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上任第一天
第二天早上,田曉堂打開防盜門,隻見王岩東和鄭祥成已經候在門外了。
田曉堂隱隱有點惱火,他說好了暫時還不明確專職秘書,可在眼前晃來晃去的總是鄭祥成,他還不知道研究室主任馬喬俊長什麽樣兒。顯然,這是王岩東有意為之。他不禁警覺起來。可下了樓,他又覺得自己太過敏了。
吃過早餐,田曉堂來到辦公室,王岩東跟了進來,匯報道:“這桌上的文件,請您處理一下。您今天的活動,我建議去下麵跑一跑,做些調查研究,以便熟悉情況。具體去哪兒,是到鄉鎮,還是進企業,請您決定。”
田曉堂不經意間朝右牆瞥了一眼,發現那兒已經掛上了一幅嶄新的戊兆地圖。他說:“先別急,等我看完這些文件,再來定今天去哪兒。”
王岩東忙說好,站了起來,就要往外走。田曉堂又問:“淡縣長呢?”淡漢同作為常務副縣長,在他正式上任的第一天,應該主動過來和他碰個頭,匯報一下縣政府當前的主要工作。這既是一種禮節,也是工作需要。可淡漢同一早上根本就不見人影,也沒有來個電話吱一聲,這就不大正常了。
王岩東答道:“淡縣長去市裏參加財政工作會了。可能是早上走得太急,才沒跟您打招呼。”
田曉堂知道王岩東這是在替淡漢同掩飾,他心裏有些不快,做了個手勢,示意王岩東出去。
處理完桌上的文件,田曉堂站起來,伸了伸腰,走到右牆邊,去看戊兆地圖,邊看邊思索著。他返身坐下時,已經拿定主意,現在就上縣委那邊,見一見庹毅,正式表明自己的態度,懇請庹毅今後多支持縣政府的工作。
田曉堂撥打庹毅的手機,卻是庹毅的秘書接的,秘書弄清他是田曉堂後,才將電話交給庹毅。田曉堂恭恭敬敬道:“庹書記,我想過來跟您碰個麵,聽聽您的要求和指示。”
庹毅打著哈哈道:“田縣長客氣了,我們倆現在是一個戰壕的戰友,以後多的是交流機會,你今天就不必專門過來了。再說,我這兒還有點事,一時半會兒也扯不完。”
田曉堂隻得說:“那也行,我聽您的。”盡管庹毅的語氣似乎還算客氣,但他一口拒絕跟新上任的縣長見麵交流,田曉堂還是覺得有些意外。他發了會兒愣,才打電話叫王岩東過來。
田曉堂說:“今天就去看幾家企業,了解一下戊兆工業的發展現狀。王主任,你覺得上午跑哪兩家企業好?”
王岩東沒加猶豫,說出了兩家企業的名字。顯然,他早有思想準備。
田曉堂卻道:“那兩家先不忙看,還是看看星奧紡織和樂益玻璃吧,你說呢?”他征求王岩東的意見,隻不過是試探一下,根本就沒打算采納。他可不想被人牽著鼻子走,哪怕是在一些小事上。他昨晚已對戊兆的工業企業作過一些研究,特意選擇了這兩家。
王岩東怔了怔,不自然地笑道:“看星奧紡織、樂益玻璃啊?星奧紡織可以去看,樂益玻璃嘛,暫時最好別去。”
田曉堂一愣,問:“為什麽?樂益玻璃怎麽啦?”
王岩東卻答不上來,支吾道:“也沒有什麽……您實在要去看看,那也行。”
田曉堂狐疑地望著王岩東,覺得他真是莫名其妙。
王岩東征詢道:“您看安排哪些人陪您去調研?”
田曉堂想了想,說:“湯縣長分管工業、交通這一塊,讓他一道去。政府辦這邊,除了你參加以外,把研究室的小馬和小鄭都帶上。”
王岩東連聲說好,然後就出去給湯遠輝打電話。片刻過後,王岩東推門進來,向田曉堂報告道:“湯縣長正在縣賓館開個協調會,他說抓緊將會開完,然後直接趕到廠裏去。”
田曉堂一聽就惱火,他今天剛上任,各位副縣長卻各忙各的,跟他這個代縣長連照麵都不打。他沒好氣地問:“副縣長們每天幹什麽,都不向縣長請示嗎?”
見田曉堂動了怒,王岩東頗為尷尬,忙解釋道:“除了召開政府常務會和有重大問題須向縣長匯報外,一般情況下,副縣長都是按照工作分工,各幹各的一攤子事。不過您今天才上任,他們也應該……”
王岩東還沒說完,副縣長文宏韜跨進了門,田曉堂忙招呼他坐,王岩東便悄悄溜出去了。
田曉堂笑問:“你上午沒有活動安排?”文宏韜是第一位主動上門來的副縣長,田曉堂顯得很高興。
文宏韜扶了扶眼鏡,說:“我隻比您早過來一個月,目前還沒有明確工作分工,也不便於下去活動。我今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向您匯報思想,聆聽田縣長的指示。”文宏韜雖然隻有30出頭,卻已是老資格的副縣級領導,經過幾年團市委副書記崗位的磨煉,顯露出與其年齡不相稱的老成。
田曉堂笑了笑,說:“我們兩人都是第一次下派到縣裏工作,沒有多少基層工作經驗,一切還得從頭學起啊。”
文宏韜笑道:“您跟我可不一樣。您過去雖然沒有直接在縣裏工作,但跟基層打過不少交道,還參加過創衛、招商等活動,實際經驗一點也不少。我一直在團市委工作,經曆相當單一。”
田曉堂說:“沒經驗不要緊,隻要肯學肯幹,很快就能彌補。”頓了頓,又道:“你上午跟我去跑兩家企業吧。”
文宏韜高興地答應道:“行,我陪您去。”
文宏韜出去後,一個瘦高個閃身進門,滿臉堆笑地叫了聲:“田縣長!”
田曉堂抬頭一看,認出此人是縣環保局局長嶽功強,不禁一愣:他來幹什麽?
