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子失蹤了。
中村讓侯天喜給鈴子送幾件禦寒的衣物,秋天了,幾次秋雨之後,東北的氣溫就下降了不少。
日本人和蘇聯人仍在諾門坎膠著地戰鬥著,不斷有傷兵被運回來。日本人的醫院人滿為患,就是教會醫院、市立醫院也住滿了日本傷兵,有日本傷兵的地方,就有日本憲兵站崗執勤。中村已經連續十多天沒有見到鈴子了。
侯天喜來到馬迭爾鈴子住的房間時,門是虛掩著的,侯天喜敲了幾下房門,裏麵沒有應答。他推開門,見屋裏並沒有鈴子,便坐下等,並打量著這個房間。這是個裏外套間,和其他馬迭爾的房間並沒有兩樣,裏麵是一張床,床旁立著一台電扇,外間是沙發茶幾,靠牆有一排櫃子,掛滿了鈴子花花綠綠的衣服,有一股女人的味道從四麵八方包圍了侯天喜。
他坐在沙發上嗅著鈴子的氣味,等著鈴子。他甚至在沙發上打了個盹,仍沒見鈴子回來,他把衣物放到沙發上,下樓去找鈴子。以前他也來替中村給鈴子送過東西,大多的時候,鈴子都在。偶爾會下樓去買些東西,也是快去快回。
侯天喜把樓下找遍了,卻不見鈴子的影子,他又回到樓上鈴子的房間,房間仍然是原來的樣子,他慌張著回到憲兵隊,向中村報告說:鈴子不在。
中村望著他,一臉的不可思議。
中村坐上車要親自去一趟馬迭爾,以前每次去馬迭爾,中村都要換成便裝,做出一副外出散步的樣子。這次,中村連換衣服都沒來得及,直接去了馬迭爾。
侯天喜站在憲兵隊的門前,背著手等著中村,過了一會兒,又過了一會兒,中村的吉普車闖進憲兵隊大門。侯天喜跑了幾步,替中村拉開車門,中村鐵青著臉衝侯天喜:你跟我來。
侯天喜和中村進到辦公室時,中村衝侯天喜道:鈴子失蹤了,這是誰幹的?
中村斷定鈴子被人綁架了,侯天喜腦子裏突然冒出馬斯洛夫掛在城頭的屍體,他馬上想到娜塔莎那群俄羅斯人。雖然他這麽想,嘴上並沒有那麽說:太君,是不是鈴子在外麵迷路了,也許過一會兒就回來了。
中村咆哮一句:不可能,鈴子從來沒離開過馬迭爾,一定是遭人綁架了。
侯天喜第一次見中村這個樣子,忙低下頭,他不敢接茬,他意識到鈴子失蹤將是件非常棘手的難題。
該來的還是來了,果然中村命令道:你去摸清綁架鈴子的是什麽人。說完這話,中村似乎反應過來,話語軟和了一些道:天喜君,拜托了,鈴子對我很重要。還衝侯天喜鞠了一躬。
侯天喜見中村恢複了常態,才說:中村太君,要是鈴子真被綁架了,跑不出這三種人,蘇聯的克格勃,中國人的地下黨,要麽就是哈爾濱的黑社會。
中村盯著侯天喜,期待著他的下文。
侯天喜嘖著嘴道:要是黑社會倒是好說,無非是為了錢財,要是共產黨的地下黨和克格勃幹的,這件事就不好說了。
中村跌坐在椅子上,有氣無力地說:不論什麽人,我都要找到鈴子,不惜一切代價。
侯天喜硬著頭皮出現在娜塔莎麵前,自從馬斯洛夫事件之後,娜塔莎對他突然冷淡了起來,不僅冷淡,望著他的目光也異樣起來,以前那個溫柔的娜塔莎不見了。
受中村的委托,他還是硬著頭皮出現在娜塔莎麵前。娜塔莎就像沒看見他一樣,忙著自己手裏的東西。
侯天喜:我找你有事,有急事。
娜塔莎直起身看著他。
他說:咱們去咖啡廳說話吧。
娜塔莎不冷不熱地:有什麽話,你就在這裏說吧。
侯天喜無奈地坐在娜塔莎地下室宿舍裏的一把椅子上道:鈴子失蹤了。
娜塔莎無動於衷地望著他,似乎沒聽明白他說過的話。
他又說:住在二樓的鈴子,那個日本女人,她失蹤了,你知道是誰幹的嗎?
