司有多少股份?”孫小寧問道。
“百分之一都不到……據我所知,令妹手裏就有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張中嶽謹慎地說道。
“媽的,搞了半天就那麽點,還不夠塞牙縫的,你不是說北京那個老板手裏也有公司的股份嗎?”孫小寧氣急敗壞地說道。
“股份是有,可是都在他老婆名下。”
“他就不會想辦法轉到自己名下?”
“尚平好像早有防範,轉讓股權必須經過董事會同意才有效。”
“蠢貨!蠢貨!”孫小寧在房間裏來回踱著,那神情就像餓了一個冬天的狼。
“要不這樣,把尚平留在上海的那個馬仔弄起來,他手上有幾條人命,尚平怎麽也得出點血吧。”張中嶽腦子一轉又想到一個主意。
“那點小錢頂個屁用,去!找個人把我那些畫賣了,一定要買個好價錢。”頓了一下又說道:“留兩幅,我要賣給尚平。”
正說著,蘇碧忽然推門進來,一進門就問道:“為什麽要賣畫?”
孫小寧惡狠狠地盯著女人說道:“賣畫?老子還想賣你呢。就怕不值錢。”
正當孫小寧備受煎熬的時候,北京突然傳來了他父親病重的消息。他不敢怠慢,給手下交代幾句,當天就直飛京城。
一路上孫小寧對父親的病倒是沒有多想,他的腦子一直在他妹妹身上轉悠著,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要是妹妹能夠顧念兄妹之情拿出百分之十給自己就好了。
不過,還是不行,妹妹同意了,尚平那廝也不一定肯,不知道他的公司什麽時候能上市,即使用強,他身上也得有油水才行啊。
孫小寧打定主意,不管他妹妹什麽態度,還是有必要找她商量一下,間接的摸摸尚平的底線。
當然,這次到北京還不僅是錢的問題,有關的善後工作也不能忽視,誰知道那個南方佬那裏會不會留下自己的蛛絲馬跡。
他知道父親已經升官了,可他心裏很清楚,自己的那個父親是指望不上的,如果他知道了自己幹的事情,而手頭正好有把槍的話,他相信老頭會一槍崩了他,不過,他那些老關係自己作為晚輩還是可以去拜訪拜訪。
解放軍305醫院的特護病房裏,孫海洋麵色蒼白、神情委頓地躺在病**,醫生們已經對病情作出了確診,雖然不能馬上致命,卻也沒有什麽有效的治療手段,他們嘴上沒有說,但那意思還是很明確的,那就是隻能活一天算一天了。
孫海洋雖然已經被病魔折磨的奄奄一息,可還是掙紮著將來看望自己的兒子當著老婆和女兒的麵訓斥了一番。
孫小寧也不在意,因為他早就習慣了父親這種毫無來由的訓斥,基本上從他懂事開始,父子兩隻要一見麵,一般都是從訓斥開始。
孫小寧私下認為,老頭其實並不是要和自己過不去,而是想通過這種訓斥保持自己的威嚴罷了,當然,另一方麵也對自己起到警戒的作用。
最後,孫海洋讓歐陽曉珊和小雨離開房間,關起門來和孫小寧談了半個小時,若不是護士的幹涉,這場談話很可能還會繼續下去,至於談話的內容隻有孫小寧知道。
從父親的病房裏出來,孫小寧簡單地詢問了一下歐陽曉珊前幾天外出旅行的情況,然後對憂心忡忡的妹妹說道:“走,陪我去頤和園轉轉。”
小雨對哥哥的邀請微微感到驚訝,她記得小時候,每次哥哥從部隊回來總是帶她到頤和園玩耍,給她講一些關於老佛爺修園子的故事。可現在,她已經想不起最後一次和他去頤和園是什麽時候了。
小雨看看母親,歐陽曉珊微笑著點點頭,她知道繼子這個時候不會有心思帶妹妹遊玩,很可能有什麽話要對女兒說。其實,從孫小寧一進門,歐陽曉珊就看出他心事重重。
冬季的頤和園沒有什麽風景,所以也沒有幾個遊人,隻有幾個頑童在湖麵上溜冰。園子裏的風刮得比外麵街上還要猛烈,不一會兒,小雨的臉就被寒風吹的通紅。
兄妹兩人沿著湖邊的小道慢慢走著,一直沒有說話,心裏想著各自的心事,直到走上老佛爺當年的那艘大石頭船,孫小寧才停住腳步,掃視了空****的湖麵一眼,似自言自語地感慨道:“這船越來越破了,即使石頭也有形毀神消的一天。”
小雨一聽,心中抽搐了一下,盯著孫小寧問道:“哥,你是不是覺得爸爸他快……”
說著鼻子一酸,對小雨來說,雖然父親不苟言笑,從來沒有讓她感到過母親的那種親切和溫暖,但是,父親是她內心的精神支柱。
家裏隻要有父親在,她就覺得踏實,她覺得自己和母親就像是兩條柔弱的青藤,這麽多年都緊緊纏繞在父親這棵大樹上,不管有什麽風吹雨打,隻要這棵大樹屹立不動,她們就不會在風雨中飄搖。
可眼下,那棵樹就要倒下了,今後自己和母親將何以依附?