寒暄兩句後,嶽功強作沉痛狀說:“發生娜美寧排汙事件,盡管主要監管責任在吳顯誌,但我也負有不可推卸的失察之責。為了彌補過失,我們局裏派了專人進駐娜美寧,實行全天候監測。對範教授的治汙研究,我們也盡可能提供各種支持。總之,我們將把監管和服務有機結合起來,寓監管於服務之中,以服務促進監管。”
田曉堂忍不住想,嶽功強應該去當演員,此人可真會演戲啊。他越來越相信吳顯誌老婆所談的情況不會有假,對嶽功強的裝模作樣就愈加厭惡。可眼下還不能說破,隻得擠出一點笑來,虛與委蛇道:“嗯,你們能吸取教訓,將功補過,這種態度很好嘛。”
嶽功強笑得更加燦爛:“環保這塊,請田縣長放心,絕不會再捅什麽婁子。”
田曉堂已沒有耐心了,隨口敷衍道:“好,好。”
嶽功強還想說什麽,王岩東帶著馬喬俊和鄭祥成推門進來了。嶽功強隻得收起話頭,匆匆告辭。
田曉堂還不認識馬喬俊。王岩東作了一番介紹後,馬喬俊顯得有幾分拘謹,說:“研究室這邊的工作,今後還請田縣長多指導,多批評。聽王主任說您上午要去走訪企業,正好我手頭剛做了一個關於我縣工業經濟發展現狀的調查,這是調查報告,供您參考。”說著,馬喬俊遞上一份打印得清清爽爽的材料。
田曉堂接過材料,說:“好,好,你這個報告我帶著,在路上看。”他想,別看馬喬俊好像不夠大方,可機靈勁兒卻一點也不差。
見馬喬俊得到了田曉堂的肯定,鄭祥成沉不住氣了,忙匯報道:“田縣長,剛才受王主任的安排,我已分別跟樂益玻璃的肖總和星奧紡織的鄧總聯係好了,兩人已在公司恭候您,我們可以出發了。”
田曉堂站了起來,說:“我們走吧。”他話音剛落,鄭祥成一個箭步躥過來,左手提上他的公文包,右手則拿起了他的保溫杯。
下樓時,田曉堂背著手,麵無表情,目不斜視,腳步沉穩從容。在他身後,按官階大小,依次跟著文宏韜、王岩東、馬喬俊和鄭祥成。田曉堂暗想,這麽多人跟著自己出去,還真有點前呼後擁的味道。他知道有人見了這場麵會說他的怪話,但他確實還是很享受這種感覺。他也不能免俗。
田曉堂安排王岩東上文宏韜的車,讓馬喬俊、鄭祥成跟自己坐一台車。到了車旁,鄭祥成幾大步衝到前頭,將保溫杯夾在左腋窩下,用右手打開右側後車門,恭請田曉堂上車。這一整套動作做下來,如行雲流水一般。等田曉堂躬身鑽進車裏,坐下後,鄭祥成又砰地關上車門,力度不輕不重,正好合適。
緊接著,馬喬俊坐進左側後車座,鄭祥成則坐在副駕駛座上。這樣坐位子是合乎規範的。按照坐車禮儀,最佳位子是右側後車座,其次是左側後車座,最後才是副駕駛座。
小車出發後,田曉堂暗暗尋思,鄭祥成為他提包、開車門忙個不停,馬喬俊卻在袖手旁觀,隻怕不是因為馬喬俊太笨,不會來事,而是王岩東已暗地裏明確了鄭祥成的貼身秘書身份,馬喬俊就不好再搶鄭祥成的風頭了。
田曉堂在車上將那份調查報告瀏覽了一遍,對馬喬俊便有些刮目相看了。他說:“我粗略看了一下,感覺小馬這個調查做得很深入,對我縣工業經濟發展中存在的問題剖析得也相當透徹。目前,全縣規模以上工業企業僅有20家,工業稅收不足1個億,這在雲赭各個縣市中是靠後的。小馬你能不能用最簡潔的話,概括一下戊兆工業發展不快的根本原因。”他這樣提問,顯然帶有現場考察的意思。
馬喬俊略作思索,回答道:“要說根本原因,我個人認為有三條,一是思想解放不夠,二是招商引資不力,三是軟硬環境不優。”接著,馬喬俊分別就這三條原因作了詳細闡述。
田曉堂一邊聽,一邊頻頻點頭。此時的馬喬俊,顯得從容不迫,看不到一絲拘束。
馬喬俊說完,沒等田曉堂評點,鄭祥成就迫不及待地發表自己的看法:“我覺得,戊兆工業之所以發展不快,主要原因在於‘三缺’,一是缺人才,二是缺技術,三是缺資金。”鄭祥成也展開來作了一番分析。
司機小嚴不甘寂寞,邊開車邊發表意見道:“馬主任和鄭主任講的都有道理,我作為一名司機,感受最深的就是戊兆沒有一條好路,特別是雲戊公路破得不成樣子。外地老板走過一趟,顛簸一次,就不想再來第二次。再說,就是雲戊公路修好了,出行還是不便,到雲赭城區要花近兩個小時,實在太慢了。”
田曉堂笑道:“你們都講得很好,小馬和小鄭看問題的角度不一樣,我覺得都摸準了問題的症結。小嚴提到的交通瓶頸問題,確實也是個大問題。”他一一點評,給予了充分肯定。盡管馬喬俊、鄭祥成的分析各有千秋,但他還是認為馬喬俊研究問題站得更高,看得更遠,對他啟發更大。
到了樂益玻璃公司,遠遠地就能看見“歡迎田縣長一行蒞臨指導”的標語,一位留著齊肩長發,頗有幾分藝術家氣質的中年男子領著幾個人已等候在大門口了。馬喬俊告訴田曉堂:“那位長發男子就是樂益玻璃的老總肖建,他以前是畫畫的,後來才改行辦廠,不過現在時常還喜歡畫幾筆,也愛向別人贈送他的畫作。”
下車後,肖建已守在車門口,十分熱情地跟田曉堂握手,感激道:“田縣長,您上任第一天,第一站就來到樂益公司,讓我們太受感動了!”
田曉堂笑道:“肖總客氣了。你能來戊兆投資辦廠,為我縣經濟發展作貢獻,我們十分感謝。今天來,一是來看望肖總,二是來做調研,看看公司的發展情況,有沒有什麽具體困難。”他看過資料,知道樂益玻璃是幾年前李廷風從蘇南招引過來的。
肖建謙虛道:“我們隻是一家小公司,對貴縣的發展貢獻微薄,慚愧,慚愧啊!”
文宏韜、王岩東等人與肖建握過手後,大家在廠區轉了一圈,來到公司辦公樓一樓接待室。
坐下後,田曉堂見茶幾上擺滿了各種進口水果,心想肖建對他這次調研還是相當看重的,熱情得都有些過頭了。一抬頭,又見對麵牆上掛著一幅山水畫,看那畫風,似曾相識,一時卻怎麽也想不起來了。
肖建匯報了樂益玻璃的發展情況,他說目前產品基本不愁銷路,也有擴大產能的計劃,就是資金周轉不過來,找銀行又貸不到款。他還反映了交通問題。
文宏韜問:“雖說銀行都是扶強不扶弱,扶大不扶小,可你的玻璃產品有市場,發展前景不錯,他們也沒有理由不給你貸款啊?”
肖建苦笑著搖頭:“我找過多次,也就貸了區區200萬,根本不止渴啊。”
田曉堂感覺肖建的話有所保留,便側過頭看著王岩東,希望王岩東能談點更具體的情況。他和文宏韜初來乍到,王岩東卻在戊兆紮根多年,應該了解很多內情。
王岩東正在低頭剝香蕉,沒發現田曉堂在看他,等馬喬俊小聲提醒後,才抬起頭,有些疑惑地望著田曉堂。
田曉堂不得不提示道:“王主任你說說看,肖總為何貸不到款?”
