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娜美寧恢複生產困難重重
將薑珊送回家後,田曉堂坐在車上,陷入了沉思。今天,他和薑珊的關係又向前推進了一步,他感覺自己對她也越發依戀,越發難以割舍了。他的天平,一下子又偏向了薑珊。他突然覺得,他想象中的那些所謂的障礙其實不算什麽。他和薑珊同在一家單位,隻要將來任意調走一人就解決問題了。再說他倆都是前途看好的人,也不會老待在這座小廟裏。他和薑珊的年齡差距,如今根本不算什麽,82歲的楊振寧和28歲的翁帆當年都結合了呢。
隻是,選擇了薑珊,又怎麽去麵對袁燦燦呢?
田曉堂正在苦惱中掙紮,忽然接到劉向來的電話,約他見上一麵。
在茶樓坐定,劉向來開門見山道:“我聽說,我們局的黨組書記柳凡福也盯上你們局長的位子了。”
田曉堂說:“是嗎?這樣一來,柳凡福和李東達豈不是要打得頭破血流?”
劉向來說:“你呢?你就不想去爭一爭?”
田曉堂直搖頭:“我覺得自己希望不大,就沒有去湊這個熱鬧。”
劉向來反駁道:“那可不一定。形勢瞬息萬變,一轉眼就可能變得對你有利。”
田曉堂說:“形勢如果能夠逆轉,我當然求之不得。說說你吧,你一直在爭取上位,卻始終沒有進展,到底是哪兒出了問題?”
劉向來長歎一聲道:“有人說,如今當官就靠‘機關水’。所謂‘機關水’,就是機會、關係和水平。我自認為水平還不差,大家也是認可的。關係嘛,也疏通得不錯,局長、書記都為我的提拔多次呼籲過。唯一缺少的就是機會。原本說得好好的,等局裏那個老工會主席到齡,我就接替上去,可還沒等老工會主席退下來,陳春方就從你們局調過來,領導班子便超配了一個職數。現在老工會主席總算退了,陳春方順理成章地填了他的空,上麵卻不再允許超職數配備領導幹部,這樣我還是沒有戲。”
田曉堂笑道:“你的運氣實在太差了。”
劉向來說:“不過,前不久柳凡福又跟我表了態,準備把局裏一位副局長推薦出去任職,空出位子後再提拔我。可是,如果柳凡福去你們局做局長,那這個事隻怕又要落空。所以,我得想個辦法,使點小手段,牽製一下柳凡福,讓他走不了,這樣才能幫我把提拔的事辦成。當然,我這麽做既是幫我自己,也是在幫你。他競爭失敗,你就少了一個對手嘛!”
田曉堂忙道:“我可沒做局長美夢。他競爭的勝敗,跟我毫無關係。你這麽做,是不是太過份了?”
劉向來冷笑一聲道:“過份?你不知道這兩年,柳凡福找我索取了多少錢物。他真是貪得無厭啊。我的事沒辦妥,他就想拍屁股走人,沒門!”
田曉堂勸道:“你處心積慮地去弄個一官半職,這又是何苦呢?你現在工作之餘也掙了不少錢,不愁吃不愁穿的,輕輕鬆鬆地做個中層幹部,不是挺好麽?”
劉向來說:“錢好,可權更好啊。權生地位,權生錢財,權生萬物,權生一切。俗話說,腰裏沒錢是病人,可手中沒權,就更是病人哪。”
田曉堂知道自己說不過他,隻得歎了一口氣,不再多費口舌。
劉向來話題一轉,問:“你和袁燦燦現在發展得怎麽樣?打算什麽時候請我吃喜酒?”
田曉堂笑道:“還是老樣兒。她試探過我,可我沒答應她。”
劉向來顯得十分不滿:“你怎麽回事啊?人家袁燦燦既漂亮,又有錢,還對你一往情深,你還挑揀什麽呀?”
田曉堂說:“你急什麽?真是皇上不急太監急。”
劉向來說:“我能不急嗎?我告訴你,現在追袁燦燦的男人一大把,你一定要抓住機會。我一直認為,你和袁燦燦是天下最般配的一對,你倆一個有錢,一個有權,強強聯合,優勢互補,這樣的組合最穩固,最幸福!”
田曉堂笑了起來,說:“聽你的口氣,就像是袁燦燦派來的媒婆。”
劉向來也不否認,笑道:“你遲遲不給人家一顆定心丸,她可是急得茶飯不香啊。”
田曉堂沒有答話,心裏矛盾重重。在清純、癡情的小師妹薑珊和成熟、潑辣的富婆同學袁燦燦之間,他很難作出取舍。在和劉向來見麵之前,他的天平本已傾向薑珊,可聽劉向來一番遊說,他的天平又倒向了袁燦燦。
第二天早晨上班,田曉堂在走廊上碰見薑珊,薑珊滿目含情地瞥了他一眼,就慌忙把眼睛移開了,臉上竟騰地升起兩朵羞澀的紅雲。見她這個樣子,田曉堂越發感到了不安。
上午9點鍾,田曉堂接到甘泉水的電話,急忙趕到市委辦公樓八樓,和甘泉水見了麵。
甘泉水問起娜美寧整頓的情況,田曉堂回答:“三天前姚總到雲赭來過一次,我跟他談了半天。他前些日子考察了外地同類化工企業治汙的情況,得出的結論是:如果購置國內治汙設施,治汙的成本太高。如果購置國外一種最先進的治汙設備,一次性投入就得5000多萬,他又覺得不劃算。他說,除非找到一種治汙新方法,能夠大量節省成本,否則在目前國際市場產品價格持續低迷的情況下,他的利潤太微薄,還不如暫時不生產。”
甘泉水臉上的笑容有些僵,不滿地說:“娜美寧恢複生產的事情,你還得抓緊啊……這項工作我可是交給你了,辦不好我將拿你是問。”
田曉堂心裏多少還是有點委屈,但表態並不含糊:“我馬上去找姚總,進一步溝通、協商,爭取盡快將整頓方案確定下來,早日讓娜美寧恢複正常生產。”
甘泉水微微點頭,突然話鋒一轉道:“你應該也知道了,前些天有一封關於你的舉報信四處散發……信上所寫的到底是怎麽回事,你能跟我說說嗎?”
田曉堂雖然有思想準備,但當甘泉水真的提起這件事來,他還是有些緊張,擔心自己不能解釋清楚,甘泉水對他產生不好的看法。他如實談了與周雨瑩離婚的原因和大致過程,也講了與袁燦燦交往的情況,隻是把跟袁燦燦親密接觸的時間,推遲到了離婚之後。他說:“舉報信上說我離婚是因為第三者,這是不實之詞。”
甘泉水對他的辯解不置可否,用教導人的口氣道:“你還年輕,在男女關係上一定要格外檢點……因作風問題影響前程,那可真是因小失大啊!”