當然,她還有哥哥,有男朋友,但是當眼睜睜看著父親倒下的時候,她忽然感到這個世上沒人能夠取代他,不管哥哥還是男朋友都不能給予她父親所帶來的安全感。
“他活不了多久了……”孫小寧雙眼凝視著前方,毫無情感色彩地說道:“再堅強的人最終都無法抗拒死神的召喚……”
小雨一聽哥哥的結論,眼淚就流了下來,似乎哥哥的話比醫生的話來的更加有說服力。
孫小寧回頭一看,見自己的話把妹妹惹哭了,就淡淡一笑,伸手輕輕抹著她的淚水,低聲道:“你想讓自己的小臉蛋變成小花貓嗎?”
這句熟悉的話瞬間就讓小雨恢複了對哥哥的親切感,在那些遙遠的童年時光,哥哥總是先把她逗哭,然後低頭看著她說出這句讓她破涕為笑的話。
小雨就像當年那樣,一下撲進了哥哥的懷裏,泣道:“爸爸不在了……我怎麽辦呢……”
孫小寧乍一聽妹妹的話,心裏有種想笑的感覺,這丫頭什麽時候都長不大,到現在還如此依賴父親。
不過,看著妹妹哀哀淒淒的樣子,他的心裏頓時就湧起一股柔情,他撫摸著妹妹的頭,低聲道:“爸爸不在了,還有哥哥呢……你怕什麽?”
小雨抬起淚花閃動的美目,嬌嗔道:“你……哼,你就會欺負我……再說,你到現在還是光棍漢,連老婆都沒有……”
孫小寧捏捏妹妹的臉蛋,笑道:“一點邏輯都沒有,沒老婆的男人就照顧不了妹妹嗎?”
小雨掏出一塊手帕擦擦眼睛,嬌聲道:“爸爸說過,沒有老婆的男人永遠成不了男子漢……”
小雨一句話讓孫小寧仰著頭沉思了半天。
是呀!父親都即將作古了,可自己還是形單影隻,都說男人三十而立,這個立字當然不僅僅指事業,對古人來說,很可能更多的是指立家,而不是立業,要不怎麽說修身養性齊家平天下呢,齊家應該是在平天下之前呀。
再說,就自己目前的處境,一身的麻煩事都擺不平,談何平天下呢,怪不得連妹妹都覺得自己不可依靠,甚至算不上男子漢。
想到這裏,老特務孫小寧禁不住當著妹妹長歎一聲,在這冬日的頤和園裏竟生出無限的惆悵。
在小雨的眼裏,孫小寧一直是個強悍人物,雖然沒有父親的沉穩從容,可也不是一般男人可比,她還從來沒有聽見過他發出如此無奈的長歎,更不要說那一臉落寞的神情。難道是自己的話觸碰到了他內心的痛楚?
“哥,你也該考慮成個家了,媽媽都不止一次念叨呢,我就不信你找不到一個老婆,是不是條件太高呀!”小雨想緩和一下氣氛,便轉移了話題。
孫小寧細細地品味著妹妹的話,內心深處不得不承認,自己之所以直到今天還無心成家,確實是因為條件太高了,豈止是條件高,那個女人簡直就是一個永遠都無法高攀的夢,如果妹妹知道了自己心中的齷齪念頭,肯定會朝自己的臉上吐口水呢。
歐陽曉珊的形象慢慢地出現在孫小寧腦海裏,他意識到,隻有這個女人才是心目中老婆的形象,誰讓自己命不好偏偏要見到這個女人呢,或者誰讓自己不早投胎二十年碰見這個女人呢?這就是所謂的曾經滄海難為水啊!
歐陽曉珊的形象慢慢地出現在孫小寧腦海裏,他意識到,隻有這個女人才是心目中老婆的形象,誰讓自己命不好偏偏要見到這個女人呢,或者誰讓自己不早投胎二十年碰見這個女人呢?這就是所謂的曾經滄海難為水啊!
“我也許永遠成不了父親所說的那種男子漢。”孫小寧掏出一支煙點上。“倒是你,我什麽時候能吃你的喜糖啊?”