“這個啊”,王岩東顯得有點慌亂,支吾半天,才說:“在戊兆貸不到款的企業,也不止樂益玻璃一家。我縣的幾家銀行,都是勢利眼,不聽地方政府的招呼,他們寧肯把錢貸給外地大公司,也不肯貸給本地成長型企業,他們隻會錦上添花,絕不願雪中送炭。”
田曉堂哦了一聲,對王岩東的回答不太滿意。他笑著對肖建說:“肖總有做大做強的熱切願望,我們應該給予大力支持。現在戊兆最缺的,就是肖總這種有事業心,有幹勁的企業家。對於你反映的融資難問題,我覺得可以采取兩種辦法,一是進一步爭取銀行貸款,我們政府要幫助你找銀行做工作。第二呢,還可以引進投資者,實行股份合作。第二種辦法可能更好一些,但要采取這種辦法,你的思想還要不斷解放啊!”
肖建點頭道:“感謝田縣長的指教和關懷。您的意見,我會認真考慮的。各位領導難得來樂益公司,今天中午就不走了,我備了點薄酒,請大家在這裏吃頓便飯!”
王岩東連忙謝絕:“田縣長、文縣長上午還要看一家企業,飯就不在你這兒吃了!”
從接待室出來,田曉堂想到湯遠輝,不由得暗暗惱火。在樂益玻璃的調研都已結束,湯遠輝竟然還不見露麵。
在前往星奧紡織公司的途中,田曉堂發現走的是回頭路。他覺得有些奇怪,既然星奧紡織比樂益玻璃離縣政府更近些,為何不先看星奧紡織呢?王岩東這樣安排,顯然不合常理,也不知用意何在。
湯遠輝已經等在星奧紡織公司門口了,看樣子又不像剛到不久。縣電視台記者也來了,手中提著攝像機,一副隨時準備拍攝的樣子。田曉堂不禁滿腹狐疑。湯遠輝既然早就來了,為何不到樂益公司與他會合呢?縣電視台既然要報道他的活動,為何不從樂益玻璃開始呢?湯遠輝就像和這個記者約好了似的,都不肯在樂益玻璃露麵,也不知其中有什麽奧妙。
星奧紡織的老總鄧照是本地人,長得又黑又瘦,和頗有藝術家氣質的肖建截然不同。星奧紡織的前身是縣紡織廠,被當時身為副廠長的鄧照在企業改製時湊錢盤下,經營至今。對田曉堂一行的到來,鄧照遠沒有肖建那麽熱情,既沒有掛歡迎標語,也沒有在接待室擺水果。
在車間看了看,田曉堂有一個明顯的感覺,就是星奧紡織的管理水平趕不上樂益玻璃。湯遠輝悄悄告訴他,鄧照這人沒什麽進取心,小富即安,公司雖然經營正常,但至今還是當初的規模,沒有一點擴張。
回到接待室,鄧照介紹公司情況時,果然是一副相當滿足的樣子。田曉堂委婉道:“鄧總啊,你能把一個小廠經營得這麽興旺,很不容易啊。我今天想給你一個建議,不要隻滿足於守業,還要不斷創業。如果不肯創新業,原有的舊家業也不一定能守得住。你這幾年之所以還順利,是因為紡織行業市場平穩,沒有出現大的波動。一旦有什麽風吹草動,你這小廠抵禦風險的能力又弱,將很難再存活下去。我可不是危言聳聽。請你還是要居安思危,未雨綢繆,認真考慮技術改造、管理創新和規模擴展的問題,努力提升發展實力和競爭能力,這樣才能走得更穩健,也更長遠。”
湯遠輝也說:“老鄧,田縣長的話很有道理啊,你一定要聽進去。以前我也沒少勸過你,可你這家夥太頑固了,嘴上答應得好好的,就是不見有什麽動靜。”
鄧照嗬嗬笑著,並不尷尬,似乎被湯遠輝罵了幾句還很舒服,說:“我何嚐不想把廠子盤大盤強,可憑我的能力,管理這個小廠還馬馬虎虎,再大了我就掌管不住了。”
田曉堂暗想,這個鄧照還做了多年的企業,思想竟如此僵化。難怪馬喬俊會認為,戊兆工業發展不快的首要原因,就是思想解放不夠。他說:“你覺得力不從心,這不要緊,可以聘請職業經理人嘛。要想把星奧紡織做大,光靠你一個人的力量是不行的,你得引進投資合作者。有機會的話,還要爭取國內大型紡織企業收購星奧紡織。”
回去的路上,馬喬俊看了看田曉堂的臉色,說:“田縣長,您在樂益玻璃和星奧紡織講的那些觀念,都非常切合實際。戊兆當前不僅需要招引一批新的工業項目,而且現有工業企業也麵臨一個再招商、再盤活、再擴能的問題。戊兆現有20家規模企業,塊頭都很小,都存在一些問題,有的市場銷路打不開,有的資金短缺,有的技術、設備落後,有的管理水平不高,但他們也各有各的優勢,比如原材料優勢、勞動力優勢、老品牌優勢等等。要想讓這些企業發展壯大,就必須大力推行‘嫁接招商’。‘嫁接招商’這個詞是我偶然想到的,也不知準不準確。所謂‘嫁接招商’,就是引導、推動本土企業以商招商,將他們自身的優勢與外地投資者的優勢錯位嫁接,實現優勢互補,短板延長,增強企業造血功能和市場競爭力。比如樂益玻璃,就應該把他們的市場優勢、技術優勢與其他投資者的資金優勢進行嫁接。星奧紡織,就應該把他們的老品牌優勢、熟練技術工人優勢、棉花資源優勢與外地企業的先進管理方式、先進技術、充裕資金等優勢進行嫁接。”
田曉堂感覺眼前一亮,馬喬俊所思所想竟跟他不謀而合。他興奮道:“嗯,‘嫁接招商’這個提法好,很新穎,很貼切,很形象!小馬不錯,肯動腦筋!”
