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為了一個項目,接連找了兩任廳長
田曉堂陪同包雲河來到省城後,就由著包雲河單獨行動,在晚上分別去了一趟前省委書記所住的紫煙路28號和郎孝山的家,科技大樓項目資金的問題很快就搞定了,不僅年底可以撥付到位,而且項目資金總額達到了超出預期的4000萬元。田曉堂不禁喜出望外,心想讓包雲河出馬,還真是找對人了。
第二天早上,已大功告成的包雲河返回了雲赭,田曉堂和司機甘來生留了下來。中午,田曉堂與省廳副廳長尤思蜀、廳辦主任丁若愚在一起共進午餐,喝了不少酒。下午,他去了省政府辦公廳,見到了老同學沈亞勳。
他問沈亞勳認不認識梅嘯,沈亞勳笑道:“豈止認識,我們還熟得很。他在省委組織部工作時,我們曾住過同一期黨校,算是黨校同學吧。他在你們那兒做組織部長,已是一方大員了。我跟他專門交代過,讓他多關心關心你。你有事可直接去找他。你想爭取局長的職位,也不妨跟他匯報一下思想。不過,他畢竟剛去雲赭,說話可能分量還不夠。”
田曉堂很是感激,卻並沒有說出來,隻是關心地問沈亞勳:“你就沒有考慮下去鍍鍍金?”
沈亞勳說:“目前時機還不成熟。等時機成熟了,我會提出要求,下去鍛煉幾年。”
田曉堂聽了有些不解,不明白什麽叫“時機不成熟”。
沈亞勳又道:“省廳那個尤思蜀,你跟他關係怎麽樣?”
田曉堂說:“我們隻是相熟,但談不上有多親密。中午我才和他一起喝過酒。”
沈亞勳說:“他曾跟隨龍書記多年。應該說,他和我,還有你,都是龍書記這根藤上的人。他知不知道你和龍書記還有一層師兄弟關係?”
田曉堂說:“他不知道,隻曉得龍書記當廳長時對我比較賞識。”
沈亞勳沉吟片刻,說:“這樣吧,我來約他,晚上我們三個人在一起聚一聚。”
田曉堂說:“中午我和他剛聚過,晚上又聚?”
沈亞勳堅持道:“晚上再聚一次。我們三人相聚,意義不一樣。”
田曉堂求之不得,跟尤思蜀進一步搞好關係,隻有好處而絕不會有半點壞處。他又覺得有些奇怪,過去沈亞勳從未在他麵前提過尤思蜀,今天不知怎麽回事,不僅老提尤思蜀,而且還非要跟尤思蜀吃一頓飯。
下午6時,田曉堂讓司機甘來生自己解決肚子問題,他駕著車,捎上沈亞勳,來到沈亞勳安排的一家酒店。走進包房,看看裝潢的檔次,又聽沈亞勳點的那些菜品,他知道這頓飯很不便宜,看來沈亞勳今天是把尤思蜀當作尊貴的客人看待的。他不禁越發疑惑,想不明白沈亞勳為何這麽看重尤思蜀。
尤思蜀很快就到了。這頓飯,三個人喝了兩瓶多茅台。觥籌交錯間,尤思蜀弄清楚了沈亞勳、田曉堂和龍澤光三人之間的特殊關係,知道田曉堂暗地裏一直和龍澤光走得很近,對田曉堂就越發親熱了,不停地跟他碰杯。沈亞勳在一旁說:“曉堂也不是外人,你尤大廳長今後能夠關照他的地方,請多多關照。”
尤思蜀爽快地答應道:“都是自家兄弟,不用你沈處長吩咐,我心裏有數的。”
從省城回來,田曉堂立即去拜訪了市委組織部長梅嘯。
梅嘯態度很熱情,關切地問了他一些情況,說:“我來雲赭前,亞勳請我多關心你。來雲赭之後,我留意了一下,發現甘市長、韓書記等領導都對你評價很高。讓你代理局長,還是甘市長親口提出來的。你好好幹吧。有什麽想法,什麽要求,隨時都可以跟我說。”
田曉堂連聲表示感謝,心裏卻暗暗有點失望。他希望梅嘯能主動談到局長人選問題,即使不好明說,暗示一下也行。可梅嘯卻避而不談。究竟是梅嘯過於謹慎,還是市領導們醞釀中的局長人選根本就不是他?
當天晚上,田曉堂和張子亮在一起吃了晚飯。張子亮告訴他:“唐書記已去了省城。”
田曉堂問:“省裏已對他作出了安排?”
張子亮說:“還沒有。不過估計是安排在省直部門。他老待在雲赭,也很不是滋味,幹脆就先過去了。”
田曉堂哦了一聲,心想什麽叫人走茶涼,什麽是世態炎涼,唐生虎這段日子隻怕是嚐夠了。
他問張子亮:“唐書記走了,你有什麽打算?”
張子亮笑了笑,笑得有些淒涼:“我能有什麽打算?聽天由命、隨遇而安唄。”
田曉堂說:“前些日子,你就沒跟唐書記提過要求?”
張子亮說:“提了,唐書記也答應了,準備把我放到戊兆去做縣委常委、副縣長。可這事卻被甘市長攪黃了。”
田曉堂聽得有些糊塗:“甘市長怎麽會壞你的好事?他對你沒什麽成見吧?”
張子亮說:“甘市長並不是衝著我來的,他是為了對付李東達,我成了被殃及的池魚。”
田曉堂越發不明白了,問道:“甘市長對付李東達?我怎麽沒聽說過?”
張子亮詭秘地一笑,說:“甘市長極力反對李東達做局長,在書記辦公會上跟唐書記爭得臉紅脖子粗,可唐書記還是不讓步,堅持要把李東達的局長任命提交常委會票決,甘市長沒辦法,就使出了一個絕招,幹脆帶著原組織部長外出考察招商,十天半月也不回來,讓研究人事的常委會根本就開不成。等到甘市長回來時,唐書記已不再是市委書記了。估計當時甘市長也聽到了唐書記馬上就會調走的風聲,所以才敢這麽硬頂死扛。這樣一來,李東達的局長夢破滅了,我也跟著倒大黴,唉!”
田曉堂深感震驚,他沒想到真相竟然是這樣。看來,為了阻止李東達上位,甘泉水真是煞費苦心了。他安慰張子亮道:“雖然唐書記走了,你的進步問題,市領導還是會考慮的。”
張子亮搖搖頭說:“一朝天子一朝臣,古今皆然。我早已沒惦記那個副縣長了,我不會那麽天真!”
田曉堂在心裏暗自歎息。他想,如果當時自己去市委直接服務唐生虎,今天隻怕也會和張子亮一樣如喪考妣、惶惶不安吧。
田曉堂和裴自主去了一次孟家渡,看望在那裏做治汙研究的範教授。黃鶯告訴他倆,範教授和他的幾個弟子每天起早貪黑,整日都守在臨時建起的實驗室裏,不停地做分析、實驗,工作十分辛苦,她真擔心範教授的身體吃不消。田曉堂聽了很受感動,覺得範教授確實是個值得信賴的人。
田曉堂向範教授了解研究進展,範教授對他實話實說道:“進展很緩慢,很艱難,我們感到壓力很大。”
田曉堂聽了,眉頭馬上蹙緊了。
從孟家渡回來,田曉堂的心情本來就不爽,突然又得知一個意想不到的消息,一下子就被打蒙了。
消息是王賢榮告訴他的。王賢榮說:“我才聽說,省廳有重大人事變動。郎廳長還沒到齡就改非了,尤思蜀副廳長接任廳長。”
田曉堂大驚,忙問:“這消息準確嗎?”