田曉堂忙點著頭說:“您批評得很對,我今後會注意的。”他感覺後背上已冒出了冷汗。甘泉水這麽說,似乎根本就不相信他與袁燦燦的關係一直是道德的,但甘泉水並沒有揭穿,還是給他留足了麵子。聽甘泉水的口氣,也不像是在指責他,隻是滿帶善意地提醒,推心置腹地告誡。這麽一想,他又稍稍放下心來,對甘泉水頓生感激。
局裏群龍無首,很多業務工作都沒法正常開展了。按說局長空缺,包雲河這個局黨組書記應該主動牽起頭來,可包雲河隻顧打自己的小算盤,根本沒心思“挑土”管事。李東達倒是想牽這個頭,提前履行局長的職責,可是上麵沒發話讓他代理局長,他也不好主動把事往身上攬。田曉堂雖說是市委副秘書長、常務副局長,但在局內包雲河、李東達都比他資格老、職務高,他也不便出麵牽頭。
田曉堂待在局裏很無聊,就來到孟家渡,和剛回來的姚開新見麵商談。
姚開新一臉愁苦,熊貓眼黑得嚇人。黃鶯作為老板娘,坐在姚開新身旁,參與他倆說話。
姚開新說:“我還指望國際市場產品價格有所回升,我就弄一套國產治汙設施,恢複生產算了。可是,近期價格不但沒有上漲,還在繼續下滑。”
田曉堂說:“你說的也是實情,看來還得在治汙新方法上做文章。”
姚開新說:“大學的相關科研機構,說不定會有這方麵的新成果。我在廣東那邊跑了幾所大學,隻是還沒有找到我要的東西。”
黃鶯這時插話道:“省城大大小小的高校加起來有幾十所,科研實力應該很強,不知田秘書長能不能幫忙打聽一下?”
田曉堂笑道:“打聽倒沒問題,隻是我沒有線索,一時不知該從哪裏入手。”
黃鶯說:“田秘書長不是在省城上的大學麽?聯係一下當年的老師和同學,說不定線索就有了。”
經黃鶯這麽一提醒,田曉堂便想到了寇佳庭教授,又由寇佳庭教授想到了他的老朋友範淩雲教授,眼前頓時一亮。他想起那次和沈亞勳請寇教授吃飯,寇教授帶來了生化係的範教授。席間一番攀談,他才知道範教授是研究汙水處理技術的。如果去找範教授,也許會有不小的收獲。即使範教授不能直接幫助他,也可以提供有價值的信息,幫忙聯係國內同行。田曉堂便講了範教授的情況,姚開新聽了兩眼放光,笑道:“範教授正是研究這個的,太好了,我看事不宜遲,我們趕緊去找他。”
田曉堂說:“行啊,這兩天我們去一趟省城。”他看得出姚開新是真的很焦急,畢竟娜美寧一直停產,姚開新的損失非常大。
姚開新這時突然問起戊兆縣環保局副局長吳顯誌:“老吳跑了這麽久,也不知找到沒有?”
田曉堂說:“還沒有。”頓了頓,又補上一句:“你放心,不管他情況怎麽樣,你這邊既往不咎。”
姚開新歎了口氣,說:“老吳也真是的……這是何苦呢。”
田曉堂覺得他話沒說完,說出的話也有些奇怪。
黃鶯說:“無論如何,偷偷摸摸超標排汙的勾當是再也不能幹了。我是土生土長的戊兆人,開新你現在也是戊兆的女婿,我們不能被父老鄉親指著脊梁骨大罵,說我們盡幹斷子絕孫的缺德事!”
姚開新一副俯首帖耳模樣,點頭道:“老婆所言極是,這次鬧出天大的麻煩,教訓真是太深刻了!”
田曉堂哈哈大笑道:“姚總啊,沒想到你這麽灑脫的人,居然也會懼內啊。”
姚開新感歎道:“還是有老婆管著好啊。有老婆管著,才不會犯錯誤!”
黃鶯瞪了他一眼,嗔道:“當著田秘書長的麵,你說的比唱的還好聽,背後你又哪裏肯服我的管?”
田曉堂很是感慨。姚開新曾是個幾乎天天要尋花問柳的浪**公子,讓淡漢同為替他物色小姐很是發愁,可自從見到既漂亮又潑辣的黃鶯後,竟然對她一見鍾情。他和她神速地結了婚,也不再四處打野食,平時對黃鶯也是言聽計從。田曉堂就覺得黃鶯這個女子真不簡單,既有心計又有手腕,不然也難以降服姚開新這個花心大佬。“女人靠征服男人而征服世界”這句話,在黃鶯身上體現得特別充分。
田曉堂準備離開娜美寧公司時,正好王小磊出去辦了事回來。田曉堂跟他聊了幾句,問起周傳芬來:“你媽還好吧?”
王小磊說:“謝謝田叔叔關心。她已跟著我搬到戊兆來了。娜美寧在縣城有個辦事處,黃鶯姐很關照我,特意安排我媽在辦事處做保潔員,活兒不多,報酬卻不差。”
田曉堂一聽很高興,說:“哦,好啊。公司這麽關心你,你一定要踏踏實實把事做好。”
這天,突然不知從哪兒傳出消息,說市委組織部已經確定李東達為局長人選。田曉堂有些將信將疑,但很快他就發現這個小道消息絕非空穴來風。因為,李東達已經開始著手調換辦公室了。
當王賢榮來找田曉堂,提出讓他搬到華世達用過的那間普通辦公室,好將大辦公室騰出來給李東達用時,他一時還沒反應過來。愣怔片刻,他才想到李東達準備做局長了,搬進大辦公室倒也理所當然。隻不過現在局長的任命還沒下,就忙著換辦公室,也太心急了些。但李東達既然敢於提前換辦公室,又說明他當局長隻怕已是板上釘釘,十拿九穩了。田曉堂原本是和陳春方兩人共用這間寬敞的大辦公室,後來陳春方調走了,才變成他一個人獨享,為此他曾感到很不安,因為當時局長華世達也隻是用普通辦公室。現在李東達讓他騰出來,他也沒什麽意見,他一直就覺得一個人待在這間大辦公室裏實在別扭。
又想這事本應該由局辦主任裴自主來張羅,工會主席王賢榮怎麽抓到了自己手上?他猜測多半是王賢榮為了討好李東達,才主動攬下這個事的。王賢榮原本和李東達走得很近,現在見李東達當局長已無多少懸念,更會想方設法套近乎、獻殷勤。再說王賢榮分管機關,調換辦公室也算是他分管範圍內的事情。還有一種可能,就是裴自主很不喜歡李東達,對調換辦公室這件事不怎麽熱心,王賢榮叫不動他,隻好自己親自來辦。
搬進了華世達用過的普通辦公室,田曉堂還在收拾衛生,包雲河就踱了進來。
包雲河的臉色陰沉沉的,坐下道:“市委常委會還沒研究,任職文件還沒下發,就急急慌慌調換辦公室,擺起局長的架式,他就那麽肯定,這局長的位子一定姓李?”