馬喬俊受了表揚,顯得有些忸怩,道:“我不過是瞎琢磨而已,要不是看田縣長您那麽隨和,我還不敢亂講呢。”
這時,坐在副駕駛座上的鄭祥成微微側了一下頭,卻並沒有偏過來。田曉堂暗想,今天馬喬俊無疑占了上風,鄭祥成心裏隻怕很不是滋味吧。
2、庹毅的下馬威
下午3點鍾,田曉堂本想再去走訪兩家企業,不料縣委辦卻臨時通知開縣委常委會,他隻得前往縣委大院。
常委會上,首先學習了近期省市有關會議精神。淡漢同上午在市裏參加的財政工作會的主要內容,也在會上傳達了。將這些會議精神學習完,時間已過去了1個多小時。主持會議的庹毅清了清嗓子,一臉嚴肅地環視全場,中氣十足地說:“這些會議精神都十分重要,請大家認真貫徹落實。下麵,我們研究一個人事問題。”
田曉堂很是吃驚。幹部人事問題不是小事,庹毅事先沒跟他通氣,怎麽能在常委會上說研究就研究呢?按慣例,在常委會研究幹部之前,應該召開書記辦公會進行醞釀。這個醞釀的過程,實際上就是縣委書記、縣長、副書記和組織部長等核心領導統一思想的過程。可庹毅跳過書記辦公會,直接就把幹部調整動議端到常委會上,這種做法不僅違背程序和常規,而且也太把他這個縣委副書記、代縣長不當人了。田曉堂十分惱怒,意識到這是庹毅給他這個新任縣長的一個下馬威。他原以為庹毅在歡迎宴上對他一番話說得那麽懇切,還真的會變得大度一些,哪想根本就不是這麽回事。在他正式上任的第一天,庹毅就冷不丁來這麽一手,讓他根本措手不及。田曉堂把征詢的目光投向尹笑傑,尹笑傑卻對他的探問置之不理。田曉堂覺得奇怪,尹笑傑身為分管組織人事工作的縣委副書記,如果事先不知情,應該也會鬱悶不已。可尹笑傑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莫非庹毅已和尹笑傑私下商量過,唯獨把他這個縣長撇在了一邊?
庹毅繼續說道:“現任交通局長早已超過了53歲,按縣裏53歲一刀切的小政策,早該下了。縣委組織部長徐治邦同誌在省委黨校脫產學習,兩個月後才會回來。如果等老徐回來再研究新的交通局長人選,顯然就太遲了。我們正在向省交通廳爭取雲戊公路整修項目,眼下是關鍵時期,特別需要加強領導力量,交通局長這個位子絕不能空缺。所以我今天提出來,大家議一議,將交通局長敲定下來,以免影響和延誤工作。組織部經過認真考察,推薦了一個人選,就是現任文體局長的占永軍同誌,他曾在交通係統工作過,熟悉交通業務,又幹過兩年的正科實職,資曆不成問題……”
聽庹毅說正在爭取雲戊公路整修項目,田曉堂有些驚喜。對占永軍其人,他並不認識,隻是聽袁燦燦說過,占永軍是湯遠輝的妹夫,又與縣公安局長莫仲乾是堂兄弟。盡管用人可以不避親,他卻總覺得重用占永軍,似乎有些不正常。他不明情況,也不清楚其他常委的態度,不好直接否定占永軍,但能否指出庹毅違反了用人程序呢?如果他說出來了,兩人的關係一開始就會變得相當緊張,而且還會得罪湯遠輝。可不說出來,庹毅覺得他軟弱可欺,今後便會變本加厲。田曉堂十分矛盾,想了又想,還是決定先忍下這口氣,不跟庹毅一般見識。甘泉水送給他“低調做人,踏實做事”八個字,想來並不是無的放矢。他不妨先低調一些,不動聲色地冷眼旁觀,看庹毅往下還會怎麽表演。
庹毅說完就讓在座各位常委發言,可大家都默不作聲,氣氛一時十分沉悶。田曉堂看得出來,除了湯遠輝是不便表態以外,其他的常委都不想說話。不開口,其實已表明了態度。庹毅覺得有些尷尬,幹笑兩聲道:“同誌們都沒有意見?”側過頭瞟了田曉堂一眼,說:“田縣長,你說說吧。”
見庹毅硬逼他表態,田曉堂滿肚子都是火,可他還不想跟庹毅唱反調,就淡然一笑道:“今天是我上任第一天,我對戊兆的幹部情況還不了解,也不認識占永軍同誌,所以我實在談不出什麽看法。這樣吧,我尊重大家的意見。”
接下來,就對所議人選進行舉手表決。田曉堂有些意外。他知道,當麵舉手表決這種表決方式已經落後了,它不利於參與表決的人自由地表達自己的真實意願。雲赭市委組織部早已發文要求研究幹部采用投票表決的方式,實行無記名秘密投票,參與表決的人互不幹擾,也不用屈從主要領導的意見。可庹毅卻並沒有落實“票決製”的要求,仍然采取傳統的舉手表決方式,其用意很明顯,就是為了加強控製,讓大家不得不跟他保持一致。
舉手表決的結果,沒出任何意外。在庹毅的注視下,大家都緩緩地舉起了右手,占永軍擬任交通局長的動議全票通過。
會後,田曉堂和淡漢同一起回到政府大院,田曉堂主動邀約道:“淡縣長,到我那邊坐坐吧。”
淡漢同有些勉強地答了一聲好,隨田曉堂來到他的辦公室。
坐下後,田曉堂笑道:“在常委、副縣長裏麵,我最熟悉的人就是你了。按照職務分工,我是縣長,你是常務副縣長,我們倆的工作聯係得最緊。今後,還請你多支持我啊!”
淡漢同一張黑臉上沒有多少表情,淡然道:“田縣長客氣了。我是您的副手,隨時聽從您的調遣。”
見淡漢同如此言不由衷,田曉堂心裏很不舒服,也越發感到疑惑。他沉默半晌,又試探著問:“我聽說在一個月前,戊兆發生了一起的士司機被害案,鬧得人心惶惶,也不知查案有什麽進展?”
淡漢同冷著臉,簡短地回答道:“那起案子性質非常惡劣,凶手也很狡猾,公安部門至今都沒找到任何線索。”
田曉堂哦了一聲,見淡漢同不願深談,隻得換了個話題:“你最近去過孟家渡嗎?見到範教授沒有?他的研究有沒有新的起色?”
淡漢同說:“最近事情比較多,抽不出時間,也就沒有去。”
田曉堂十分失望。淡漢同的冷漠,讓他深為困惑。對今後和淡漢同能否團結共事,也越發擔憂。
淡漢同走後,田曉堂準備給華世達打電話,約華世達一起吃晚飯。淡漢同的反常行為讓他沒法理解,而華世達的不理不睬卻有一個再清楚不過的原因,那就是他把付全有調到高建公司,破壞了華世達的改革成果,惹惱了華世達。田曉堂想利用吃晚飯的機會,向華世達道個歉,解釋他當時那麽做也是迫於萬般無奈。他拿出手機,正在查找華世達的號碼,甘露的電話突然打進來了。
聽到她那甜美的嗓音,田曉堂心裏莫名地有些激動。他說:“甘露你好!你和羅亦晚在省城的影視公司,生意還不錯吧?”
甘露笑道:“生意一般。一般一般,全國第三。”開過玩笑,又道:“你當上了縣長,也不吱一聲,真不夠朋友啊!”
田曉堂說:“我昨天剛到任。你聽誰說的?這消息傳得夠快的。”
甘露說:“我正在勝婁縣,幫他們做個申報高速公路項目的專題片,和新上任的李廷風書記見過麵。我是聽他說的。”
田曉堂揪住她的話問:“勝婁在申報高速公路?”