王賢榮說:“是省廳一位跟我關係不錯的人發短信告訴我的,今天上午省裏才研究。”
田曉堂又問:“還動了哪些人?”
王賢榮說:“我隻聽說丁若愚提了工會主席,同時仍兼任廳辦主任。”
田曉堂揮揮手,示意王賢榮出去,他腦子裏亂糟糟的,就想一個人安靜一會兒。
他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怎麽就這樣不湊巧,郎孝山早不改非晚不改非,偏偏在那筆項目資金即將落實的關鍵時刻突然就改了非呢?郎孝山的廳長任期終結了,那他對科技大樓項目資金的表態豈不是就作了廢?自己以前的所有努力豈不是都白忙活了?
為了促使包雲河出馬去找郎孝山,他不惜得罪華世達,背著罵名,頂著壓力,違心地把付全有調到高建公司。可到今天才發現,他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卻沒有得到應有的回報,想辦的大事竟然辦砸了,他真是欲哭無淚,覺得自己被戲弄了。可這事又能怪誰呢?怪包雲河嗎?包雲河哪知道郎孝山會提前改非呢?怪郎孝山嗎?郎孝山隻怕對自己的突然下野也沒有思想準備。
郎孝山那裏沒有了指望,眼下就得從頭再來,抓緊去找新任廳長尤思蜀。想到尤思蜀,他馬上想起沈亞勳張羅的那頓晚宴,不由恍然大悟。難怪那天沈亞勳非要請尤思蜀吃飯,還安排檔次很高的酒店,並在席間有意透露他與龍澤光的特殊關係,顯然沈亞勳是聽到了什麽動靜,知道尤思蜀有望出任廳長,希望尤思蜀今後能夠多多關照他。沈亞勳那麽做,實在是用心良苦啊。
可是,沈亞勳既然知道尤思蜀即將出任廳長,為什麽不早點告訴他呢?如果沈亞勳提前透露了風聲,他就不會跟包雲河做那筆交易了,也免得便宜付全有,讓自己背上罵名,給人留下口實。這麽一想,他又有點怪沈亞勳不該瞞他。
他給沈亞勳打了一個電話,一開口就興師問罪。沈亞勳說:“你當時又沒講科技大樓項目資金的事,我怎麽知道省廳人事變動對你那麽重要?其實,我那時也隻是聽到了一點小道消息,不過我覺得有龍書記作後盾,尤思蜀提任廳長的可能性很大,所以我就安排了那頓晚餐,好把你和尤思蜀的關係再拉近些。可當時尤思蜀到底能不能升任廳長還是個未知數,我不敢信口開河,就沒有跟你挑明。”
田曉堂說:“郎廳長原本答應得好好的,年底給4000萬項目資金,如今他這個承諾顯然已算不了數了,我得重新再找尤廳長,也不知尤廳長肯不肯支持。”
沈亞勳說:“你直接去找他吧,應該沒問題的。萬一他推托,我再去打招呼。”
田曉堂不敢耽誤,連夜趕往省城,第二天一大早就見到了尤思蜀。
尤思蜀還沒搬進廳長辦公室。田曉堂祝賀他當了廳長,尤思蜀嗬嗬笑道:“你的消息挺快嘛。目前還在公示期,任職文件還沒發,我仍然還是副廳長!”
田曉堂說:“公示隻是走一個程序。隻要省委常委會研究通過了,就不會有變數。”
尤思蜀心情很好,對田曉堂沒打一句官腔,話語中透著一股親熱勁兒。田曉堂心裏清楚,上次沈亞勳安排的那頓晚宴,已讓尤思蜀和他的關係有了根本性的變化,尤思蜀明顯已把他當成了自己人,當成了由龍澤光所親近的人組成的小圈子中的一員。他不再有顧慮,就開口提出科技大樓項目資金的事情,也沒有隱瞞郎孝山曾答應年底就撥4000萬的承諾。
尤思蜀聽他說完,沒有猶豫,就表態道:“你們那個主樓工程,要不是郎廳長作梗,隻怕早就建成了。行啊,沒問題,我支持你們,4000萬資金在明年元月上旬一次性到位,你放心好了!”
從尤思蜀那兒出來,田曉堂感到渾身輕鬆。他想尤思蜀之所以答應得這麽爽快,除了沒拿他當外人之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主樓工程的承建者王季發當年正是尤思蜀打過招呼的。過去郎孝山不肯撥錢,主樓工程建建停停,王季發曾找過尤思蜀,可尤思蜀當時隻是個副職,又跟郎孝山素來不和,對郎孝山的固執也無可奈何。現在尤思蜀翻身當了廳長,手中有了權力,自然會撥亂反正,全力支持王季發早日將主樓工程完工。
田曉堂順便又拐進丁若愚的辦公室,表達了祝賀之意。丁若愚笑道:“你是第一個上門來向我道喜的。今天就不走了,中午我們去喝兩杯!”
從省城回來,田曉堂通過趙家偉約定了時間,去向甘泉水匯報近期的工作。
甘泉水顯得十分欣慰,說道:“落實了4000萬,很好啊……主樓工程拖的時間太久了,要抓緊施工,盡快建成……範教授那邊進展不快,也不要太急……隻要人家是在踏踏實實地做研究,就有希望。”
田曉堂來找甘泉水的目的,除了匯報工作之外,更重要的是探探甘泉水的口氣,看他提名局長有沒有戲。上次他向甘泉水提出個人進步要求,甘泉水表態相當含糊,他心裏一直懸著。現在他已幹了一段時間的代理局長,市裏關於局長的人選也應該有了一個初步意見吧。
田曉堂正欲開口,甘泉水又說:“你的代理局長幹得很不錯……好好幹,準備接受更重的擔子吧……市委已有考慮,想讓你擔任局長一職……跟你說實話吧,我一直支持你來做局長,可毛書記對你不太了解,不是很讚成,我才後退一步,提議讓你先幹一陣子代理局長……現在,毛書記的工作我已基本上做通了。”
田曉堂心中狂喜,臉上卻努力保持著平靜。他說:“感謝甘市長的關心。我一定加倍努力,決不辜負組織對我的培養!”
