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局接到哈爾濱市守備司令部的命令,抽調一半的警力去支援守備區。
李隊長帶著一隊人馬前去守備司令部報道。送走警局的人,魏局長背著手在辦公室內踱步,衝站在一旁的馬天陽說:這些人都是跟了我十幾年的兄弟,讓他們去當日本人的替死鬼,這要有啥好歹,讓我如何向他們的家人交代?
馬天陽望著魏局長,安慰道:局長,也許不會有事。
媽了個巴子,日本人都調走去打仗了,就是讓弟兄們去挨槍子。魏局長隻能長籲短歎了。
馬天陽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
日本的調防情況已經清晰了,他又一次來到了米店,把這一情況匯報給了小楊。
小楊告訴他:日本人可能會和蘇聯人在蒙古邊境一帶打一場大仗。
他又想到兩年前,蘇聯人和日本人在張鼓峰那場戰爭,後來被人稱為的日俄戰爭。在那段時間,是抗聯最為活躍的一段日子,想必這一次,抗聯將士也一定會抓住敵人兵力空虛的機會,展開一場遊擊戰。
果然,沒多久,李隊長帶著警局的人就回到了警局,出發時李隊長帶走了幾十號子人,回來時,隻剩下十幾個囫圇的,還有一些弟兄躺在醫院裏。有十幾個兄弟在圍剿抗聯時陣亡了。
李隊長灰頭土臉,自己也掛了彩,一隻胳膊被吊在胸前,他一回到警局,就跪在院子中央,哭天搶地地大喊一聲:魏局長,我對不住你呀。
李隊長跪下,其他回來的十幾個警員仿佛自己做了錯事,垂下頭,看著自己的腳麵。
魏局長看到眼前的情形,什麽都明白了。他踉蹌著奔過去,扶起李隊長,望著眼前的殘兵敗將:那些兄弟都扔在那兒了?
李隊長望一眼魏局長突然號啕大哭起來。
魏局長仰起頭望著天,轉過身去,淚就流了下來。又一次抬起頭衝天喊:老天爺呀,你讓我咋交代呀。
那天晚上,在警局外的十字路口旁,魏局長帶著全體警員,為死去的兄弟們燒紙。這都是和魏局長當年在一起的兄弟,他們的情誼如兄弟一樣,活著的人一邊燒紙一邊喊著死去兄弟的名字。
紙火熊熊,紙灰飛舞。眼前的情景悲泣蒼涼,許多百姓站在遠處圍觀,不明真相地交頭接耳地議論著什麽。
馬天陽摻雜在人群中,他用樹枝翻弄著沒燒透的紙張,在這種氛圍下,心裏不免悲泣起來。莫名的,他又想到了宋鴿。一想起宋鴿,心情就複雜起來,心裏五味雜陳。和眾人一起,流下了淚水。
這件事情發生後,果然有一堆死者家屬找到警局,她們拖兒帶女,呼天搶地。魏局長衝這些人跪下來,衝眾人磕了三個頭道:我魏老三對不起死去的兄弟,更對不起你們孤兒寡母,以後有我魏老三吃幹的,決不讓你們喝稀的。
他招了一下手,有警員過來抱著銀圓分發給這些死難兄弟的家屬們。這些錢一部分是日本人給的安葬費,大部分都是警員們湊的。
拿到錢的死難者家屬抹著淚,喊著死難者名字走了,警局院裏又恢複了平靜。
那些日子,警局的每個人心情都不好,個個哭喪著臉,但還得出去到街上執勤,工作還得做,這是他們的飯碗,一家老小還指望這份工作養家糊口。
魏局長成天像丟了魂兒似的,馬天陽隻好一遍遍勸慰著難過的魏局長。
一天,魏局長把半截煙頭摁滅,探過頭,一雙渾濁的眼睛望著馬天陽說:你到底是不是那麵的人?
魏局長這麽問讓他吃了一驚,他望著魏局長,希望能望見魏局長的真實想法,魏局長的臉上卻看不出半分其他表情。兩年多的時間,他和魏局長朝夕相處,他隻能用“好人”這兩個字來評價魏局長。但他也明白,自己無論如何不能在第三人麵前暴露自己的身份,這是組織紀律,也是為了自己的安全。
猶豫了幾秒之後,他坐下來:局長,你怎麽會間這個?
魏局長仍那個動作、那個眼神道:我問你,到底是不是?
馬天陽馬上說:局長,當初你從憲兵隊把我保出來,也冒著掉腦袋的風險。這個情我一輩子也還不上。
魏局長揮下手說:別跟我扯這個,你小子咱們一起攪勺子也兩年多了,我對你咋樣,你心裏清楚,今天這裏也沒外人,我就問你,你到底是不是共產黨?
馬天陽笑了一下:不是,魏局長,你也懷疑我?
魏局長把背靠在椅子上:這話可不好說,人不可貌相,當初宋鴿,那麽個文靜女子,她都是共產黨。
馬天陽低下頭:當初日本人也是懷疑這一點,才把我抓去的。魏局長,你想想,如果我是共產黨,宋鴿不早把我供出來了?
提到宋鴿他心疼了一下。
魏局長眯上眼睛,望著天棚說:當初你和宋鴿是多麽般配的一對呀,我還等著吃你們喜糖呢。
魏局長默了一會兒又說:宋鴿走後,再也沒有消息?
他搖了搖頭,此時他又想哭。
魏局長歎了:多好的孩子呀,就這麽走了。
魏局長站起身,背著手在空地上踱步,他望著魏局長晃動的身影,突然感到很親近很溫暖。他突然理解了警局這些弟兄們為什麽都那麽聽魏局長的,都把他當成大哥來看。這傷情誼讓他們團結得如此緊密。
魏局長又坐到椅子上擺了擺手道:今天這話就當我沒說,都是日本人,把一切都搞亂了。沒有他們,我那十幾個弟兄怎麽會白白地死掉?魏局長說到這裏,又紅了眼圈。
這些日子,馬天陽走在街上,背後總覺得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他回頭去看,卻什麽也沒有,街上行走的都是麻木的人群。
有了這種感覺之後,他在警局裏待不住了,每天都要到街上走一走,仍不住地回頭。有一次,他看到了一個女人的身影,一閃而過,這個身影太像宋鴿了。他忙跑過去,望著剛才女人消失的那條胡同,他試探地走進去,胡同裏很安靜,都是自己的腳步聲。
他在胡同裏穿過,走到了另一條街上,那個女人連個影子也沒有了。他覺得自己出現了幻覺。
有許多次,仍然有這種感覺,揮之不去,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甚至在空氣裏他都嗅到了宋鴿的味道,似一縷風似的飄過。
他駐足在街上,滿眼的人群,他讓自己清醒下來。他搖搖頭,驅趕著這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