甘露說:“是啊。省裏在打造‘一小時交通圈’,李書記想把海石到勝婁的高速公路納進規劃。”
田曉堂心裏不禁一動,正在暗自琢磨,聽見甘露又說:“我記得上次跟你見麵,曾提過一條建議:浮在機關不如沉到基層,待在市直部門不如紮到縣市去。這話我是聽一位老組織部長說的,可謂金玉良言。看來,你把我的建議聽進去了。”
田曉堂暗覺好笑,甘露大概以為他當上戊兆縣長是自己主動爭取的結果,她把官場想得太簡單了。他並不說破,笑道:“多虧你的建議,讓我真是醍醐灌頂,這才有了一個正確的奮鬥目標。”
甘露很是自鳴得意,說:“今後你再感到困惑迷茫時,隻管找甘老師討教,讓甘老師為你指點迷津、校正航向,好不好?”
田曉堂叫了起來:“你這人真是給點陽光就燦爛,奉承兩句就不知自己是老幾了。”
甘露在電話那頭笑得前仰後合,說:“不跟你打嘴巴仗了。縣長大人啊,你何時邀請我到你的地盤上來走走?”
田曉堂說:“隨時歡迎,戊兆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
甘露笑道:“你這態度還算不錯。到了省城,可不要忘了跟我聯係喲。”
放下電話,田曉堂感到心情舒暢了許多,先前的鬱悶似乎已被驅散了。他想多享受一下這種感覺,就在辦公室靜靜地坐了一會兒。然後,才拿起手機給華世達打電話。
鈴聲響過很久,華世達方才接電話。聽他說想邀約吃晚飯,華世達一口回絕了:“晚上不行,我還有事,沒空。”
田曉堂隻得說:“您有事啊,那就隻好改日再約了。”結束通話,他有些回不過神來。他沒想到華世達拒絕他的口氣竟是那麽生硬,那麽果斷,簡直沒有一點人情味。這是那個在市局凡事都愛和他商量,後來發展到跟他幾乎無話不談的華世達嗎?
這時,文宏韜走進田曉堂的辦公室,兩人剛聊了兩句,王岩東就過來請田曉堂去機關食堂吃飯。田曉堂站了起來,說:“文縣長,我們一起去吃吧。”
進了機關食堂的小包間,隻見鄭祥成早已候在那兒了。桌上擺了三四道菜,鄭祥成站在門口一個勁地催服務員:“還有豬肝湯、農家小炒肉,趕快上,趕快上!”
田曉堂說:“菜不要多,夠吃就行。多了吃不完,就浪費了!”
鄭祥成笑道:“也就幾樣小菜,很簡單的。”
菜上齊後,文宏韜搓了搓手,吸了下鼻子,說:“真香啊。難得今晚陪田縣長清清靜靜地吃頓飯,不用敬酒喝酒。”
田曉堂問:“你不是還沒有分工嗎,哪有那麽多客人陪?”
文宏韜苦著臉說:“哪個副縣長來了對口接待的領導,都喜歡拉我去陪客,我不好拒絕,就一一答應,結果餐餐陪客敬酒,頓頓都喝得醉醺醺的,胃都快喝出毛病來了。”
田曉堂不禁笑了起來,說:“看來你的酒量還得練啊。在基層當領導,‘德能勤績酒’,哪一樣都不能缺呀!”
王岩東在一旁說:“日子還長著呢。文縣長啊,今後的‘酒精考驗’會很多,你要有思想準備。”
田曉堂隱隱感覺到,王岩東這話帶有嘲諷的意味。文宏韜隻有30來歲,年紀輕輕就做上了副縣長,王岩東快40歲了,還在縣政府辦主任的位子上徘徊不前。兩人差距這麽大,並非王岩東的能力就一定不如文宏韜,隻不過王岩東的機會和運氣沒文宏韜好罷了。王岩東對文宏韜心懷嫉妒,甚至不屑一顧,其實也算正常心態,隻要不把這種情緒明顯流露出來,影響團結和工作就好。
見鄭祥成垂手站在一旁,田曉堂叫道:“小鄭你站在那兒幹嗎,過來一起吃啊。”
鄭祥成說:“我先為領導服好務,等會兒再吃。”
田曉堂說:“我們又不是官老爺,還需要人伺候!小鄭你上桌一起吃。”
鄭祥成顯得有些為難,偷偷瞟看王岩東。隻到王岩東微微點了下頭,鄭祥成才沒有再堅持,高興地坐到桌前。
田曉堂看在眼裏,暗暗皺了皺眉頭。部下服服帖帖,說明王岩東帶隊伍有一套,但鄭祥成居然隻看王岩東的臉色行事,連他這個縣長的話都不管用,這就有點不對勁了。田曉堂心頭不禁掠過一絲陰影。
田曉堂一邊吃飯,一邊忍不住又想,眼下他初來乍到,勢單力薄,得抓緊培養幾個信得過、靠得住的人。下午的常委會上,他之所以不敢提出異議,讓庹毅耍了一把,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他不了解各位常委的真實態度和與庹毅的親疏關係,怕輕舉妄動會收不了場。如果有幾個常委跟他站在一邊,他就有底氣對庹毅叫板了。目前來看,文宏韜和他走得最近,可以發展成心腹,隻是文宏韜很年輕,在戊兆沒有根基,加之又不是常委,當前想幫他太大的忙,隻怕也不可能。副書記尹笑傑對他態度不冷不熱,能不能爭取過來,還有待觀察和試探。淡漢同和以前判若兩人,顯然對他有誤解和成見,得想個辦法弄清原因後,再來做爭取工作。湯遠輝這人看著就不順眼,從其妹夫被庹毅重用為交通局長這件事上,不難看出湯遠輝與庹毅過從甚密,所以他對湯遠輝隻能小心提防,絕不可給予信任。還有那個沒有露麵的組織部長徐治邦,他以前並不認識,也不知是個什麽樣的人。除了縣領導這個層麵以外,他還得在縣政府辦物色一名親信,一個能充當自己耳目的人。從目前來看,王岩東的表現還算不錯。他應盡快摸清王岩東的底細,特別是王岩東與庹毅等各位縣領導的親疏關係,如果覺得可以放心,就盡快將王岩東發展成自己人。
飯後,田曉堂回到辦公室,與王岩東閑聊起來。
王岩東笑問:“聽說下午開常委會,研究了新交通局長人選?”
田曉堂說:“是啊,文體局長占永軍改任交通局長。”
王岩東的臉色顯得有些難看,小聲道:“占永軍是湯縣長的妹夫,您知道吧?”
田曉堂說:“我曉得。”他望著王岩東,期待王岩東能講點相關的內情,可王岩東卻閉上嘴,不往下說了。他隻好提示道:“你覺得占永軍這人怎麽樣?幹得了交通局長嗎?”
王岩東無聲地笑了笑,說:“常委會不是已研究通過了嗎?常委們都一致看好的人,哪會幹不了。”
田曉堂聽出了揶揄的味道。王岩東不願往深處講,他也沒辦法。他看出來了,王岩東對他還有戒備心理,不敢太相信他,同時也在投石問路地試探他。他倆都在相互試探,卻都不敢把步子邁得太大。
田曉堂又問:“占永軍當交通局長後,湯縣長還分管交通,這合適嗎?”