回到局裏,田曉堂仍抑製不住滿心的興奮。他把甘泉水剛才講的那番話回味了幾遍,心想既然市長已經向他交了底,他登上局長寶座應該是沒問題了。幾年前,他意外地當上副局長時,心裏是很不踏實的,因為他當時壓根兒就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了狗屎運的。而這次有望當局長,他心裏卻頗為踏實,因為他知道有市長甘泉水在背後力挺他。又想這次能得到晉升局長的機會,還真是來之不易啊。如果前些天甘泉水不故意外出躲避多日,或者唐生虎遲遲不調離雲赭,那他就隻能眼巴巴地看著李東達一屁股挪到局長的位子上。劉向來說幹部提拔要靠“機關水”,把機會擺在第一位,看來還真是不無道理。水平是個寶,關係不可少,機會最重要。抓不住機會,關係再硬,水平再高也是枉然啊。
田曉堂來回踱著碎步,腦子裏已開始思考當了局長後如何燒好幾把火,該突出抓哪幾項重點工作,怎樣把幹部隊伍激活等問題,無數的念頭不斷湧現出來……
2、留宿袁燦燦家
尤思蜀說話算數,元旦一過,4000萬項目資金就撥到了雲赭。
田曉堂駕車前往戊兆,去辦三件事,一是找袁燦燦聯係還錢,二是去孟家渡了解範教授治汙研究的最新進展,三是看望華世達,並就付全有調往高建公司一事作些解釋,懇請華世達予以諒解。
田曉堂決定先辦後麵兩件事,等到晚上再與袁燦燦見麵。
在去戊兆的路上,田曉堂給華世達打電話,鈴聲響了很久,卻沒有人接聽。
大約半小時後,華世達打了過來,告訴他,自己在九寨溝,問他有什麽事。田曉堂說:“我不知道您外出了,準備今天過來看看老領導。”
華世達說:“我還有一周才回來,回來後再跟你聯係吧。”
田曉堂暗想,華世達現在真是變了,居然對遊山玩水有了興趣。要知道,華世達做局長時,可是一心撲在工作上,從未外出旅遊過一回。
田曉堂直接趕到孟家渡,和範教授見了麵。範教授看上去比以前整整瘦了一圈,一見他就哀聲歎氣說:“我們做了數千次試驗,證明的隻是我設想的那種方法行不通,現在隻有換一種新思路、新方法了……”
田曉堂滿心失望,可看著範教授那花白的頭發和憔悴的臉,他反而安慰道:“您不用急,慢慢來。這是一道世界性的科研難題,哪會輕而易舉就成功啊!”
姚開新和黃鶯都不在孟家渡。盡管沒有見到姚開新,田曉堂卻不難想象,範教授的研究至今毫無突破,憑姚開新的性格,對範教授一定不會有好臉色。
從孟家渡返回戊兆縣城途中,田曉堂打了袁燦燦的手機。袁燦燦驚喜道:“難得你主動打個電話來。”
田曉堂笑道:“我今天不僅主動打電話來,而且還主動跑過來看你了。我馬上就到。”得知自己即將出任局長後,田曉堂越發覺得,他選擇薑珊不太合適。如果他和薑珊發展成了戀人關係,薑珊一時又不能調走,必定會引起許多非議,而且他很難麵對和處理薑珊下屬兼戀人的雙重身份。在心裏終於決定舍棄薑珊,田曉堂再與袁燦燦交往就少了心理負擔,說話也放得開了。
“是嗎?田大秘書長在萬忙之中擠出寶貴時間來見小女子,小女子真是萬分榮幸啊。”袁燦燦打趣道,聲音更加亢奮。
田曉堂說:“我今天的晚飯就賴在你那兒吃了。借你的2000萬,也該還你了。我們已在省廳爭取到了項目資金……”
袁燦燦的聲音突然變得有些綿軟無力:“鬧了半天,你過來見我隻是為了還錢啊。”
田曉堂忙辯解道:“主要是想來看看你,光是還錢,就不必跑過來了。”
袁燦燦馬上轉怒為喜:“這還差不多。”
田曉堂問:“你看我們在哪兒見麵?”他不想去盛豪大酒店,那裏人多眼雜,出入不太方便。他希望袁燦燦能找家偏僻點的小餐館,兩人相聚也自在一些。
袁燦燦想了想,告訴他:“在盛豪大酒店的右側,有一個住宅小區,叫盛豪花園。你直接到盛豪花園B樓302室來。”
田曉堂有些意外,問道:“這是你的家嗎?”
袁燦燦嗯了一聲,說:“我今天要親自下廚為你燒菜做飯,讓你嚐嚐我的廚藝。”
田曉堂略微一愣,忙說:“好啊。你還會做飯,我倒是沒有想到。”
田曉堂走進盛豪花園B樓門洞時,心裏有一種預感,今晚他隻怕是走不出這個門洞了。
來到302室門前,田曉堂正欲伸手撳門鈴,那扇墨綠色的防盜門竟悄然打開了。顯然,袁燦燦早就在門後等著他了。田曉堂閃身進屋,帶上門,換過拖鞋,再抬頭看袁燦燦時,隻見她靜靜地站在那裏,默默地望著他,那目光含著柔情,卻又帶著抱怨。俄頃,她眼裏湧出了淚水。
田曉堂不禁驚慌起來。他明白她為何流淚。上次她得知他離婚的消息後,興衝衝地跑到省委黨校去看他,滿以為他會給她一個承諾,可結果什麽也沒得到。後來,他一直沒有主動跟她聯係過。他不難想象她這些日子的失落、焦灼和痛苦。在飽受煎熬之後,終於等來了他主動上門示好,就像在陰雨綿綿的季節終於盼來了陽光燦爛的好日子,她的歡欣和喜悅自是無法形容。她的眼淚,既是因為心酸,也是因為幸福。
田曉堂不免有些內疚,他走近袁燦燦,張開雙臂,一把擁住了她。袁燦燦在他懷裏哆嗦著,就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女孩。
過了一會兒,她仰起頭,看著他說:“你不知道,我等你等得有多苦!”
田曉堂柔聲道:“我知道!”然後親了一下她光潔的額頭。
她怨怪道:“你既然知道,為何拖到今天才來?真沒良心!”說著,她不由分說地一把噙住他的嘴,他也沒有拒絕,兩人便狂吻起來。
瘋狂過後,袁燦燦臉上泛起幸福的紅暈。田曉堂和她相擁著坐到客廳沙發上,四處打量了一下,隻見屋子裏的裝修是典型的歐式風格,很精致,也很溫馨。
見他打量房子,袁燦燦解釋道:“盛豪花園是我附帶開發的一個小樓盤。我留下這套房子,裝修了一下,用來自己住。”
田曉堂說:“盛豪花園雖然不大,但綠化做得不錯,環境很美。你這套房子也布置得很漂亮!”