田曉堂苦笑道:“隻怕是唐書記向他作了明確的承諾,不然他也不敢這麽冒失。”
包雲河搖著頭:“承諾不一定就管用,哪怕是常委會上研究通過的人事任命,有時還會收回或更改呢。我就怕李東達這回鬧個天大的笑話啊!”
田曉堂不由得一愣,他望著包雲河那張烏雲密布的臉,確定包雲河隻是信口開河,並無任何依據,才沒繼續追問。他想如果李東達當上了局長,包雲河在局裏隻怕一天也待不下去。便問道:“您到市政協的事情,有眉目了嗎?”
包雲河搖了搖頭。
田曉堂不好往深處問,心裏卻又十分疑惑。在包雲河找省裏的領導給唐生虎打過招呼,又按唐生虎的要求整了一份華世達的黑材料之後,唐生虎曾答應讓包雲河去市政協做秘書長,解決副廳級,可時至今日,這件事卻沒有一點進展。難道是唐生虎言而無信,說話不算數?要不,是哪兒出了什麽岔子?
2、市領導大換血
田曉堂和姚開新前往省城,通過寇教授,聯係上了範教授。聽姚開新介紹了娜美寧的情況,範教授顯得很感興趣,表示他們多年積累的科研成果,對研究娜美寧治汙新方法很有幫助,他們也樂意開展這種針對具體化工企業的科技攻關。但要把這種新方法研究出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需要一筆不菲的科研經費,並且還要承擔很大的風險,因為誰也不敢打保票就能百分之百研發成功。
聽範教授說沒有成功把握,姚開新心裏涼了半截,就想打退堂鼓,田曉堂忙說:“我看這樣吧,先請範教授去一趟戊兆,到娜美寧公司實地考察一下,我們再來進一步商量。”
範淩雲教授帶著三個人,跟隨田曉堂、姚開新來到孟家渡,在娜美寧公司詳細考察了一天半,弄清楚了生產流程、主要產品及汙水中含有的各種化學物質。範教授提出,做這個專項研究,需要建個實驗基地,時間短則半年,多則幾年,經費少則400萬,多則上千萬。如果娜美寧公司願意合作,他們將全力以赴,調動全部科研力量,爭取用最短的時間,花最少的錢,將新方法研究出來,大幅降低娜美寧的治汙成本。
範教授是大知識分子,說話一向坦誠,可他毫不隱瞞從事這項研究的困難和風險,又讓田曉堂和姚開新頗為猶豫,不敢痛下決心。特別是姚開新,覺得耗不起這個時間,又怕花的錢打了水漂,更是想放棄算了。
一直到範教授返回省城前,雙方也沒有達成任何協議。
範教授走後,田曉堂忙向甘泉水作了匯報。甘泉水聽罷沉思良久,輕聲問:“這個範教授算不算專業權威?”
田曉堂說:“我打聽過,也在網上查過,研究汙水處理技術,他算是國內頂尖級的人物了。”
甘泉水說:“既然是這樣,那還猶豫什麽……不與範教授合作,我們也毫無辦法,娜美寧隻有等死……與範教授合作,多少還有一線希望……而且一旦解決,就會一勞永逸……當然,也可能研究失敗,但世上任何事情都會有風險,我們如果怕失敗就放棄不幹,那就一丁點希望也沒有了……姚總擔心時間耗不起,又不想拿這個經費……做研究的時間,要盡量爭取縮短,快點出成果……經費的問題,我來幫姚總分擔一下,給他申報300萬企業技術改造專項資金……別看這些老板腰纏萬貫,他覺得不應該拿的錢,往外掏一分一厘都會舍不得。”
甘泉水果斷地拍了板,又答應支持300萬,田曉堂大為高興,說:“有了這300萬,我再去說服姚總就容易多了。”
臨走前,甘泉水突然說:“我知道,這段時間,你們局裏處於半癱瘓狀態,有人在觀望,有人在等待,有人在爭位子……你能夠不受影響,一心撲在工作上,為娜美寧的事情奔走,這很不簡單……不錯不錯,曉堂不錯……沉住氣,好好幹吧!”