王岩東又是一笑,說:“您問我這個問題,本身就不合適,我回答不了。”
見王岩東避而不談,田曉堂隻得轉移話題:“的士司機被害案,已經發生了一個多月,至今破案毫無進展,你覺得原因何在?”
王岩東再次笑了起來,說:“這個問題您問我也不合適,您得去問占永軍的堂兄弟——縣公安局的莫局長。如果您非要問我,我隻能說,縣公安局破不了案。”
田曉堂不解道:“破不了案?縣公安局有個刑偵大隊長,名叫施響,不是破案高手麽?”
王岩東這時卻又縮了回去,搪塞道:“公安局內部的情況我不是太了解,不明白他們為何總是破不了案。我隻知道戊兆有好幾起案子,他們都沒有查出來。”
田曉堂想了想,說:“你給老莫打個電話,讓他過來一趟。”
莫仲乾在半小時後才姍姍露麵。他進門時挾裹著一身酒氣,還在不住地打酒嗝,顯然才從酒席上撤下來。
田曉堂看著莫仲乾那張豬肝色的臉,問起的士司機被害案的情況。莫仲乾揉了揉眼,輕描淡寫地道:“這個案子我們正在辦,隻是還沒有找到有用的線索。”
田曉堂狐疑道:“難道一點蛛絲馬跡也沒有嗎?”
莫仲乾說:“事發時正是深夜,周邊沒有一個人,根本找不到目擊者。而且,很不湊巧的是,那條街上的監控裝置因為遭了雷擊,都沒法使用,也就沒有留下任何視頻資料。”
田曉堂愣了愣,越發覺得蹊蹺。他批評道:“這起開槍殺人的命案影響很壞,縣委、縣政府壓力不小。你身為公安局長,有責任盡快查清真相,抓到凶手,讓死者安息,讓人心安定。請你從現在開始,集中力量抓這個案子。縣裏警力不夠,可以請市公安局支援。需要縣政府出麵的,我們全力支持。不管有多大困難,務必盡快破案。”
見田曉堂口氣如此嚴厲,莫仲乾盡管心裏滿不在乎,嘴上還是回答得很響亮:“是!我一定按田縣長的指示,加大偵破力度,確保盡快破案!”
田曉堂知道莫仲乾的話當不了真,沉默半晌,又問道:“這個案子你們局裏由誰具體負責?”
莫仲乾說:“刑偵大隊的王大隊。”
田曉堂一句話脫口而出:“施響呢?”
莫仲乾訝然地看了他一眼,說:“他調到經偵大隊去了。”
莫仲乾走後,田曉堂陷入了沉思。他記得華世達弟弟家發生縱火案後,莫仲乾以種種借口,不讓曾屢破大案的施響參與辦案,還是華世達私下請施響秘密查案,才使縱火案的真相有所明朗,不過仍沒有查實背後真正的主謀。如今,莫仲乾嫌施響礙事,幹脆把施響從刑偵大隊挪開了。他還記得華世達曾說過,當年做縣長時就想動莫仲乾的手,隻因庹毅護短,才沒有辦成,為此莫仲乾對華世達恨之入骨。他想,公安局長一職讓莫仲乾霸占著,大案就很難偵破,社會治安就沒法好轉。不管莫仲乾背後的關係網有多複雜,今後一旦逮住機會,就要當機立斷,把莫仲乾拿下。
田曉堂正準備回宿舍,袁燦燦打來了電話。田曉堂瞟了一眼對麵牆上的石英鍾,已是深夜11點40分了。
袁燦燦的聲音格外溫柔:“你睡了嗎?”
田曉堂笑道:“我還在辦公室呢。事情那麽多,我哪睡得著啊。”
袁燦燦說:“事情再多,也要一件一件去做。你不要心急,慢慢來嘛。”
田曉堂感覺心頭暖暖的,就開玩笑道:“你這麽晚了還打電話來,是想查我的崗吧?對我不放心嗎?”
袁燦燦也開起了玩笑:“你現在是炙手可熱的一縣之長,該有多少年輕女幹部向你暗送秋波啊。我就怕你管不住自己,所以我要代表戊兆人民,對你加強監督。”頓了頓,又換了語氣,嬌嗔道:“你也不過來看看我,我想你了,打個電話聽聽你的聲音,難道不行麽?”
田曉堂暗忖道,女人這種動物真是不可捉摸,昨晚才見過麵,今天就有那麽想嗎?
3、大人物身邊小人物的能量
周五下午,田曉堂回到了雲赭城區。他已經得知,柳凡福剛調到局裏擔任局黨組書記、局長。他打算跟柳凡福見一麵,簡單交接一下工作。
想想柳凡福老早就覬覦局長之位,卻屢屢敗給對手,先是讓李東達占了上風,後又被他奪去了機會,可到頭來,陰差陽錯地坐到局長寶座上的,卻是這個屢戰屢敗之人,田曉堂就覺得世事真是變化無常,難以預料。
來到局裏,走上三樓,田曉堂第一個見到的是裴自主。裴自主熱情地將他迎進屋,說:“柳局長有事出去了,估計要一個小時後才會回來。”
兩人坐在沙發上閑聊,氣氛輕鬆愉快。裴自主是田曉堂任代理局長時一手提拔上來的副局長,對田曉堂懷著一顆感激之心,看見田曉堂就感到格外親切。田曉堂一想到戊兆那邊幾個副縣長都對自己不大熱乎,看著眼前這個曾經配合默契的老部下,不由得有些懷念在局裏的日子。
兩人聊了一會兒,就提到樸天成。裴自主說:“樸老板接過主樓裝修和副樓建設工程後,並沒有自己動手做,立馬就轉包出去了。”
田曉堂哦了一聲,沒有追問詳情。現在他已離開局裏,盡管這事與他有些關係,他也不想刨根問底了。
從裴自主辦公室出來,田曉堂想去薑珊那邊坐坐。裴自主告訴他,局領導的辦公室都作了調整,柳凡福用的是他以前和陳春方合用過的那套大辦公室,薑珊現在用的是華世達和他曾先後用過的普通辦公室。
田曉堂輕輕敲了敲薑珊辦公室的門,聽到裏麵作出回應後,推門走了進去。薑珊突然看見他,一時有些發愣,不過她很快就反應過來,歡天喜地地說:“曉堂,你回來啦!”