袁燦燦高興地說:“你喜歡就好!這是我的家,也是你的家!你知道嗎,這個巢就是為你築的。我搬進來後,一直在等你過來,我望啊望,望眼欲穿,望穿秋水,一直望到今天……”
田曉堂聽著她訴說,感覺心裏暖暖的,就把她摟得更緊了。
袁燦燦說了一會兒話,突然打住,笑道:“你看我,光顧著跟你聊,竟忘了去燒菜了。”說著,她輕輕推開他攬在她腰間的手,站起來,抓起放在沙發扶手上的圍裙,套在身上,然後背對著他,蹲下身說:“你幫我把上麵的帶子係上。”
田曉堂像被電擊了一下,一時有些發呆。此情此景,他再熟悉不過。昔日周雨瑩在每次做飯前,都會叫他幫著係上圍裙帶子。恍惚間,他幾乎把袁燦燦當成了周雨瑩。
見他久不動手,袁燦燦又嗔道:“你幫我係一下呀。”
田曉堂這才清醒過來,忙替她係上。
看著袁燦燦穿著圍裙在廚房忙碌,田曉堂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家的溫暖,對袁燦燦也有了新的認識。原來,她不僅“上得廳堂”,而且“下得廚房”,既能在外麵打拚事業,也會在家裏料理家務。田曉堂頗為意外。他一直覺得燒菜做飯是一件很費神、很麻煩的事情,沒想到今天袁燦燦為了他,竟會不嫌麻煩,親自下廚。
袁燦燦手腳麻利,很快就做出了三菜一湯,一盤青椒肉絲,一盤麻婆豆腐,一盤豆瓣鯽魚,加上一碗西紅柿蛋湯,都是普通家庭餐桌上經常出現的家常菜。田曉堂看著親切,笑道:“真香啊,一看就知道味道不錯。我今天有口福了!”
袁燦燦說:“你平時在外麵大肉大魚也吃膩了,今天讓你換換口味。”
田曉堂毫不客氣地坐到餐桌前,將幾樣菜各嚐了一口,連聲讚歎:“好吃,好吃。”
袁燦燦笑嗬嗬道:“你覺得好吃,我今後可以經常為你做!”
田曉堂微微一怔,她這句話的潛台詞他不會聽不懂。她的意思是說等兩人結了婚,她可以像普通人家的妻子一樣,時常為他做可口的飯菜。隻是她不是一般的家庭婦女,要她天天守在灶台邊為男人燒菜做飯,隻怕也不現實。
吃完飯,袁燦燦嫵媚地一笑,問:“你今晚該不會還有別的事吧?”
田曉堂笑答:“還有什麽比陪你更重要嗎?!”
袁燦燦立馬滿臉喜色,目光也開始曖昧起來,輕聲道:“我先去洗個澡。”
田曉堂頓覺身上有些燥熱,應著:“你去吧。”
袁燦燦進了衛生間,門卻沒有關緊,隻是虛掩著。很快,嘩嘩的流水聲清晰地傳過來,田曉堂越發躁動難抑了。
突然,他隱隱約約聽見袁燦燦在叫他:“曉堂——”
田曉堂走到衛生間門口,沒有貿然推門而入,隻是問:“燦燦你叫我?”
袁燦燦的聲音軟綿綿的,像是被水打濕了:“你進來呀,幫我遞一下毛巾。”
田曉堂推開門,衛生間裏霧氣騰騰。透過朦朧的水蒸氣,他看見袁燦燦赤祼的身子潔白如玉,充滿了無限的風情和**。他頓時感到血脈賁張,口幹舌燥。
見他看癡了,袁燦燦進一步挑逗著:“要不,你也把衣服脫了,咱倆一塊兒洗個鴛鴦浴!”
田曉堂此時已經欲火焚身,他三下五除二扒掉身上的衣服,向袁燦燦撲去……
當兩人快要被融化時,她幸福得尖叫起來……
這天夜裏,田曉堂很遲才入睡,可不久又醒了過來。他是被夢驚醒的。在夢裏,他夢見了薑珊,薑珊一邊朝前走,一邊側過頭來望著他,那目光充滿了怨恨,充滿了敵意。他還夢見了周雨瑩,周雨瑩穿著圍裙,手持鍋鏟,正在廚房炒菜。可是,炒菜的周雨瑩突然竟又變成了薑珊。隻到薑珊叫了一聲:“吃飯啦!”這一聲喊,就把他弄醒了。
田曉堂側過身,一伸手,就摸到了袁燦燦溫軟的身子。袁燦燦今晚累壞了,此時睡得正香。田曉堂在黑暗中輕輕歎了一口氣,對薑珊的愧疚又湧上心頭。
過了好一會兒,田曉堂才平靜了些。他想今天居然夢見周雨瑩,真是奇怪。平時要不是老父親田世柏和兒子田童提到周雨瑩,他很少能想起她,更不會夢見她。今天她在夢裏出現,隻怕是受了袁燦燦讓他幫著係圍裙這個舉動的影響。可是,炒菜的周雨瑩後來怎麽會變成薑珊呢?即使要變,也應該變成袁燦燦才對呀。這就更為奇怪了。
第二天早上,田曉堂決定去找一下李廷風和淡漢同。
打電話約好後,田曉堂來到戊兆縣政府大院,徑直走進李廷風的縣長辦公室。
和李廷風、淡漢同握了手,田曉堂坐下來,四處看了看。這套縣長辦公室他並不陌生,還在華世達任縣長時他就來過幾次。他記得第一次到這兒來,看見華世達坐著一把普通木椅,曾十分感慨,認為華世達是個很實在而不講虛榮的人,隻到後來華世達過去做了局長,才發覺那把木椅並不完全是他想象的那樣。他也記得當時右側牆上掛著《菜根譚》上的字句,字體是行草,為華世達親筆所寫,一般人難以辯認,華世達還對他講過寫行草的良苦用心。如今那幅字早已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山水,大概是本地畫家的畫作,看不出有什麽功力。
田曉堂從那幅平庸的山水畫上收回目光,開口說出了來意:“我今天來,還是為了娜美寧。”
李廷風笑道:“你來得正好,我和漢同本想下午去找你商討娜美寧的事情。昨天,縣裏召開常委、副縣長聯席會,庹毅書記在會上催我和漢同盡快解決娜美寧治汙難題。”
田曉堂不喜歡庹毅,見庹毅對娜美寧指手畫腳,心裏就有些不舒服。他說:“娜美寧出事後,庹書記一直不大過問,這會兒是怎麽回事?”他知道李廷風、淡漢同與庹毅素來不和,此時關著門說話,又沒有其他人,就問得很直接。
淡漢同也不遮掩,快言快語道:“以前不想過問,是因為他當時還沒摸準唐生虎書記的態度,不敢輕舉妄動。如今這麽關心,我想有兩個原因,一是他得知甘泉水市長對娜美寧恢複生產格外重視,便不敢再怠慢,二是他剛把戊兆撤縣建市正式提上議事日程,而要通過撤縣建市驗收,財政收入是個硬杠杠,目前戊兆的財政收入還達不到建市標準,隻有寄希望於娜美寧創造上億元的稅收。”
田曉堂愣了愣,說:“書記關心是好事,不過不能光在口頭上關心,還要在行動上支持。”
李廷風顯然不願多談庹毅的是非,轉移話題道:“解決娜美寧治汙難題,光靠那個範教授行嗎?”