田曉堂忙謙虛道:“我做得還很不夠。您放心,我會加倍努力的。”甘泉水這麽發自內心地表揚他,讓他心裏美滋滋的。他隱約有種感覺,甘泉水說這番話,好像還別有深意。至於這層深意是什麽,他一時還沒法悟透。
李東達搬進大辦公室後,天天到二級單位轉悠,說是在開展調查研究,還給王賢榮布置了一個文件起草的任務,看那架式,顯然是在為當局長提前做準備。可是,市委卻遲遲沒有研究他的局長任命。田曉堂頗為不解,不過轉念一想,這也算正常,市委研究幹部的過程有時相當緩慢,過去局裏曾有一位副局長的任職從傳出風聲到塵埃落定,整整相隔了一年時間。
十多天後,在田曉堂的積極搓合下,經過幾輪談判,姚開新與範教授終於簽定了開展治汙攻關的合作協議。雙方商定,第一次付給範教授400萬科研經費,除了甘泉水支持的300萬專項資金外,姚開新再拿出100萬;將實驗基地放在娜美寧廠區內,這樣便於研究,也可以節省一些費用。
田曉堂興衝衝地來到市委,向甘泉水匯報這個好消息,不想卻吃了閉門羹。原來,甘泉水不在市內,他在多日前就和市委組織部長一道到蘇南考察招商去了。
田曉堂不免有些失望。他又想,難怪李東達的局長官帽最近還不能到手。分管組織人事的市委副書記和組織部長都不在家,這研究人事的市委常委會就沒法召開了,李東達哪怕再心焦,也徒喚奈何,隻能耐著性子幹等。
為了匯報娜美寧治汙整頓的情況,田曉堂一直在密切關注甘泉水的動向。可一天又一天過去了,始終沒看見甘泉水在雲赭露麵。
李東達瘸著左腿,將二級單位都走了個遍,據說調研出了不少新思路,給王賢榮布置的文件起草任務也已完成,可他的局長任命就是千呼萬喚不下來。李東達終於坐不住了,就一趟又一趟地往市委跑。
等田曉堂總算在雲赭電視新聞中看到甘泉水那久違的身影時,雲赭政壇的格局一夜之間已發生了巨變:唐生虎調走了,隻說另有任用,沒有明確具體去處;原市政府一把手毛市長接任市委書記,甘泉水提名為代市長,韓玄德擔任市委副書記,原組織部長改任常務副市長,其他市領導都相應有所調整和進步。這就像排隊一樣,前麵的人移動一下,後邊的人都能跟著往前挪個位置。省委從上麵隻派來了一位名叫梅嘯的領導幹部,擔任市委組織部長。
得知雲赭主要領導大換血的消息,田曉堂不由感慨萬千。他心裏冒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李東達的局長美夢隻怕又要破滅了。唐生虎一走,自會重新洗牌,原有的動議都算不了數了。更何況甘泉水是反對李東達擔任局長的。如果甘泉水等人前些天不出去考察招商,或者在外麵不逗留那麽久,李東達還是有機會搶在唐生虎調離前,在唐生虎的高壓下,將局長官帽弄到手的。可惜陰差陽錯中,李東達還是痛失了提升的機會。
又想唐生虎總算調走了,不過不僅沒有得到重用,而且也沒有直接平調,隻是等候任用。這一切都在田曉堂的預料之中。為娜美寧事件,為受那個建築商的牽連,唐生虎還是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如果沒有這些爛事,又仕途順利的話,唐生虎作為一個地級大市的市委書記,可以直接提升省委常委、副省長,最差也要弄個省人大副主任、省政協副主席當當。現在卻落得個“在家待業、等候安置”的下場,仕途走向有了天壤之別,想來也實在是夠淒慘的。田曉堂不免為自己感到慶幸,當初他想盡種種辦法婉拒唐生虎讓他去做“近臣”的美意,現在事實已充分證明,他確實具有遠見卓識。而且,他既沒背上唐生虎親信的包袱,又撈到了市委副秘書長的職位,盡管他沒去市委上一天班,但這正縣級實職卻從他的履曆上抹不掉了。
讓田曉堂尤為高興的是,甘泉水升任了市政府一把手,全市第二號人物。伯樂更有實權了,他這匹被伯樂看好的“千裏馬”得到提拔重用的機會無疑將更多了。而且,這種機會並不遙遠,眼前就已存在。唐生虎一走,李東達當局長已無可能。甘泉水清楚李東達當時招引誠飛化工項目的全部內幕,自會極力阻止李東達上位。既然李東達沒戲了,那他田曉堂又有了爭取的空間和機會。他知道柳凡福等覬覦這個位子的人,肯定又會抓緊活動,但他有甘泉水這個堅實的靠山,勝算的幾率還是很高的。
得知市裏人事大變動後,華世達、劉向來先後給田曉堂打來電話,慫恿他去做些爭取工作,切莫錯失良機。華世達還說,他已向甘泉水鄭重地作過推薦。華世達和劉向來的動員讓田曉堂心裏癢癢的。他想,是該主動出擊,往領導那兒跑跑了。現在大家都說跑官要官是不正之風,其實隻要不搞歪門邪道,上領導的辦公室匯報一下思想,提出多壓一點擔子的要求,也無可厚非。相反,你不上領導那兒走動一下,把自己想進步的願望說出來,有的領導還會認為你清高,目中無人,上進心不強,對你一肚子意見,該提拔時也會猶豫再三。
田曉堂撥打甘泉水的手機,信號連通後,傳來的卻不是甘泉水的聲音。田曉堂懷疑自己打錯了,忙問:“請問這是甘市長的電話嗎?”
那頭聽聲音是位年輕人。年輕人說:“沒錯,這是甘市長的電話。我是他的秘書趙家偉。請問您是哪一位?”
田曉堂忙說:“我叫田曉堂,有事找甘市長,你能不能跟他通報一聲?”他並不認識這個叫趙家偉的小夥子,聽趙家偉彬彬有禮地跟他說話,一下子就生出了好感。
“哦,田秘書長啊。”趙家偉顯然知道他這個人:“您稍等片刻,我這就去向甘市長匯報。”
田曉堂說了聲“好的”,就收起手機等趙家偉回話。他想趙家偉與他從未打過交道,卻曉得他的姓名和身份,顯然是把全市相應級別的官員情況都研究過並熟記在心了。趙家偉如此用心,如此肯下笨功,隻怕又是一位身手不凡的秘書。
沒等上兩分鍾,趙家偉就打電話過來了,聲音越發熱情:“甘市長眼下還有點空,他請您現在就過來。”頓了頓,又補上一句:“甘市長在市政府辦公樓七樓東頭辦公。”
田曉堂說:“好的,我這就動身過去。謝謝你呀。”甘泉水畢竟剛去政府那邊,田曉堂還不知道其辦公樓層,趙家偉如此細心和周到,不忘提示這麽一句,令田曉堂對趙家偉的好感又增了一層。又想唐生虎以前辦公是在市委辦公樓七樓,甘泉水當了代市長辦公則是在市政府辦公樓七樓,書記、市長的辦公室都放在七樓,這絕不是巧合。民間有“七上八下”之說,認為當官的住七樓最吉利,比八樓還要好,因為“七”預示著可青雲直上,而“八”則有可能走下坡路。這當然是無稽之談,可一些好事者卻“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暗暗還是把一幢樓裏的最高領導安排在七樓辦公。這樣一來,凡是辦公樓超過七層的,七樓便蒙上了一種神秘色彩,非大領導莫屬。“七上八下”的說法便越發風行,漸成一種潛規則了。
3、當上代理局長
田曉堂到達市政府辦公樓七樓,出了電梯,拐上走廊,就見最東頭的一個房間門前站著一位高大帥氣的小夥子。他想,這人應該就是趙家偉了。隻是趙家偉的臉相乍看起來稚氣未脫,容易讓人輕視。雖然兩人還未曾麵對麵,但田曉堂已經領教了趙家偉的素養和靈性。就說眼下吧,趙家偉站在門前,顯然是在迎接他田曉堂,怕他走錯了門。可趙家偉並沒有跑到電梯口去,這跟張子亮就分出了高下。張子亮跑到電梯口去迎接他,熱情雖然表達得很充分,卻沒法照應還在裏屋辦公的市領導,難免會顧此失彼,因小失大。而趙家偉的做法,兩方麵都兼顧到了,無疑更為妥當,更顯老到。
田曉堂走過去,與趙家偉打招呼。趙家偉笑吟吟道:“田秘書長到得真快呀,甘市長正在等您呢。”
在趙家偉的引導下,田曉堂走進裏屋,見到了甘泉水。
甘泉水滿眼笑眯眯的,又像極了彌勒佛。顯然,剛提任市政府一把手,他的心情很不錯。田曉堂笑道:“您到了政府這邊,隻怕更加操心勞神了。政府工作千頭萬緒呀!”
