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天喜是從馬迭爾西餐廳喝完酒回憲兵隊的路上,被人蒙頭帶走的。
侯天喜這段時間比較鬱悶,鈴子事件之後,憲兵隊來了新隊長小野五郎,小野五郎許多事並不需要他,而是獨來獨往,對待他這個翻譯官也是一副可有可無的樣子。許多時候,憲兵隊內部開會,侯天喜也無法到場,仿佛他是被日本人防著的外人。
中村在的時候,無論什麽場合,都會把他帶在身邊,就是日本人之間開會,他也會以記錄員的角色出現在中村身邊。除了購買鴉片,照顧鈴子之外,中村儼然也把他當成了自己人,割舍不掉的左膀右臂。
此一時彼一時,現在的小野五郎視侯天喜如空氣。受到冷落的侯天喜,情緒就很低落,鬱鬱寡歡,整日無精打采。
更多的時候,他會在街上閑逛,東瞧西望,不知何時就走到了馬迭爾,雖然沒了娜塔莎,但他就是忍不住走進去,有時去酒吧,有時去西餐廳。歌廳裏換了另一撥俄羅斯姑娘,唱歌跳舞,陪客人喝酒,氣氛生意一如以前,但沒了娜塔莎的歌廳,對侯天喜來說,有似於無。從一開始,他就知道娜塔莎是幹什麽的,他隻是沒有說破。從馬斯洛夫事件開始,他和娜塔莎的關係急轉直下,娜塔莎不再見他了,直到鈴子事件發生後,娜塔莎幹脆消失了。因為她的身份已經隱藏不下去了。
雖然娜塔莎是蘇聯克格勃組織裏的人,但和侯天喜交往過程中,讓他掙到了錢,還得到了娜塔莎的愛。那會兒,娜塔莎的公開身份是他的女朋友。他在馬迭爾包了房間,就是為了和娜塔莎在一起。想起那段日子,他是幸福的,淪落到現在沒人搭理的樣子,他又很心酸。無聊無趣的生活,他隻能用酒精麻醉自己。
這天,他喝得有些多,他喝完酒離開馬迭爾,走在街上,凜冽的風讓他打了個噴嚏。他把大衣抿上,抱著雙肩向前走去。有雪落下,是小雪,零零星星的。
對麵走來一個男人,穿著大衣,敞著懷,走到他對麵時,沒有躲讓,撞了他肩一下。他趔趄一下,差點摔倒,他回過身去想和這個人理論。
後麵一個人走近,就把一個布套套在了他的頭上,他掙紮一下,兩人過來架住他的手臂,他喊叫著:幹什麽,知道我是什麽人嗎?
一塊布塞到他嘴裏,他再也無法喊叫了。
一個人說:你是什麽人,我們當然知道,不知道就不綁你了。
侯天喜意識到自己遭到綁票時,他的腦子就亂了。
他被兩個大漢架著,嘴被布塞著,七拐八繞地向前走著,走進一個院,進了房間,房間很溫暖,熱氣撲麵而來。
架著他的兩個人鬆開手,又去掉他的頭套,他看見這是一間很寬大的房子,壁爐裏的火熊熊燃燒著。對麵一排沙發上,坐著一個俄羅斯男人,長得有點像馬斯洛夫,兩撇小胡子,男人身邊背對著他站著一個女人,看背影似乎有些熟悉。他身旁的兩個人,其中一個把他嘴裏的布扯開,另一個按著他的肩讓他坐下,他身後不知何時多了把椅子。直到這時,那個女人才轉過身,原來就是娜塔莎。娜塔莎早已不是歌女打扮了,而是穿著一身正裝。她走幾步,坐在俄羅斯男人身邊,兩人用俄語簡短說了句什麽。娜塔莎目光才轉向他。
他看到娜塔莎那一刻,心裏稍安了些。他幹幹地咽了口唾液。
娜塔莎叫了一聲:麻田紀夫。
他聽到這聲叫,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有冷汗從額頭上冒了下來。酒早就醒了。他心虛地望著娜塔莎。