田曉堂也不是沒產生過這樣的懷疑,但他又堅信,如果連範教授都攻不了關,那在國內就再也沒有人能拿下這道難題了。他說:“範教授是國內權威,工作態度又一貫嚴謹認真,盡管目前暫時沒有取得研究上的突破,我們還是要相信他,多給他一點時間,多給他一些理解和支持。我感覺姚開新有些急躁情緒,見範教授的研究一時沒有起色,對他的態度就開始在改變。這很不好。我今天過來,就是想請你們多到孟家渡去看一看,對範教授給予關心,也奉勸姚開新沉住氣,禮待人家範教授。你們離孟家渡近,去一趟比我方便得多。”
李廷風說:“目前沒有別的辦法,也隻有把寶押在範教授身上。這是一場豪賭,賭輸賭贏還無法預料啊。”
淡漢同說:“隻要賭下去,就還有贏的希望。這樣吧,田秘書長說的事情,就交給我,我每周往孟家渡跑幾趟。李縣長工作頭緒多,就不用他親自出麵了。”
3、提前調整幹部
從戊兆回來,田曉堂開始提前謀劃局裏的幹部調整問題。他深知,要想當好一把手,關鍵是要用好幹部。不把用人權牢牢地捏在手裏,一把手就不會有權威。不把幹部資源配置好,一把手就會當得格外累。分析當前局領導班子的現狀,他想為了今後稱心順手地用好一班副職,就得想法弄走一人、提拔一人、改任兩人。
弄走一人,是指弄走包雲河。包雲河是他的大恩人、老領導,正是因為這種特殊關係,他才害怕包雲河繼續留在局裏。包雲河不走,難免會倚老賣老,擺老資格,對他的工作指手畫腳,幹預他的決策和部署,影響他樹立個人威信。他要想局長當得威風,當得自在,就必須挪開不甘寂寞的包雲河。當然,這麽做顯得有點不厚道,但為了掃清障礙,消除潛在的威脅,也就顧不了那麽多了。不過,如何弄走包雲河,還得講究點策略和藝術,既要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又要讓包雲河不好怪罪他,甚至還會感激他。
提拔一人,是指提拔裴自主。在目前局領導班子副職成員中,真正讓他完全信得過的,隻有薑珊一個人。可薑珊是個女同誌,而且十分愛慕他,他卻不得不辜負她的感情,這樣兩人的關係將很難處理,他在工作中也不敢太倚重她。這麽說來,班子副職成員中其實沒有一個人能夠讓他放心地派出去衝鋒陷陣,他這個一把手就會很孤立,甚至指揮失靈。這是非常危險的。所以,他必須抓緊在班子中安插自己信得過、用得上的親信。他反複思量,最終選定了裴自主。他相信自己不會看走眼,裴自主是值得他信賴的人,也是有能力的人。
改任兩人,是指把王賢榮由工會主席改任副局長,另一位年紀偏大的副局長則改任工會主席。對王賢榮的人品,他頗為不屑,本不想便宜王賢榮,可周密考慮,他又覺得給王賢榮一點甜頭,還是利大於弊。如果王賢榮不改任副局長,眼看著自己的部下裴自主卻提拔成了副局長,一下子跑到自己前麵去了,心裏肯定會怨恨他,然後跟他鬧情緒,最終便徹底棄他而去。這樣一來,他重用了一個裴自主,卻失去了一個王賢榮,就太不劃算了。作為一把手,他必須時時刻刻注重團結,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人,在班子內更是要盡量爭取團結每一個人,排除每一個可能導致不團結的隱患。
除了動以上四個人外,田曉堂也考慮過李東達,想把李東達調走,弄到別的單位去。可他考慮再三,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他覺得,李東達目前行動不便,說話也不利索,已不可能正常上班,對他的局長職位不會形成任何威脅,對他行使局長權力也很難有什麽不利影響。所以,李東達走與不走,已無關緊要。再說,他現在還沒正式當上局長,就去對甘泉水提用人要求,如果提出的動議過多,甘泉水隻怕也不會支持,不如先緩一步,把李東達的去向問題放在以後再提交,反而更妥當一些。
在向甘泉水匯報之前,他決定試探一下包雲河。
在包雲河辦公室,田曉堂說了幾句閑話,就道:“我記得您曾對我說過,唐書記在調走前,答應安排您去市政協做秘書長,可後來這事沒有辦成,黃了。我不知道其中的內情,難道是唐書記言而無信?”
包雲河搖了搖頭,說:“我真不想提起這件事。當時唐生虎承諾讓我做市政協秘書長,交換條件是揭發華世達的問題。我那時鬼迷心竅,就炮製了一份揭發材料,交給了唐生虎。可後來看到唐生虎把華世達整得那麽慘,我很意外,很震驚,沒想到他下手居然這麽重。我十分後悔,就跑到唐生虎那裏,要回了我寫的材料,還當麵責怪他做得太過分了。唐生虎當時臉都氣黑了。這樣一來,他哪還會兌現承諾啊!”
田曉堂大吃一驚。包雲河不僅能認識到自己的錯誤,而且還力圖去糾正自己的錯誤,為此甚至不惜舍棄快要到手的副廳級職位,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刹那間,田曉堂對包雲河都有點肅然起敬了。
田曉堂說:“是這樣啊。現在您還想不想去市政協?”
包雲河苦笑道:“我年紀偏大了,能到市政協去幹個秘書長,已是最好的歸宿了。隻是目前市裏主要領導大換血,我還不知道該去找誰,怎麽運作這件事。”
田曉堂說:“市委近期要調整一批幹部,我將把您的情況和要求上報到市委組織部,同時我還會向甘市長匯報您的事情,請他給予關心。”
包雲河雙眼放出光來,說:“你能幫我做些工作,這再好不過。隻是甘市長那兒,不曉得工作做不做得通。他對我不太了解。”
田曉堂笑道:“您放心,我會盡力說服他。您也要想些辦法,請省裏的老領導給市委毛書記和甘市長打打招呼。通過多方努力,爭取促成此事。”
包雲河說:“好,好。事不宜遲,我明天就去一趟省城。”
數日後,田曉堂專門到市政府向甘泉水匯報了幹部工作。他委婉地說:“我現在隻是代理局長,跟您匯報局裏的幹部問題好象為時過早,有點操之過急。但我想本著對事業負責、對幹部負責的態度,又不能不跟您談這個問題。因為市委近期要調整幹部,我現在不抓緊匯報,就會錯過這次機會。再說,局裏的班子建設也亟待加強,不能再等下去。這樣一來,我才冒昧地跟您匯報關於我們局裏幹部調整的一些想法。”
甘泉水並沒有責怪的意思,笑著道:“你及早謀劃幹部問題,這樣也好……不起用幾個幹部,你的威信也樹不起來……我支持你,給你一定的提名權……你說說具體情況吧。”
田曉堂首先提起包雲河。甘泉水聽後,臉色平靜,並不顯得吃驚,顯然省裏已有人跟他打過電話了。
甘泉水蹙著眉頭問:“你覺得把他調走很有必要?”