小雨看著哥哥的眼睛,琢磨著他的用意,以肯定的語氣說道:“我知道你不喜歡他,可我的命運今生是和他分不開了。”
哼!你當然和他分不開了,你為他連人都敢殺呢。“你知道剛才爸爸和我談些什麽?”孫小寧問道。
其實,小雨心裏很想知道爸爸留下哥哥一個人會說些什麽,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和哥哥的這次談話,很有點最後遺言的味道。不過,如果他不說,她也不打算問。
孫小寧見妹妹不出聲,就繼續說道:“其實一直在談你的那個男朋友。”
“你……你說他什麽……是不是……”
小雨一聽就急了,她知道哥哥肯定不會在父親麵前說尚平好話的,這倒是其次,她不願意在這個時候讓父親為自己的事情操心。
孫小寧見妹妹一副神經質的樣子,淡淡笑道:“你放心吧,我對父親說他是個很有上進心的好青年呢。”
“我不信!”小雨撅著小嘴說道。
“我即使有一萬個反對的理由,也不會在那種場合說出來,再說,我反對有用嗎?母親早就已經……”
孫小寧心裏一陣別扭,不無酸意地繼續說道:“我這次帶來兩幅名畫,一副是送給你的,另一幅你就替我送給他吧……就算我提前……”
小雨知道那些畫是他哥哥心中的寶貝,沒想到他居然舍得拿出來送人,送給自己也就罷了,會送給尚平著實沒有想到,於是急忙打斷他的話道:“還是你自己留著吧……他……我們都欣賞不來……”
孫小寧淒然一笑道:“我已經打算把所有的畫都賣掉,那兩幅是我最喜歡的……我不願意它們落到陌生人手裏……”
小雨聽了大吃一驚,就好像聽見哥哥說要把自己的房子賣掉似的,她知道孫小寧那些藏畫是在一個漫長的過程中收集起來的,不要說花費的心血,僅用錢來衡量也值幾個億,他怎麽會舍得賣掉?難道……小雨一把拉住哥哥的手臂,大聲道:“哥,你……你是不是出什麽事了……剛才媽媽還說你有心事呢?”
心事。在她麵前什麽都瞞不住,她永遠能看透自己的心,也許她都已經猜到自己叫小雨來頤和園的目的了。可敬可愛又可恨的女人。
孫小寧忽然就改變了主意,他將煙頭遠遠地彈到湖裏麵,拉拉衣領說道:“風太大了,我們回去吧。”
小雨拉著哥哥的手臂不放,大聲道:“就不回!你說!你今天叫我來幹什麽?到底出了什麽事?”
看著妹妹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孫小寧知道自己如果不說實話,她就會一直糾纏下去,再說,她早晚有一天會知道的。告訴她也無妨,從小她就是個嘴巴很嚴的人,不會到處胡說。
“我碰到點麻煩,這次不知道能不能過得去……”
“什麽麻煩……”
“你看電視就知道,和最近的一個新聞有關。”孫小寧好像讓小雨猜謎語似的。
小雨歪著腦袋想了一陣,就驚呼道:“你是說那個跑到國外的大走私販?”
孫小寧默默地點點頭。
“你告訴爸爸了……”忽然想到那是不可能的,爸爸要是知道了那還不當時就炸了。
小雨的語氣一下就變得冰冷起來。她已經明白了哥哥目前的處境,因為,前幾天她就聽說過京城的幾位公子哥卷入南方一個走私大案,不僅損失了大量的金錢,而且很可能麵臨法律的製裁。哥哥身為國家工作人員,參與走私,執法犯法,錢的損失也就罷了,弄不好將會有牢獄之災,爸爸知道了非活活氣死不行。
“你陷得有多深?”小雨忽然變得異常冷靜。
孫小寧原本以為妹妹知道了自己的意圖以後,一定會鄙視自己,甚至有可能甩手而去。眼下見她突然變了個人似的,神情裏並沒有嘲弄自己的意思,反而充滿了焦慮,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妹妹長大了,不再是那個隻知道在自己麵前撒嬌打癡的小姑娘了,一時心裏就有點感動,同時對自己的舉動感到內疚。
“陷得倒是不深,隻是……隻是有個窟窿暫時填不上……”孫小寧咬咬牙說道。
“需要多少?”
孫小寧看著妹妹一臉認真的樣子,忽然覺得自己很無恥,按道理應該直接去找尚平交涉,現在居然對自己的親妹妹連哄帶騙,妄圖利用她的兄妹之情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怪不得她說自己不是個男子漢呢,如果換了父親,他會這麽做嗎?老特務站在嬌小的妹妹麵前,第一次破天荒地臉紅了。
“你別問了,我自己想辦法。回去吧,我還有點事。”說完就要走。
小雨恨恨道:“你繞來繞去不就是為了錢嗎?現在又裝什麽清高?難道我願意看著你出事不成?你快說呀!到底缺多少?隻要我這裏有,你就盡管拿去。”
孫小寧一生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不管是在勾心鬥角的官場,還是在偶遇我詐的商界,從來沒有遭遇過大的挫折,並且練就了臉厚心黑的處事本領。
如今被自己妹妹的幾句話說的無地自容,仿佛一瞬間被這個黃毛丫頭撕去了冠冕堂皇的麵具,心中難免惱羞成怒,要是在往常非教訓她不可,但是,此刻他卻怎麽也發不起威風來。
憋了半天,孫小寧才沒好氣地說道:“我說了不讓你管……你那點錢還不夠塞牙縫的……哼……都拿去!你做得了主嗎?”
說完,竟不理會小雨,隻顧一個人走了。小雨看著哥哥略帶淒涼的背影,委屈的淚花在眼裏閃動,咬著櫻唇喃喃自語道:“怎麽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