甘泉水感歎著:“我們這些做領導的,都是勞苦命啊!”他口裏這麽說,臉上卻是一副很受用的樣子。
田曉堂簡要匯報了娜美寧與範教授簽訂治汙攻關合作協議的情況,甘泉水顯得很高興,指示道:“要讓範教授抓緊開展研究……要快,我們等不起……隻要能夠快出成果,多掏點錢也沒有關係。”
田曉堂答應道:“我會催促範教授的。他是一位做事很嚴謹、很認真的老知識分子,我相信他不會讓我們失望。”
甘泉水說:“我們當然希望他能成功,但也要作好萬一失敗的思想準備……這是科技攻關,來不得半點虛的,難度可非同一般啊……你放開手腳抓這個事,不要有任何思想顧慮和負擔。”
田曉堂感覺心裏暖暖的,忙說:“聽了您這番話,我很受鼓舞!”趁著氣氛不錯,他接著道出了此行的真正目的:“我今天來,還想向您匯報一下個人的思想。您也知道,我的身份現在有點亂,既是市委副秘書長,同時又是副局長,仍在局裏上班,總感覺有些尷尬……”
甘泉水笑了起來,打斷他道:“你小子鬼精鬼精的……那時唐書記讓你去市委為他服務,副秘書長都給你提了,你卻以種種借口硬是拖著不去,還讓我把你弄到省委黨校……現在看來,你是對的,你很有遠見。”
田曉堂嗬嗬笑了兩聲,繼續說:“還請甘市長多關心關心我。有機會的話,再給我壓些擔子。”他隻能點到為止。響鼓不用重錘,這種事不必說得太明白,甘泉水哪會猜不出他心中的小九九?
甘泉水仍然滿臉帶笑,緩緩道:“你積極要求進步,想多擔點責任,這很好……你個人的問題,組織上會給予考慮,在適當的時候會作出安排……你放心,真正的人才,我們絕不會閑置浪費,也不會大材小用,一定會人盡其才,才盡其用。”
甘泉水這番表態無可挑剔,隻不過是打的官腔,說的套話,沒提供任何有價值的信息,田曉堂如同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不由大失所望。他還以為甘泉水會對他交底呢。就是不交底,總得給點暗示吧?可甘泉水什麽也沒給他。田曉堂猜想,莫非李東達贏得了毛書記的支持,當局長仍然還有希望?要不,就是李東達雖死定了,可局長又另有人選?
正暗自鬱悶著,聽見甘泉水又道:“你們局裏這陣子夠亂的……一個單位沒個當頭的還真是不行啊……我和毛書記已經商量過了,先讓你牽頭主持局裏的工作……這兩天市委組織部梅嘯部長就會派人去你們局裏宣布這件事……希望你能把代理局長的責任切實擔負起來!”
田曉堂忙表態道:“感謝組織上對我的信任,我決不會辜負您的期望!”他心裏真是又喜又憂。喜的是能夠先做代理局長,畢竟也是件好事,這說明組織上特別是甘泉水對他的能力、水平還是認可的,對他的信任程度也是很高的。這也說明李東達當局長已完全沒有可能了,不然就會讓李東達做代理局長。憂的是既然能讓他做代理局長,為何不一步到位讓他直接就任局長?如果組織上已準備讓他接手局長,隻是因某種原因目前一步到位有困難,那甘泉水為何又不把組織上的打算暗示給他?難道隻是想讓他做兩天代理局長,過一過渡,而新局長的人選並未考慮他?如果真是如此,那當這三天半代理局長又有什麽意思?
走出市政府辦公樓時,田曉堂轉念又想,自己是不是疑心太重了?能做上代理局長,這應該就意味著離局長更近了一步。也許市委、市政府主要領導對誰做這個局長意見還不統一,他隻是被列為人選之一,卻並不比其他人選優勢多。他要想在競爭中勝出,眼下已有個再好不過的機會,這就是幹好代理局長。這個代理局長的機會隻怕是甘泉水為他爭取來的。要是他代理局長幹得漂亮,甘泉水在毛書記和其他常委麵前為他說話底氣就會更足,效果就會更好,那他當局長的勝算就會更大。所以,眼下決不能悲觀泄氣,要振作精神,鼓足幹勁,做幾件看得見、摸得著的實事,為自己競爭局長增加砝碼,築牢基礎。
這麽想定,田曉堂就順便拐進市委辦公樓,見到了剛升任市委副書記的韓玄德,委婉地表達了要求進步的願望。韓玄德笑著表示,一定幫他多呼籲,在書記、市長麵前多推薦他。田曉堂又主動匯報了娜美寧搞治汙攻關的情況,韓玄德給予了肯定,要求他與娜美寧加強聯係,督促治汙問題盡快解決。
從韓玄德辦公室出來,田曉堂覺得這次來找韓玄德的目的已經基本達到。自從他擔任市創衛迎檢外宣組牽頭人並做出不凡的成績後,韓玄德對他的印象一直很好。後來田曉堂對韓玄德開始疏遠,是因為他覺得韓玄德的人品有所欠缺,加之韓玄德又和庹毅走得很近。而現在他轉變態度,主動爭取韓玄德的支持,原因有三個方麵。一是他越來越清醒地認識到,上級領導你是沒法選擇的,無論上級領導人品優劣、性格好壞,你都不能以個人好惡來決定親疏,都必須主動靠上去。跟什麽樣的領導都能打成一片,這是判斷一個幹部已經成熟的重要標誌之一。二是韓玄德現在已成為雲赭的第三把手,分量不輕,田曉堂需要他的支持。僅靠一個甘泉水畢竟獨木難支,田曉堂還得在市領導中多找幾個靠山。再說甘泉水多半會在韓玄德之前離開雲赭,田曉堂也要未雨綢繆,早作預案。三是韓玄德前不久在市委常委會上為華世達說過話,聲援了甘泉水,迫使唐生虎不得不妥協,同意安排華世達去戊兆擔任縣政協主席。這件事讓田曉堂對韓玄德的看法有了一些改變,也意識到韓玄德已果斷拋棄了即將人走茶涼的唐生虎,轉而主動向甘泉水示好。既然韓玄德想跟甘泉水結成某種同盟,就絕不會冷落他這個頗受甘泉水信任和器重的下屬。事實證明,他的判斷一點也沒錯,韓玄德對他的上門拜見確實表現出了足夠的熱情。
兩日後,市委組織部一位副部長來局裏召開機關幹部會,宣布由田曉堂暫時代理局長,主持全局工作。副部長的話音剛落,會議室裏就響起一陣熱烈的掌聲。田曉堂不禁心潮起伏,眼角也有些濕潤了。
散會後,田曉堂站起身來,本想送一下副部長,可不經意間往旁邊瞟了一眼,卻發覺坐在他右側的李東達有些異樣。李東達對會議結束竟然無動於衷,仍然坐著一動不動,臉上的表情很僵硬,目光則顯得有些呆滯。仔細一瞧,他的嘴巴下麵涎水長流。再往他腳下一看,地上竟然濕了一大片,顯然是尿了褲子。田曉堂暗叫不好,忙招呼薑珊、王賢榮、裴自主等人:“快打120,快打120,李書記隻怕是出事了!”