娜塔莎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你叫麻田紀夫,侯天喜是你中國名字,你十二歲就來到了中國,在通化隨你父親開采銅礦,後來銅礦被日本政府接手了。你父親回國了,你卻留在了這裏。你學了一口好中文,後來你以侯天喜的名字上了“滿洲警察學校”,在大學你加入了特高課,直接歸川島芳子指揮。你是個不折不扣的日本間諜。
侯天喜或者麻田紀夫的頭垂下去,汗滴在他的腿上。
娜塔莎此時揭穿了他的原形,他無力抵抗,也無法抵抗。
娜塔莎從茶幾上一個牛皮紙袋裏拿出一張照片,站在他身邊的人過來拿起照片,讓麻田紀夫看了一眼。那是一張他與川島芳子的合影,那是站在滿洲國皇宮前的台階上,他一身學生裝,川島芳子則是一身戎裝。兩人站在一起,他記得那一天也是個雪天,雪在他們眼前飛揚,也落在他們的身上。
他長籲了口氣,抬眼望了下娜塔莎。
娜塔莎說:你身邊的日本人也不知道你真實身份,你隻和川島芳子單線聯係。你來到了憲兵隊,碰到了中村,中村是個大煙鬼,還養了一個女人,這在日本軍隊是犯法的,你沒有報告,為的是在中村身上撈到一些好處。中村對你很信賴,後來,你向我倒賣了日本人的情報,你發了財,過上了一個翻譯官無法過上的生活。
侯天喜一言不發。
娜塔莎:一開始我並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以為你是個有良心的中國人,因此,差點愛上了你。還記得我的上級馬斯洛夫吧?
侯天喜下意識地看了眼坐在娜塔莎身旁的那個俄羅斯男人。
娜塔莎:當時你提出要見他,我留了一手,我們另外一個同誌裝成馬斯洛夫與你見麵。結果你出賣了他,被日本人抓到,以蘇聯間諜的名義殺害了他。告訴你,這位才是真正的馬斯洛夫,我的領導。
侯天喜睜大了眼睛,望著娜塔莎和真正的馬斯洛夫。
娜塔莎:我的同事出事之後,我才開始懷疑你,暗中調查你的資料。你吃裏爬外,既為日本人幹事,同時你也出賣日本人。
娜塔莎冷笑著。
侯天喜一下子從凳子上跌下來跪到地上,他淚流滿麵,一邊哭一邊說:娜塔莎我對不起你,對不起那個馬斯洛夫。
娜塔莎又和身邊的馬斯洛夫交流了幾句,才將頭轉向侯天喜。
娜塔莎:麻田紀夫,為了給我們的同誌報仇,馬斯洛夫同誌命令,要立即處決你。
麻田紀夫臉色蒼白,趴在地上胡亂地叫著:娜塔莎,馬斯洛夫,饒命,看在我為你們出賣過情報的份上,留我一條命吧。
兩個漢子又把他架起來,嘴裏塞上布,正要套頭套。
娜塔莎:等一下。
那兩個漢子停住動作。
娜塔莎:麻田紀夫,你轉過身來。
侯天喜麵對娜塔莎把身子站正。
娜塔莎走近兩步:讓我再看你一眼。她伸手摸了一下侯天喜的臉道:我多麽希望你就是侯天喜呀。
娜塔莎揮了一下手。
漢子把頭套戴在麻田紀夫的頭上,拖了出去。
娜塔莎站在原地,眼裏流下淚。
馬斯洛夫走過來,拍一拍娜塔莎的肩:娜塔莎同誌,我知道,你愛過以前的侯天喜。一切都過去了。
馬斯洛夫穿好衣服,離開。
娜塔莎無力地坐在沙發上。
第二天一早,麻田紀夫的屍體被吊在江邊的一棵樹上,樹身上貼了一張紙,上麵寫道:日本間諜麻田紀夫。
日本人發現了屍體,小野五郎很快下令搬走了麻田紀夫,連同那棵樹也一同鋸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