田曉堂小心地說:“調走包書記,一是有利於改善班子結構,現有局領導班子老化比較嚴重,需要切實年輕化,二是他本人有調整崗位的強烈要求,三是……”他頓了頓,見甘泉水並無反感情緒,才繼續說道:“三是他作為我的老領導、老上級,在局裏根基很深,影子無處不在,如果他繼續擔任局黨組書記,我今後將很不好開展工作。”
甘泉水瞥了田曉堂一眼,沉默半晌,說:“市政協秘書長的位子,好幾個人都盯著呢……好吧,既然你覺得很有必要,我來跟毛書記做做工作。”
甘泉水態度這麽積極,田曉堂很高興,不過見這事難度不小,不免又有些擔心。
田曉堂接下來匯報了擬提拔裴自主做副局長的想法。甘泉水爽快地表示支持:“小裴還不錯……為招引娜美寧,他做了很多事情,功不可沒……應該給他一個更大的舞台!”
田曉堂最後談到擬改任王賢榮為副局長,另一位副局長改任工會主席,甘泉水沒有多說什麽,表示同意。
臨走時,甘泉水說:“我會跟梅嘯部長通氣……你按程序,將這些人事調整建議上報市委組織部。”
田曉堂連聲道:“好的,好的。”甘泉水對他這般支持,令他大為感激,也十分振奮。他想,如果他的建議都能實現,他的威信呼啦一下子就樹立起來了,他的局長生涯就有了一個良好的開端,今後說話就不愁沒人聽,發號施令也不愁沒人落實了。
半月後,經過推薦、考察等程序,包雲河如願提拔到市政協任副廳級的秘書長,裴自主提任副局長,王賢榮也改任了副局長。此前,田曉堂一直擔心包雲河的調動在毛書記那兒受阻,現在塵埃落定,一顆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田曉堂的幹部調整動議已全部落實到位,可他自己的局長一職卻沒上市委常委會。田曉堂分析,大概是等下一批再研究吧。因為這一次局黨組書記的位子剛空出來,也不便立馬就任他為局長兼局黨組書記。
全局上下對這次幹部調整的反響十分強烈,機關幹部們私下裏都對田曉堂的手腕和運作能力感到驚歎,由此也堅信他轉正做局長已毫無懸念。裴自主和王賢榮作為受益者,對田曉堂自是十分感激。裴自主沒有一點思想準備,一下子當上副局長,感覺就像是在做夢。他知道自己能上位全都得益於田曉堂的極力舉薦,向田曉堂表決心時就把胸脯拍得咚咚響:“您放心,我一定竭盡全力做好您安排的工作,決不給您丟臉!”
田曉堂一臉沉靜,心裏卻很受用。他想,原來做伯樂的滋味這麽好,成就感這麽強啊,難怪那麽多領導都喜歡以伯樂自居!又想,裴自主依仗跟他私交不錯,一直大大咧咧地對他以“你”相稱,今天剛被他一提拔重用,便將他視為了恩人,立馬放低身價,改口稱“您”,再也不敢造次了。權力讓人異化,這也是鮮活一例吧。
王賢榮也跑過來表達了謝意。副局長和工會主席,雖然都是副縣級,同為班子成員,但分量大不一樣。王賢榮當初和薑珊一道在公開選拔中脫穎而出,結果薑珊提任副局長,他隻當了個工會主席,心裏一直憋著股怨氣。這次調整幹部,他原本也沒奢望自己還能往前挪一挪,因為他心裏清楚,田曉堂對他有看法,不大會主動關心他。讓他沒想到的是,田曉堂竟不聲不響地幫了他一把。王賢榮驚訝之餘,對田曉堂自是感激涕零。他說:“我是您一手培養起來的。這些年,您對我關照有加。可我有些事,實在做得不對,還要請您原諒……”
田曉堂笑了笑,坦率地說:“嚴格地講,你也沒有做過什麽傷害我的事情。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做官先做人。隻有做好人,才能當好官。做官隻是一時,做人卻是一世。”
王賢榮搗蒜般點著頭,說:“感謝您的提醒,我會牢記您的話。”
田曉堂淡淡地笑著道:“好,好。”他想,今後對王賢榮雖然不能完全給予信任,但還是可以多加利用的。
包雲河到市政協上任不久,請田曉堂吃了一頓飯。
兩人一邊喝酒,一邊閑聊,包雲河顯得意氣風發,昔日臉上的晦氣一掃而光。田曉堂暗暗感慨,包雲河幾年前仕途受挫,一直以來都像霜打的茄子,總提不起精神。如今稍稍提拔了一下,哪怕不是什麽好位子,都令他揚眉吐氣,精神大振,就像換了一個人。看來,說權力是男人的**,是男人的興奮劑,一點也不為過啊。
兩人都喝得滿臉酡紅時,包雲河突然發起了感歎:“曉堂不錯,你越來越成熟老練了……後生可畏啊!”
田曉堂笑道:“感謝您的抬舉。飲水思源,我能走到今天,全仰仗您的扶持和提攜!”
包雲河舉起酒杯,與田曉堂碰了碰,嗞的一聲喝下一大口,道:“我當初提拔重用你,是因為你值得我提拔重用。我確實沒看走眼,你是個可造之材。這次你還沒坐到局長位子上,就提前把班子調順了,這一步棋真是下得高明啊。特別是你想辦法把我弄走,就更是高人所為。”
田曉堂感覺有點不對勁,不由暗自緊張起來。
包雲河繼續說:“這次能去市政協,我高興,你也高興。我高興,是因為我抓住了最後的機會,成了一名副廳級幹部,換了一個工作環境,再也不用窩在局裏生悶氣了。你高興,是因為你把我這個礙手礙腳的老家夥弄走了,今後可以局長、局黨組書記一肩挑,在局裏說話也能說一不二,一言九鼎。”
田曉堂愣在了那裏,他沒想到包雲河早把他心底的小九九看得一清二楚,更沒想到包雲河喝多了酒,竟然把這些隱秘直言不諱地揭穿。他感到如坐針氈,窘迫不已。
包雲河自顧自地說:“盡管我知道你的本意是弄走我,我心裏不大舒服,可換個角度看,你有這種遠見和手腕,說明你是個幹大事的人,你已諳熟官場規則,同時也懂得不可講婦人之仁。看到你如此老練,我又打心眼裏為你高興。”
田曉堂怔怔地望著包雲河,心裏五味雜陳,臉上訕訕地擠出一絲笑,卻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在這次全市幹部調整中,一直沒有捕捉到提升機會的劉向來終於往上走了一步,不過隻是解決了副縣級調研員,並沒有得到副縣級實職,更不可能進局領導班子。田曉堂約劉向來晚上見麵,向他表示祝賀,劉向來苦笑道:“爭取了好幾年,才弄了個安慰性質的調研員,唉!”
田曉堂問:“你不是說柳凡福打算把你們局裏一位副局長推薦出去,空出位子後,再提拔你當副局長嗎?”