薑珊看到李東達這個樣子,慌張掏出手機撥打急救電話。王賢榮大概以為李東達是睡著了,還伸出手來,想拍拍李東達的肩,好把他拍醒,田曉堂趕緊製止:“先別動,等醫護人員來了再說。我看他很可能是腦溢血。”
裴自主見守著李東達也使不上勁,便說:“我到樓下等救護車去。”
包雲河將副部長送下樓,返身回來,見剛才還活生生的李東達這時已變得像個植物人,不由得直搖頭,歎息不已。
救護車很快就到了,李東達被用擔架抬下樓,緊急送往醫院搶救。
田曉堂和王賢榮、裴自主跟著救護車來到市人民醫院,守在手術室外。
見王賢榮上衛生間去了,裴自主忙湊近田曉堂,低聲道:“真沒想到,宣布你來代理局長,李書記竟然受不了這個刺激,一時熱血上湧,立馬人事不省。要是他今天再也醒不過來,那可就太倒黴了!”
裴自主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田曉堂隻是微微笑了笑,沒有附和。裴自主雖然和他私交不錯,畢竟是他的下屬,他說話還得注意身份,再三惦量。再說他現在剛代理局長,一言一行就更要謹慎,免得給人留下口實。他心裏其實也十分感慨,李東達把當官撈權看得太重了,一門心思隻想往上爬,為此甚至不擇手段,機關算盡。眼看快到手的官帽突然要飛了,李東達承受不住這致命的打擊,心腦血管疾病被遽然誘發也就再自然不過了。
第二天早上,田曉堂剛到辦公室,王賢榮就過來匯報了李東達搶救治療的最新進展:“他的命應該是能夠保住了,也不會完全成植物人,但他的右側身子有偏癱症狀。”
田曉堂說:“李書記還真是命大福大。上次出車禍,他撿回了一條命。這次突然中風,他又撿回了一條命。”
談完事情,王賢榮沒有告辭,坐在沙發上似乎還想說點什麽,卻又老不開口。田曉堂心想,李東達失了勢,又中了風,王賢榮卻並未拋棄他,昨夜還在醫院守護了一個通宵,如此重情重義,倒也難得。
王賢榮猶豫了半天,終於吞吞吐吐道:“上次真是對不起啊,我實在……”
田曉堂明白他說的是換辦公室的事,就大度地笑道:“沒什麽,沒什麽,那不怪你。”
王賢榮一臉的難為情:“上次要不是李書記非讓您換,現在您用大辦公室,豈不正好!”
田曉堂嗬嗬一笑,說:“我隻是個代理局長,挑土的,還沒資格爭什麽待遇。再說,就是我真的做了局長,也會像華局長一樣,就用這個普通辦公室。那個大辦公室實在太浪費了!”
王賢榮走後不久,田曉堂叫來了裴自主。裴自主一進門就說:“你說巧不巧,李書記在那場車禍中弄瘸了左腿,眼下中風,偏偏是右邊癱瘓,右腿沒了知覺。他兩條腿都使不上勁,今後恐怕隻有坐輪椅了。我看這回他大概要死心了,再也不會惦記著往上爬了!”
田曉堂沒接裴自主的話,隻是吩咐道:“範教授已經在孟家渡住下來了,你這兩天過去看一看。”
裴自主答應道:“我下午就去。”
4、公罪不可無
裴自主離開後,田曉堂一邊喝著熱茶,一邊在清香嫋嫋中琢磨著一件事,那就是要不要去跟唐生虎見個麵。唐生虎如今虎落平陽,門庭冷落那是必然的。正是因為上門的人少,才更有登門拜訪的必要。他想,之所以要去見唐生虎,至少有兩條理由。一是唐生虎雖然人品有瑕疵,但對他有知遇之恩,他不能忘了這份恩情。現在人家落了難,他去看望一下,是人之常情。二是唐生虎雖然眼前陷入仕途低穀,但不排除還有東山再起的可能。現在向他示好,說不定將來就會多一份人脈,多一條路子,多一些方便。即使唐生虎從此一撅不振,再也爬不上來,自己也沒什麽損失。再說,人在倒黴時,對人情冷暖最為敏感,這時上門聯絡感情,他最容易被打動,認為你這個人值得信任。所以,出於長遠考慮,田曉堂覺得還是應該多留個心眼,不能輕易舍棄唐生虎,上門拜見一下看似事小,其實很重要。
想定後,田曉堂就打張子亮的手機,鈴聲響了很久,張子亮才接電話,聽那懶洋洋的聲音就知道他情緒很低落。
田曉堂問起唐生虎,張子亮說:“他在宏瑞大酒店501房間。”田曉堂一聽就明白了,唐生虎隻怕是把宏瑞當成了他的臨時辦公處,雖然他目前已無公可辦。
田曉堂又問唐生虎的去向,張子亮歎著氣說:“現在省裏也沒個明確的說法,他隻能暫時待在雲赭,等候通知。”
田曉堂不難想象唐生虎眼下的尷尬和淒涼,便說:“不知方不方便,我想過來看看唐書記。”
張子亮連聲說:“方便,方便。您過來吧,我這就去跟他說一聲。”
田曉堂跨進501套房時,唐生虎已迎了出來,一把攥住他的手,久久不願鬆開,嘴裏叫著“曉堂”,顯得分外親熱。可這份親熱卻讓田曉堂倍感心酸。
坐下後,唐生虎一臉欣慰:“我看上你,還真是沒看走眼,沒看錯人!”