幾天不見,田曉堂感覺對薑珊有些生疏了,正是這種生疏感,讓他得以拉開一些距離再看薑珊,發現她越發清麗脫俗,有如空穀幽蘭。田曉堂的心不禁抽搐了一下,表情都有些不自然了,不過他很快就控製住了自己的情緒。他想,不能再猶豫了。他一直在考慮用什麽婉拒方式合適,可始終沒有想好。他真不想傷害她,可他又清楚,無論采用什麽方式,對她的傷害都會很深。他便在矛盾中苦苦掙紮著。
今天他主動找薑珊,是帶著別的目的。他放下兒女情長,向薑珊問起戊兆的一些情況。薑珊曾在戊兆工作了好些年,又先後做過縣局的副局長和局長,對戊兆官場的內情應該有所了解。
薑珊說:“我對那些內幕之類的東西不感興趣,從不主動打聽,所以了解得並不多。我所知道的,不過是些已經半公開了的秘密。關於庹書記最多的傳言,就是賣官帽,什麽官位值多少錢,戊兆的幹部都心知肚明,也深知不給他送到位,就休想提拔到那個位子上。庹毅有一句口頭禪,就是‘成熟一個,提拔一個’。所謂‘成熟’,其實就是‘送足’。隻要錢‘送足’了,人便‘成熟’了,隨時都可以提拔。所以那時華縣長要在戊兆推行年輕幹部公開選拔,庹毅是極力反對,隻因市委組織部大力支持,改革才沒有半路夭折,我也才有幸當上縣局副局長。後來我提任局長,也是華縣長跟庹毅反複鬥爭的結果。”
田曉堂的心情壞了起來,沉默半晌,又不動聲色地問:“在縣領導當中,誰跟他走得最近?”
薑珊說:“應該是副縣長湯遠輝吧。湯遠輝當年還是偏遠的莫湖鄉的黨辦主任,被庹毅看上後,短短幾年間,先是被破格提為鄉黨委副書記、書記,然後跨出一大步,一下子提成副縣長,後來又成為常委副縣長,就像坐直升飛機似的。湯遠輝自然對庹毅感恩戴德,言聽計從,可算是庹毅的死黨。跟著湯遠輝,占永軍、莫仲乾都沾了不少光。”
田曉堂說:“是啊,占永軍剛被調任交通局長,莫仲乾這個公安局長雖然破不了案,口碑很差,位子卻坐得穩穩當當的。”
薑珊望著他,眼裏滿是擔心和牽掛,叮囑道:“戊兆很複雜,你要格外當心。我了解你這個人,你不會隨波逐流,也不想碌碌無為。隻是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你得慢慢來,而且還要講究方法和策略,保護好自己,不能跟庹毅、湯遠輝他們硬來。”
薑珊這麽貼心貼肺地關心他,田曉堂心頭不由得一熱,又暗暗感到愧疚。一想到戊兆的複雜局勢,他就感到十分頭疼。
柳凡福回到局裏,田曉堂跟他見了麵,兩人很客氣地作了些交流。從劉向來那裏,田曉堂對柳凡福有不少了解,對他的印象並不好。田曉堂今天見他,不過是走個程序。再說今後在工作中難免還會打交道,現在過來接一下頭,也很有必要。
在柳凡福的盛情邀請下,田曉堂留下來吃了晚飯。
晚餐的氣氛十分熱烈,裴自主、薑珊、王賢榮都來陪了田曉堂。看著這些熟悉的老同事,田曉堂心情很好,喝酒就放得很開。從酒店出來時,他的腳步都有些踉蹌了。
在酒店門口等車開過來時,薑珊趁大家不注意,悄悄湊近田曉堂,低聲邀請道:“時間還早,找個地方去坐坐吧。”
田曉堂醉眼矇矓,卻還是看懂了她目光中流露出的渴望。他酒醉心明,雖然有些不忍,卻還是婉拒道:“我已約了老同學,不好意思,我們改日再聚吧。”他並沒有說假話。不過,他拒絕她,主要原因還是害怕跟她單獨在一起。
薑珊怔了怔,臉上頓時露出失望之色。她沒有再說話,一扭頭閃到了一旁。
田曉堂心想,她隻怕是生氣了。
一刻鍾後,田曉堂和劉向來坐在了一家茶樓裏。兩人閑聊一陣後,講起了柳凡福。田曉堂說:“老柳做上局長,我怎麽也沒料到。如果說唐書記不走,李東達又偏癱了,老柳倒有可能乘虛而入,因為他一直在靠攏唐書記,唐書記對他印象還不錯。可現在唐書記已走了,也沒聽說老柳跟毛書記、甘市長有什麽不尋常的關係,他憑什麽輕輕鬆鬆就把局長的帽子弄到了手?”
劉向來喝著茶,故作神秘地笑著,好半天才說:“柳凡福能當上局長,據說就是甘市長在背後起了關鍵作用。你想不到吧?”
田曉堂瞪大眼睛,驚訝不已。甘泉水怎麽會推薦柳凡福呢?他倆並不是一路人呀。如果柳凡福以前跟甘泉水多有接觸,他怎麽會毫無覺察呢?
回家的路上,田曉堂十分鬱悶。
到了家裏,田童已經睡了,田世柏還在客廳坐著。這幾天來,因為兒子當了縣長,田世柏一直處在亢奮之中。他大半輩子生活在大山裏,沒見過什麽世麵,並不知道市局局長、市委副秘書長是多大的官,卻曉得縣長過去被稱為父母官,是響當當的人物。他深感這是件光宗耀祖的喜事,就迫不及待地打電話向老家的親友通報了喜訊。一想到自己已是縣長的父親,他就感到美滋滋的。同時,他又不免擔心起來,怕自己這個老土樣兒給縣長兒子丟麵子。
看見田曉堂回來,田世柏樂嗬嗬地說:“聽說你當了縣長,老家村子裏都轟動了。你大舅、二叔還說,咱們村過去隻出過一個舉人,還從沒出過縣令,你是幾百年間村裏出的最大的官!”
田曉堂埋怨道:“我就知道是您往老家打了電話,這有什麽可炫耀的。”
田世柏有些生氣,瞪著眼說:“這怎麽是炫耀呢。你做了縣長,難道不應該告訴親友一聲,讓他們也高興高興,還非得藏著掖著?”
田曉堂洗了澡出來,田世柏又問他:“我和田童明天下午就搬過去?”
田曉堂說:“明天下午縣裏會來人幫田童轉學,幫我們搬家,您不用操心。”
田世柏忽然忸怩起來,說:“我跟你住在縣衙裏,需要注意哪些事情,你得教教我。不然,我出了醜,你這個縣長多沒麵子。”
田曉堂有些哭笑不得,想了想,覺得也有提醒一下的必要,就說:“您搬到了縣裏,身份很特殊,一定要低調些。平時盡量不要和機關幹部們接觸,出了機關院子更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這有可能惹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不過,您不妨多加留心,收集一些老百姓的議論和意見,轉告給我。這些社情民意對我的工作會有幫助。”
田世柏連聲答應:“好,好,我聽你的。我這個糟老頭子還能幫你這個縣長做點事?太好了,太好了。我一定張大耳朵,多弄一些情況,不讓你成聾子、瞎子。”
田曉堂說:“您這個信息渠道是別人無法替代的,對我非常重要。”
田世柏深深地吸一口氣,馬上就有了重任在肩的感覺,表態道:“你放心吧,你爸爸別的忙幫不上,這個事應該能幹好。”頓了頓,又提醒說:“曉堂啊,你能當上縣長,這真是祖墳冒了青煙啊。咱們田家祖祖輩輩都受苦受窮,卻一直活得清清白白。你可要好好珍惜這個縣長,踏踏實實為老百姓辦事,絕不能亂拿一分錢。你記住,做人要吃一生的飯,不要吃一時的飯。如果你犯了什麽事,一頭栽了,我這輩子就沒臉回老家去了。”
田曉堂一臉鄭重地道:“爸爸您放心,我會努力做一個好縣長,絕不給田家丟人!”