劉向來說:“他後來又變卦了。前些天,為了不讓他調到你們局做局長,我使了點小手段,以牽製他。我分析,很可能他對此有所覺察,懷疑上了我,就改變主意不想提拔我了,可他畢竟隻是懷疑,還不能完全確定,加之收了我那麽多錢物,不打發一下又說不過去,這才很勉強地給了我這個非領導職務。”
田曉堂笑道:“看來,你隻怕是弄巧成拙啊。”
劉向來說:“也不能這麽說。如果我不使點小手段,他很可能就會調走。他一旦調走了,我隻怕連這個副縣級調研員都撈不著。”
跟劉向來分手前,田曉堂想起一件事來:“我找你借的32萬塊錢,一時半會兒還沒法還你。”那錢,是當時為了填補前妻周雨瑩買碼挪用公款造成的窟窿,才向劉向來開口借的。
劉向來擺了擺手,說:“我什麽時候催你還了?憑你那點死工資,要攢到猴年馬月才能還我?算了,那錢我不要了。咱倆誰跟誰呀?跟你說句實話,二三十萬塊錢,我現在還真不在乎。”
田曉堂感激道:“白拿你的肯定不行,錢必須還,不過可能要拖上好些年。”
劉向來一副生氣的樣子,說:“你別惦記這事了,一心一意當你的局長吧。我實話告訴你,我現在根本就不差錢。我跟幾個人合夥開發了一個樓盤,賣得好的話,可賺8位數。”劉向來用手比劃了一下,“所以你借去的那點錢,對我來說真不算什麽。”
田曉堂十分震驚。他知道劉向來上班之餘一直熱心於賺錢,先是幫浙江老板開發房地產,後來又與人聯手做生意,隻是沒想到劉向來居然能賺這麽多。他擔心地問:“你是國家公職人員,參與樓盤開發,不怕紀委查你?”
劉向來嗬嗬笑了起來,說:“我是以別人的名義入的股,我不講,哪個知道?再說,現在幹部經商已不在少數,隻要不濫用職權,踩一下紅線,也不會有人真管。”
田曉堂提醒道:“還是謹慎一些為好。你現在錢也賺了不少了,我勸你見好就收。”
劉向來搖了搖頭道:“哪個會嫌錢多了燙手啊!我現在官場並不得意,總得在生意場上找點寄托吧?”
田曉堂知道劉向來不會聽他的勸告,不由得暗暗歎息了一聲。他感覺劉向來現在變得越來越陌生了,他倆在許多看法上都很難達成一致。他真擔心有那麽一天,兩人的友誼會走到盡頭。
劉向來這時突然問:“你提任局長的事,市委怎麽還不研究啊?”
田曉堂說:“我也不清楚。”
劉向來說:“我聽說,市委這兩天又將研究一批幹部。你不妨去打聽一下,這一批裏頭有沒有你。”
田曉堂一怔,問:“你這個消息可靠嗎?”
劉向來說:“不會有錯的。”
回到家裏,父親田世柏和兒子田童已經睡下了。田曉堂洗過澡,坐在床頭卻沒有一點睡意。他尋思著,市委這兩天將研究第二批幹部,按說他擔任局長、局黨組書記的事情也該敲定下來了。不過他還是覺得不放心,就想找一下甘泉水,討個準信。正想跟甘泉水的秘書趙家偉打電話,馬上又意識到自己太心急了,現在已是深夜,趙家偉多半已休息了,而且貿然跑去追問甘泉水這個事也不大合適,顯得自已太沉不住氣了。這麽一想,他便放棄了向甘泉水打聽的念頭。
4、局長的任命遲遲不下來
接下來的兩天裏,田曉堂做了三件事,一是看望了鍾林愛人,二是查看了主樓工程,三是與樸天成見了一次麵。
見到鍾林愛人時,她對田曉堂的態度依然不冷不熱。田曉堂沒跟她計較,還是關切地問她在工作和生活中有什麽困難需要幫助,可她緊咬著嘴唇,什麽也不肯說。她單位的負責人告訴田曉堂,她的工作性質決定了她要經常下縣市,早出晚歸的,很難照應家裏。過去鍾林在世時,還能幫她分擔一些家務,現在鍾林不在了,她忙裏又忙外,實在顧不過來。田曉堂想到跳樓自殺的鍾林,動了惻隱之心,當即拍板,將她調換到付全有曾工作過的那家二級單位,不僅不用下縣市,而且經濟待遇也好一些。見他如此關心自己,鍾林愛人的態度才有所緩和,還主動向他道了謝。
主樓土建工程已經全麵完工。田曉堂帶著裴自主、王賢榮來到工地,在王季發的陪同下,上上下下看了個遍。
王季發說:“等驗收完畢,我就將主樓移交給你們。”
田曉堂很有些感慨:“主樓工程經曆了那麽多風風雨雨,如今終於建成,沒有淪為爛尾樓,實在是萬幸!”
裴自主接過話頭說:“主樓工程能夠竣工,我看還得感謝一個人。”
見裴自主一激動,就要說漏嘴,田曉堂忙衝他使眼色。裴自主立刻會意,住了嘴,沒有再往下說,而王季發也沒留意他這句話。
裴自主說想感謝的人,自然是袁燦燦。當時田曉堂找袁燦燦借了2000萬,支持主樓工程建設,應她的要求,一直沒有向王季發透露這個實情。
從工地回來,田曉堂正在考慮明天找一下樸天成,讓他準備著手啟動主樓裝修和副樓建設,樸天成的電話就打來了。
樸天成請他晚上吃個飯,兩人邊吃邊談事情,田曉堂想了想,就答應了。
從內心裏講,田曉堂很不願意與樸天成打交道。樸天成是個相當不地道的人。他能拿到主樓裝修和副樓建設工程,其實靠的是要挾手段。當時樸天成無意中偷拍到了田曉堂和袁燦燦的所謂“豔照”,拿給時任局長包雲河看,包雲河為了保住田曉堂,被迫與樸天成進行了一筆交易,將主樓裝修和副樓建設工程交給了他。後來,田曉堂發現樸天成在逐步向黑惡勢力發展,對他的戒備之心便越來越重。再後來,樸天成見主樓土建工程因資金問題停工,為了從王季發手中奪過此項工程,竟不惜指使人在華世達弟弟家縱火,以此威逼華世達,並炮製了針對他田曉堂的舉報信來嚇唬他,可華世達和他不為所動,樸天成才沒有得逞。縱火案發生後,田曉堂對樸天成已是深惡痛絕,可在表麵上又不得不與之虛以委蛇。
田曉堂叫上司機甘來生,前往約好的酒店。以前田曉堂在市區辦事,多半是自己駕車,一個人獨來獨往,甘來生經常處於閑置狀態。現在眼看就要當上局長了,田曉堂意識到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得更加謹慎,便盡量讓甘來生為他開車,免得機關幹部們背後說閑話。今天他帶上甘來生還有一個用意,就是堵樸天成的嘴。有甘來生在場,樸天成想提什麽過份的要求,也就不便開口了。
令田曉堂沒有想到的是,樸天成也不是一個人來的,他還帶著兩個戴墨鏡的家夥。這兩個人也不上桌,隻是麵無表情地立在包廂門口,形同保鏢。田曉堂心裏很不舒服,覺得樸天成這譜也擺得太過了。瞧這派頭,分明就是黑社會老大。他再次強烈地意識到,樸天成早已不是他剛認識時的樸老板了。如果樸天成隻是一介莽夫,倒也不必太擔心,可樸天成不僅不是莽夫,而且還鬼精鬼精的,他要想達到什麽目的,會不擇手段,卻又讓你很難抓到他的把柄。他在華世達弟弟家縱火,至今都沒拿到他什麽證據。樸天成的精明,還表現在他與官員的結交上。過去他和唐生虎的關係非同尋常,後來見唐生虎要調走了,很快就又攀上了韓玄德。樸天成對他田曉堂也沒敢輕視,認為他是個正派人,在仕途上會走得很遠,有心想攀附他,所以雖然手中捏有他和袁燦燦的“豔照”,卻輕易不會拋出來。樸天成的心機如此之深,田曉堂便十分警惕,生怕一不小心中了什麽圈套。
田曉堂也不管那兩個守在門口的保鏢,叫甘來生隨自己坐到了餐桌前。樸天成落座後,屁股仍在椅子上挪來挪去,但他的態度卻出奇地熱情,招呼田曉堂和甘來生吃菜喝酒,說道:“聽說田老弟就要榮升局長了,可喜可賀呀!”