娜塔莎背過身去,又忙著疊衣服,嘴裏道:我不明白你說的是什麽,你說的日本女人,我不認識。
侯天喜望著娜塔莎的背影,歎口氣,心想:也許她真不知道。
侯天喜站起身道:那你幫我打聽打聽,你認識的人多。
侯天喜說完訕訕地就要出去,娜塔莎此時轉過身來:就讓我這樣給你打聽?
侯天喜反應過來:當然不會白打聽,一定會有酬勞。
多少?娜塔莎一副討價還價的樣子。
侯天喜一時沒了主張,他馬上陪著笑道:我是受朋友之托,我得回去問問朋友。
娜塔莎舉起雙手連翻了三次道:沒有這些,我不會幫忙打聽的。
侯天喜走出馬迭爾,他突然意識到,娜塔莎在報複自己。以前他一直和她做生意,這次他就收了二十根金條才給了娜塔莎日本人調防的情況,關於調防情報,他是蒙的,別說他掌握不了具體情況,就連中村都不知道具體內情,他隻是依據自己的理解,算出了大概的兵力情況,糊弄了馬斯洛夫和娜塔莎。當然,現在馬斯洛夫已經不在了,娜塔莎這是要替朋友出氣了。
他為中村服務,每次幫中村去買鴉片,大部分都是求的娜塔莎。娜塔莎身在馬迭爾的歌舞廳,不僅結識了哈爾濱的一些達官貴人,也認識了三教九流。每次向她打聽一些事,沒有她不知道的。即便她真不知道,也會通過各種關係問出個子醜寅卯來。
他除了找娜塔莎為中村購買鴉片,還找過社會上的小六子。小六子就是中央大街上的小混混,有一次,小六子被警察局逮住了,受了皮肉之苦,是他說情,讓警察局放了小六子。從那以後,他和小六子算是有了交情。小六子不僅幫他買過鴉片,還打探過一些事,小六子念這份恩,每次都是任勞任怨的樣子。
既然娜塔莎不再和他有瓜葛,他隻能去找中央大街的小六子。
小六子平時大部分時間都在街邊一個下殘棋的老頭那裏。那是一個看不出實際年齡的老頭,擺副殘棋,殘棋旁放了一個煙熏火燎的鐵盒,鐵盒裏扔著一些零錢。殘棋並不固定,今天這樣,明天那樣。攻擂者自選紅黑一方,輸贏全看攻擂者押的賭注。每天那裏都圍了許多人看熱鬧,小六子也經常出現在那裏。
果然,小六子就在那裏,袖著手縮著脖子,很認真地看著下棋。他走過去,拍了一下小六子的肩膀,小六子回頭見是他,忙上前一臉熱情地:哥,你咋來了。
他把小六子拉到一邊,把鈴子失蹤的事說了,但沒說是日本人,隻說是馬迭爾一個住店的女人。
小六子眼睛立馬亮了:哥,你擎好吧,不出三天,我準打聽到,隻要是這一帶人幹的。
他點點頭道:事成之後,不會讓你白幹的。
小六子:這點小事不算啥,為哥幹事應該的。
侯天喜是傍晚時分見到的馬天陽,他把馬天陽約在一家中國人開的飯店裏,雅間不大,但足夠兩個人相對而坐了。
自從宋鴿消失以後,馬天陽和侯天喜聯係明顯減少了。馬天陽心事滿滿的樣子,侯天喜每次見到馬天陽依舊熱情活躍。他問:宋鴿沒有消息?