田曉堂準備去休息了,田世柏還意猶未盡,又說:“你當縣長的事,跟雨瑩寫信說過嗎?”
田曉堂支吾道:“我這些天太忙,還沒來得及寫信。”他與周雨瑩離婚後,一直沒有告訴田世柏實情,隻是慌稱她出國學習培訓一年,因打越洋電話既貴又不方便,跟家裏隻好中斷聯係。
田曉堂進了臥室後,田世柏還在暗自嘀咕:“雨瑩也真是的,去那邊這麽久了,也沒寫個信回來。她可以不掛念我,難道對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親骨肉就一點也不牽掛嗎?”
第二天上午,田曉堂來到市政府,主動向甘泉水匯報。
甘泉水笑眯眯地問:“上任幾天,感覺怎麽樣?”
田曉堂心頭的滋味很複雜,他有很多話想對甘泉水講。他想說說庹毅給他的下馬威,說說聽到的關於庹毅的一些傳聞,說說吳顯誌畏罪潛逃的內情,說說似已無從查起的的士司機被害案。可是,他又知道,他麵對的傾聽者不是一般人,開口必須慎而又慎,絕不可冒冒失失。雖然甘泉水十分器重他,他在甘泉水麵前不必拘謹,但他上任伊始就揭露頂頭上司,就訴說困難和問題,甘泉水還是會不高興,認為他不講團結,上交矛盾,對他產生不好的看法。而且,他還不清楚甘泉水對庹毅究竟抱什麽態度,涉及庹毅是非的話題更應三緘其口。他定了定神,笑道:“不瞞您說,剛到戊兆,我還真有些不適應。過去聽別人講,上麵千根線,下頭一針穿,我還沒有切身體會。可在戊兆隻工作了幾天,我就有了很深的感受。和市直部門相比,縣裏確實責任更重些,壓力更大些。不過請您放心,我還是很有信心,一定努力把工作做好!”
田曉堂的回答中規中矩,挑不出什麽毛病。甘泉水點著頭道:“好,好。派你到戊兆,就是讓你去挑重擔的……有壓力、有困難不要怕,要充分依靠庹毅同誌,依靠縣委、縣政府一班人,依靠廣大幹部群眾……”
田曉堂說:“我會這麽做的。”他希望甘泉水談點具體的東西,最好能對如何處理與庹毅的關係提點明確要求。他就不相信甘泉水沒有聽到一點關於庹毅的負麵反映。可是甘泉水的話很原則,很寬泛,等於什麽也沒說。
甘泉水站起身來,說:“我得去參加個會了,以後我們再談……今天我隻對你強調一件事,就是娜美寧……你去做縣長,這個任務還是交給你……不管你怎麽做,反正這個難題要盡快啃下來。”甘泉水說著,臉色就肅穆起來。
田曉堂理解甘泉水的心情,他雖然滿腹苦衷,卻一句話也沒解釋,隻是說:“我會抓緊的。如果範教授的治汙研究實在不能突破,我們再另想辦法。”
甘泉水匆匆到旁邊的小會議室開會去了,田曉堂卻沒有馬上離開,而是等著趙家偉送了甘泉水回來,兩人攀談起來。如今在雲赭,甘泉水算是他最大的靠山了,而趙家偉是離甘泉水最近,了解甘泉水內情最多的人,他要鞏固、發展與甘泉水的關係,就繞不開趙家偉。跟趙家偉建立更深的交情,對他會大有用處。別看趙家偉隻是個小人物,可這個小人物站在大人物身旁,其能量和作用就不可小視了。
田曉堂熱情相邀:“趙科長,等甘市長出了遠門,你可以放鬆幾天的時候,到戊兆去玩。”
趙家偉笑道:“平時早出晚歸、東奔西跑的,還真是累得慌。甘市長如果不在家,我就想蒙頭睡大覺,足不出戶。再說您是一縣之長,大忙人,我哪好意思去打擾啊。”
田曉堂親熱道:“你這麽說就見外了。老弟隻要肯去,我就是再忙,也要放下手頭的事情,好好陪你。”
趙家偉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了,說:“田縣長的盛情,我心領了。不過,我一個人真去了戊兆,輕易不會驚動您。我是甘市長身邊的工作人員,一言一行都得注意分寸。”
憑這一句話,田曉堂就覺得這個小夥子不簡單。他很自然地換了個話題:“戊兆那邊你熟悉嗎?”
趙家偉說:“不算熟悉。以前每年還去一兩次,現在去得少了。我有個姨媽住在戊兆。”
田曉堂略微一愣,馬上追問:“你姨媽是做什麽的?”
趙家偉歎了口氣,說:“姨爹、姨媽原來是縣棉紡廠的工人,企業一改製,就雙雙下了崗。後來,他倆好不容易進了外地老板投資創辦的樂益玻璃公司,工資還算不錯,可沒幹上兩年,這家公司更新了設備,不需要那麽多人手了,他倆便被淘汰下來,第二次下了崗。”
田曉堂又問:“你姨爹、姨媽眼下靠什麽生活?”
趙家偉說:“姨爹在建築工地打零工,姨媽做家政,兩人累死累活,一個月也掙不了幾個錢,勉強糊嘴吧。”
田曉堂想了想,說:“我前兩天才去過樂益玻璃公司。這樣吧,我來問一問公司的肖總,了解一下情況。你把你姨爹、姨媽的姓名告訴我吧。”
趙家偉顯得有些慌張,說:“我講起這個事,並沒有麻煩您的意思。要是甘市長知道了,我又該挨批了。”
田曉堂笑道:“我隻不過是去打聽一下情況,不一定就能幫上忙。”他不能把話說得太滿。他想趙家偉心裏肯定希望他能夠出麵打招呼,隻是嘴上不好明說。趙家偉強調怕甘泉水知道了批評人,也可能是在提醒他此事要辦得隱蔽一些。
中午,田曉堂與包雲河在一起吃了午餐。下午2點鍾,王岩東帶著幾個人過來了。到了晚上6點鍾,田世柏、田童便住進了縣政府大院裏的新家。袁燦燦打電話來,聽田曉堂說一老一小搬過來了,執意要來探望,被田曉堂好說歹說,總算勸住了。
田曉堂有些心煩。他知道袁燦燦是一片好心,可她也太不理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