田曉堂淡然道:“我隻是暫時代理幾天局長,至於局長到底誰來幹,目前還不清楚。你這祝賀隻怕送錯了對象!”
樸天成哈哈大笑道:“你就別瞞我了。我敬你幾杯祝賀酒,你隻管放心地喝下去。”
這頓飯快要吃完時,樸天成終於開口道:“一年來,鋼筋、水泥和裝修材料價格漲得飛快,按以前定的造價,我沒法完成主樓裝修和副樓建設工程,我們雙方還得坐下來再協商一下。”
樸天成不顧甘來生在場,還是提出了自己的要求。田曉堂十分惱火,這家夥實在太難纏了。他幹笑兩聲,道:“原來已定好的事,哪能說改就改呢?”
樸天成的屁股停止了挪動,黑著臉說:“既然你這麽說,我就要問了,主樓土建工程一再拖延,沒有按原定工期完成,影響了我們後續施工,這個損失難道該由我們承擔嗎?如果我們早些進場,物價也不會漲這麽高,我們的造價就要低得多,又哪會向你提這個要求?”
平心而論,樸天成的說法有一定道理,隻是他這兩項工程都是靠不正當手段換取的,如今又要改變原來定好的造價,就顯得得寸進尺了。田曉堂懶得跟他理論,敷衍道:“你先進場施工吧。你的要求,我們以後再來酌情考慮。”
樸天成說:“那也行。你說話可得算數,過段時間我再找你商量這事。”
回去的路上,田曉堂憂心忡忡。他深知樸天成是個什麽樣的人,如果其要求得不到滿足,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可是,他真不想遷就樸天成。他心裏很矛盾,感覺十分無奈。
薑珊又約他晚上到赭秀山莊吃飯。田曉堂上回已拒絕過一次了,不好再次推辭,隻得答應下來。
在赭秀山莊包間裏,兩人相對而坐。薑珊一副歡天喜地的樣子,不停地為他夾菜。田曉堂有些心虛,表情就不大自然,好在薑珊並沒有覺察到。
田曉堂暗想,薑珊真是個傻瓜,他上回拒絕了她的邀請,這些天又一直躲著她,她居然沒產生什麽懷疑。看來,愛情確實容易讓人變傻呀。薑珊太相信他,又沉浸在愛情的幻想中,對外部世界的感覺就變得遲鈍了。
薑珊說:“機關幹部們對你這個代理局長評價很高,他們都認為新一任局長非你莫屬。”她熱辣辣地看著他,眼裏滿是對情郎的欣賞和愛慕。
田曉堂躲開她的目光,笑道:“局長到底誰來幹,還裝在市領導心裏。全市比我更適合這個職位的幹部大有人在。”他不想對她講實話。
薑珊卻說:“我有一種直覺,市領導多半會看中你。”
田曉堂說:“幹部任用,有很多的不確定性。在任職文件下發之前,隨時都可能出現變數。”他有些心事重重。在來赭秀山莊的路上,他本打算借今天這次見麵的機會,向薑珊攤牌,讓她徹底死心。可見到薑珊,麵對她一臉幸福的模樣,他實在又開不了口。
隻到兩人離開赭秀山莊,田曉堂都沒有鼓足勇氣,向薑珊說出“對不起”三個字。
市委研究的第二批幹部揭蓋子了,其中並沒有涉及到局裏,自然也就沒有田曉堂。
田曉堂再也坐不住了。他一直相信第二批研究的幹部裏頭應該包括他。可現在卻並沒有他,他不得不擔心,是不是情況又起了什麽變化。目前全局上下都認定新局長將會姓田,要是突然出現變數,那可就把他害慘了。
田曉堂不再猶豫,立即撥通甘泉水秘書趙家偉的電話,提出想見見甘市長。
趙家偉說:“甘市長今天剛到北京出席雲赭同鄉會的聯誼活動,後天才會回來。等他到家後,我跟他說說。如果他能安排時間見您,我再跟您聯係。”
田曉堂頗為失望,說:“好的好的,謝謝你呀!”
劉向來得知田曉堂沒有納入市委第二批研究的幹部名單中,也覺得相當奇怪。他分析道:“莫非毛書記和甘市長有了分歧?如果是這樣,那你想當局長可就懸了。不過我覺得,即使當不成這個局長,你也不會原地不動。有三種調整的可能,一是到市委做個名副其實的副秘書長,二是調到其他市直部門當一把手,三是改任市政府副秘書長,去為甘市長服務。”
聽劉向來如此說,田曉堂的心緒更亂了。他苦笑道:“我還沒有看出甘市長有任何想調我過去為他服務的跡象。以前,我費盡心思拒絕去唐書記身邊工作,就是不想充當幕僚的角色,又怕離領導太近了,對自己的長遠發展不利。萬一真像你猜測的那樣,甘市長提出讓我去市政府,我該怎麽辦?”
劉向來說:“怎麽辦?欣然答應啊。甘市長和唐書記不一樣。唐書記是市委書記,在雲赭官已做上了頂,再說他讓你過去時,做書記的時間已不短了,隨時都可能調走,撇下你無依無靠。甘市長目前剛當上市長,他今後多半還會升任市委書記,在雲赭還將掌控好些年。你跟了他,還有很多的發展機會和發展空間!”
田曉堂說:“看你的意思,似乎去做甘市長的‘近臣’,才是我的最佳選擇。”
劉向來笑道:“要是局長當不成,你不妨主動向甘市長提出去他身邊工作。幹上一年半載,就可下去擔任縣委書記或是縣長。不下去也行,幹上幾年,直接做市政府秘書長。”
田曉堂搖頭道:“跟在領導身邊,施展不開手腳,我還是想獨當一麵。”
趙家偉終於來了電話,田曉堂以為是通知他去見甘泉水,趙家偉卻說:“甘市長剛回來,我向他說了您的事,他沒有吱聲。您別急,明天我再找個機會向他提提您。”
田曉堂感激道:“好的。謝謝你,趙科長!”
放下手機,田曉堂心頭越發疑惑。甘泉水聽了趙家偉的匯報,為何默不作聲,對他想見一麵的要求不置可否?難道局長人選真的有了變化,以致於甘泉水都不敢麵對他?
田曉堂一夜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