田曉堂知道唐生虎這是誇他不勢利,便笑道:“這些年來,您關心我、愛護我、提攜我,我一直心懷感激。”他說的不完全是假話。如果沒有唐生虎這位伯樂,他當年就不一定能當上副局長,後來也不可能提升為市委副秘書長,人生很可能是另外一種情形。
唐生虎輕聲歎息著,說:“可惜啊,幾次想調你到我身邊來工作,都沒有實現。看來,我們倆還是緣分淺啊!”
田曉堂心頭冒出一絲內疚。他看了看唐生虎,這才驚訝地發現,唐生虎的兩鬢已是一片斑白,整個人就顯得蒼老了許多,那種不怒自威的感覺似乎也找不到了,簡直就像個退了休的普通老頭。田曉堂不由暗自感慨,一個官員的威風和精氣神都是職位和權力帶給他的,一旦失去職位和權力,就像去了勢的太監,泄了氣的皮球,人立馬就變蔫了,精神再也抖擻不起來了。
看著唐生虎那慈眉善目的模樣,田曉堂突然神思有些恍惚。他很難把這位一臉慈祥的老者,和那個不顧一切地打擊報複華世達的市委書記聯係起來。
臨走時,唐生虎送至門口,又緊緊地握住他的手,使勁搖了很久,才依依不舍地鬆開。
田曉堂開始認真履行代理局長的職責,他可不想做個隻掛名不幹事的維持會長。經過一番思考,他覺得當務之急是要抓好兩件事。第一件事就是娜美寧治汙攻關和恢複生產。這項工作目前已經啟動,範教授的實驗研究正在開展,現在要做的就是督辦進度,早日找出治汙新方法,讓娜美寧的生產經營步入正軌。娜美寧的問題解決好了,甘泉水那兒才好交代,市領導才會對他刮目相看,他爭取局長的位子也就多了一份有說服力的政績。第二件事就是向省廳爭取科技大樓項目資金。目前已進入12月份,找袁燦燦借的那2000萬用於主樓工程的錢也該歸還了。如果科技大樓項目資金不能及時爭取到手,沒錢還給袁燦燦,那可就失信於她了。田曉堂深知於公於私,都必須按時足額將2000萬歸還給她,他不能讓她覺得自己言而無信。現在的問題是,省廳廳長郎孝山隻是答應讓他們在年底申報明年的科技大樓項目,並沒有承諾這筆項目資金年底就能到位。所以要想讓不好說話的郎廳長大發慈悲,在年底就撥出項目資金,好用來填補那2000萬的窟窿,難度非常大。
田曉堂為此十分發愁。他想要打通郎孝山的關節,隻有一個人可能辦到。這個人就是包雲河。
包雲河應該有辦法搞定郎孝山。田曉堂起初隻知道包雲河和前省委書記走得近,後來才曉得郎孝山年輕時曾做過前省委書記的秘書,包雲河因此和郎孝山也搭上了一層非同尋常的關係。包雲河隻要願意跟郎孝山軟磨硬泡,科技大樓項目資金提前撥付還是有希望的。隻是,包雲河憑什麽要去央求郎孝山?他現在隻是個黨組書記,局裏的麻煩事完全可以甩手不管。包雲河又是個小算盤打得劈啪響的主兒,要是自己撈不到半點好處,他才懶得去操心勞神呢。華世達當局長那會兒,曾說動包雲河一起去找過郎孝山,可包雲河並沒有盡心盡力,隻是敷衍了一番,郎孝山的工作自然也就沒能做下來。現在有所不同的是,包雲河不會真心去幫華世達,但幫他田曉堂的忙應該會用心得多。可是僅僅看他的薄麵,包雲河就一口答應去攻克郎孝山這座堡壘,田曉堂又覺得包雲河不會這麽熱心和爽快。
不管怎樣,田曉堂決定先去試探一下包雲河。
他跨進包雲河的辦公室,包雲河正捧著一張報紙看得格外專注,聽見他說話,才發覺他過來了,忙放下報紙,摘掉老花鏡,示意他坐沙發。
包雲河說:“這麽個爛攤子交給你,你這個代理局長可不好當啊!”
包雲河一開口就挖苦華世達留下的是個爛攤子,田曉堂不由暗暗皺了皺眉頭,說:“我確實感覺壓力不小,還請包書記多幫幫我呀。”
包雲河搖頭而笑:“我已老朽了,能幫你什麽?”
田曉堂說:“薑還是老的辣呀。有您在局裏坐鎮,在一些大事上幫我把把脈,我就可以少走一點彎路。”頓了頓,馬上不失時機地轉入正題:“眼下,我就有個難題,想麻煩您親自出馬。”
包雲河愣了一下,問:“什麽事呀?我出麵就能解決?我有那麽大的神通嗎?”
田曉堂說:“就是向省廳爭取科技大樓項目資金的事。這事的前因後果您都清楚……”
聽田曉堂說完,包雲河顯得有些為難:“我為這個項目又不是沒去找過郎廳長,他這人太不好說話了。想讓他通融一下,比登天還難啊。”
田曉堂覺得包雲河是在推托,不過這都在他的預料之中,便懇求道:“您也知道,不在年底爭取到科技大樓項目資金,袁燦燦那2000萬就沒法還上,人家可是幫了我們的大忙,說好了年底還錢給她,總不能說話不算數吧?還是請您再想想辦法。您跟郎廳長很熟,了解他的個性,也曉得他的軟肋,一定有辦法讓他鬆口。”
包雲河笑了笑,說:“你何不跟袁燦燦打個商量,推遲幾個月還錢?幹嗎非得在年底把那個項目資金弄到手?”當年包雲河曾幫田曉堂化解了“豔照門”危機,自然知道他和袁燦燦關係不同尋常。
田曉堂解釋說:“她確實是看在我的份上,才慷慨地借出這麽多錢的,其實她做生意也需要大量的流動資金。我一直很過意不去,覺得欠了她很大一筆人情。如果到期還不能歸還,就太對不起她了,我哪還有臉去見她?”
包雲河歎了一口氣,說:“2000萬也不是個小數目,隻有袁燦燦這個傻女人才肯這麽借出來。人家幫了局裏這麽大的忙,我們絕不能愧對她。好吧,你給我點時間,容我好好想一想,該怎麽去撬郎廳長的嘴。”
見包雲河總算答應下來,田曉堂舒了口氣,忙道:“要讓包書記費心了!”