馬天陽不想多說什麽,隻是搖搖頭。
侯天喜:看來你真放不下宋鴿,要是我,早就找她去了,哪怕天涯海角。
馬天陽隻能苦笑一下,他對侯天喜早就開始反感了,為什麽反感,他也說不出來。今天侯天喜把他約請出來絕不會是為了談宋鴿,更不是為了同情他,一定有事要找他。
侯天喜又說:現在全國都是兵荒馬亂的,隻有滿洲國還算是安全的,宋鴿一定沒離開東北,隻要你有心,就一定能夠找到她。
他不想再聽侯天喜說下去了,單刀直入地說:侯天喜,你今天找我到底有什麽事?
侯天喜見桌子上的菜已經上來,忙說:吃菜。
兩人沉默著吃了一會兒,都各懷心事。侯天喜終於忍不住地說:聽娜塔莎說,馬迭爾飯店一個女住客莫名其妙地失蹤了。
說完審視地望著馬天陽,馬天陽放下筷子:我們警局沒接到報案啊,怎麽,你想讓警局出警幫忙尋找?
侯天喜忙擺手道:沒有,說哪去了,我又不認識失蹤的那個女人,我就是聽娜塔莎這麽一說。
馬天陽埋下頭吃飯。侯天喜對馬天陽的試探並沒起到什麽效果,又進一步道:聽說,失主的家人懸賞,要是有線索肯出五兩黃金。
侯天喜說完用眼角餘光對馬天陽察言觀色。
馬天陽頭仍不抬地:這個人家看來也夠有錢的,有警不報,自己搞起懸賞來了。
侯天喜見馬天陽真不知道的樣子,遂換了話題,又聊起同學以及東拉西扯的一些閑話。兩人很快就散了。
在飯店門口,侯天喜拍著馬天陽的肩膀道:天陽,在哈爾濱就咱們兩個同學,一定要相互幫忙啊。
兩天後,小六子愁眉苦臉地找到侯天喜:哥,這一片我打聽了,沒有你說的那個女人。這些人綁架人都是為了錢,這麽長時間都沒動靜,那就肯定沒有了。
在小六子身上,他本來也沒有抱多大希望,隻是讓他的消息再一次肯定自己的直覺。鈴子失蹤,他的第一感覺就是蘇聯人幹的,他們是在為馬斯洛夫報仇。
他又來見中村,中村在辦公室裏正在聽唱片,唱片裏正播放一首日本人的歌《紅蜻蜓》,一個女人舒緩動情地唱著。
中村似乎耗盡了力氣,仰靠在躺椅上,他的眼角有兩滴淚,他沒去擦。
侯天喜站在他的麵前,他睜開眼睛,伸手關了留聲機,歌聲戛然而止。
他搖了搖頭,低下聲音道:能打聽的,我都問了,肯定不是中國人幹的。
中村坐直身子:你是說蘇聯人?
侯天喜壓低聲音:他們是在為馬斯洛夫報仇。
中村捏著自己的手指,骨節清脆地響著。他站了起來,快速地在屋裏踱著步。侯天喜的視線被中村牽扯著,一會兒遠一會兒近。
中村坐在辦公桌前:卑鄙,戰場上是軍人的較量,為何拿一個女人出氣,我要把他們統統殺光。
侯天喜把目光定在中村臉上道:中村太君,咱們不能殺人,鈴子還在他們手上,咱們要是動手了,也許永遠也不會見到鈴子了。
中村聽了侯天喜的話,漸漸平息下來:你去找那些蘇聯人談判,他們要幹什麽?
侯天喜想到娜塔莎對自己不冷不熱的樣子,馬斯洛夫事件之後,娜塔莎便不再相信自己了。但他還是答應了中村。
中村又說:天喜君,鈴子的事不要聲張,但要快點找到她,拜托了。
侯天喜知道,鈴子是中村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