包雲河說:“不用客氣!你有困難,我不幫你誰幫你!再說,你目前正處在爭取上位的節骨眼上,我更得助你一臂之力。”稍停片刻,又道:“你來得正好,我也有個事想找你呢。”
田曉堂微微一怔,笑道:“您說吧。”
包雲河遲疑了一下,才說:“昨天付全有來找過我,提了一個要求。”包雲河看了看田曉堂的臉色,故意打住。
田曉堂暗叫不好,不動聲色地問道:“他提了什麽要求?”付全有曾為包雲河做過多年的專職司機,頗受包雲河偏愛,後來包雲河把付全有提拔到一家頗有實權的二級單位擔任黨總支書記、副站長,算是給了他一個很好的交代。華世達擔任局長後,大刀闊斧地推行幹部人事製度改革。就在這場改革風暴中,付全有因身份、學曆問題,職務被擼得一幹二淨。為此包雲河對華世達十分不滿,卻又拿他毫無辦法,畢竟當時的改革得到了市裏的支持。現在田曉堂剛做上代理局長,包雲河就說起付全有,到底想打什麽主意呢?
包雲河輕聲道:“他想去高建公司。”
田曉堂有些驚訝,望著包雲河,等待他的下文。高建公司是局屬唯一一家企業,因為掛靠局裏,業務不愁,經營紅火,老總們雖然沒有行政級別,年薪卻相當高。
包雲河嗬嗬笑了兩聲,接著道:“當時那麽一刀切,付全有除了正科級別,什麽都切掉了,這對他實在不公平。我覺得他這個想法也不算過分。”
田曉堂不解地問:“高建公司是家企業,付全有調過去,不是更吃虧麽?”
包雲河說:“我的意思是,他的編製仍留在原單位,隻是人去高建公司上班,給他任個副總什麽的。”
田曉堂一下子明白了,心頭便陡然湧起一股火氣。包雲河和付全有這如意算盤打得實在太精了,世上哪有這等美事?原編製保留,級別也不肯丟,而到高建公司任副總又可享受高年薪,將來年薪拿夠了,臨近退休時再返回原單位,又可享受退休金,這樣就把千般好處都占全了。田曉堂不想打這個政策擦邊球,也不想便宜付全有,更不想因此而對不住華世達,就決定予以婉拒。
他剛要張口,突然又想到,付全有的事情,包雲河為何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在他求包雲河去找郎孝山做工作時提出來?看來,包雲河隻怕是想把付全有的事情作為一個交換條件,如果他能答應讓付全有進高建公司,郎孝山那邊的工作包雲河就會盡力去做。如果他不能滿足付全有的要求,那包雲河也就沒興趣去見郎孝山了。想到這裏,田曉堂剛才那份高興勁兒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再次體會到了什麽叫老謀深算、老奸巨滑。他明白,他玩不過包雲河。現在,他是進退兩難,既不敢輕易拒絕包雲河,又不想爽快答應包雲河,一時好不糾結。
見他不表態,包雲河不陰不陽地笑道:“這樣安置人員,也不是沒有先例。要是你覺得為難,那就算了,隻當我沒放這個屁。”
田曉堂不能再沉默了,隻好說:“您給我點時間,容我好好想一想吧。”
包雲河說:“好,好。這事不急,你慢慢想。”頓了頓,又道:“爭取科技大樓項目資金的事情,雖然郎廳長這人一向不好說話,但我想隻要工作做到了位,還是能夠讓他通融的。”
包雲河的暗示越發露骨了,田曉堂心裏很不舒服,卻還是恭維道:“隻要包書記親自上了手,就沒有辦不成的事。”
臨走時,包雲河說到了李東達:“這下他算是徹底歇菜了。前些時他還可以一瘸一拐地過來上班,現在他怎麽上班?坐著輪椅沒法爬樓梯啊。不過,如果主樓工程完了工,咱們搬過去辦公,他倒是勉強可以上班,那邊有電梯嘛!”
田曉堂不大喜歡包雲河這種尖酸刻薄的口氣,就說:“李書記也夠慘了。”
包雲河卻說:“你可千萬別同情他。他落到今天這個地步,都是自作自受,也是報應。唉,沒了他,我清靜了不少,可是卻又寂寞啊!”
回到辦公室,田曉堂仍在進行激烈的思想鬥爭。如果答應包雲河,讓付全有去了高建公司,那就意味著他糟塌了華世達的改革成果,說得更直白點就是他背叛了華世達。而且,這樣做也有違他做人的原則,突破了他為官的底線。從內心講,他是一百個不願意讓付全有的如意算盤得逞。可是,不滿足付全有的奢望,包雲河就會按兵不動,想從郎孝山那裏提前要回項目資金就絕無可能。也就是說,為了包雲河出麵破解資金難題,他非得付出代價,作出妥協不可。
他問自己,付出這樣的代價,作出這樣的妥協,值得嗎?
正在苦惱著,薑珊打來電話,一開口就道:“曉堂,你過來吃晚飯吧。”
田曉堂有點莫名其妙:“在哪兒吃晚飯?”
薑珊親熱地說:“赭秀山莊啊,我在這邊等著你。”
自從上次兩人在赭秀公園有了親密接觸之後,薑珊再看見他,那眼神就洋溢著幸福,又帶著一絲羞澀。麵對薑珊這種眼神,田曉堂心情十分複雜。在薑珊和袁燦燦之間,究竟選擇誰,他仍然拿不定主意。經過劉向來一番勸說,他的天平又暗暗偏向了袁燦燦。特別是這兩天一直在琢磨如何還袁燦燦那2000萬的問題,他越發覺得袁燦燦的慷慨相助是多麽情深義重,如果斷然拒絕袁燦燦的一片真心,他真是於心不忍。有了這些想法,他就有意躲著薑珊。現在薑珊約他去赭秀山莊,他不免有點心慌意亂。穩定了一下情緒後,他撒了個小謊:“對不起,薑珊。我在陪一個客人,已經坐進了包廂,實在走不脫。”
“這樣啊,”薑珊沒想到田曉堂竟然不能赴約,顯得很失落:“那就算了。”
田曉堂可以想象她大失所望的表情,感到有些內疚,忙又道歉:“對不起啊,薑珊。”
經過兩天的反複權衡,田曉堂終於痛苦地作出決定,跟包雲河成交。他幫包雲河把付全有安置到高建公司,包雲河幫他找郎孝山提前要回項目資金,兩人各盡所能,各得所需,誰也不欠誰的。
作出這個決定後,田曉堂感覺滿心苦澀。他想,這回真是便宜了狗日的付全有,卻非常對不住華世達,隻有今後再找機會向華世達解釋、致歉了。範仲淹講,公罪不可無,私罪不可有。他這麽做也是為了公事,為了大局,算是“公罪”吧,但願華世達能夠理解他,體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