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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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層淡薄,像是一個好天,明晃晃的太陽光,從藍瓦瓦的天空灑下來。四仙鎮衛生院的一溜平房,看上去還像往日那麽普通,牆麵上的白石灰,脫落得雖說不那麽狠,但也是多處翹皮了。臨近鎮衛生院的一麵土崖上,兩眼窯洞上的陳舊紋痕,清晰地**在陽光裏,窯頂上老綠色的蒿草,被風拉扯著,搖來晃去,粉飾窯麵的白石灰,東一片西一塊地往下脫落,像是幾張掛曬了多年的斑馬皮,讓人覺得比衛生院那邊的牆皮,多添了幾分歲月滄桑。肖明川住左邊的窯洞,右麵那一間屬於劉海濤。窯院圍牆有一人高,大青石砌成,停在院當中的沙漠王,給陽光舔得爍爍閃光。
劉海濤抽著煙,從街對麵過來。街對麵的一個大篷下,擺著幾張破舊的台球桌,劉海濤無聊時,就去捅幾竿。剛才沒有閑台,也沒見到玩熟的對手。鬧心的劉海濤,鬱悶了一陣子,就從褲兜裏摸出一隻安全套,撕開封口,取出套兒,蹲在院門口吹著玩。套兒鼓了,套兒癟了,套兒又鼓了,套兒又癟了,劉海濤活像個淘氣的大男孩,玩出一臉傻笑。這時隔壁小飯館的黑毛狗,搖著尾巴喝哧喝哧跑過來,圍著劉海濤轉了一圈,然後抬起兩隻前爪,夠劉海濤手裏的安全套。劉海濤把黑毛狗推開,喝道,滾滾,你他媽的打炮,還用得著戴這個啊?黑毛狗的兩隻前爪,吊在半空裏不動了,耳朵支愣起來,像是在琢磨劉海濤的話。劉海濤笑了,抓住黑毛狗的一隻前爪,放空安全套裏的氣,把安全套往狗爪子上戴,來,給你穿襪襪。黑毛狗不喜歡這隻白色的橡膠襪子,嗚嗚了幾聲,就扭頭撕扯安全套,等把安全套搶到嘴裏,調頭就跑。劉海濤吐了吐舌頭,拍拍手,站起來,百無聊賴地往街上看去。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掛在沙漠王倒車鏡上的對講機響了,這時又在院門口拿煙頭燙螞蟻玩的劉海濤,忽地站起來,衝著對講機奔過去。呼叫的人是賈曉,說他們正在路上呢,再過二十分鍾能到鎮上。劉海濤立時打起精神,掛好對講機,來到窯洞裏向肖明川通報。肖明川盡管興奮不起來,但他知道麵子上的應酬,還是沒辦法省略的,就跟著劉海濤出了窯洞。|米|花|在|線|書|庫|?h
劉海濤掐著響指說,今天沒事了吧,肖處?那好,中午能喝酒嘍。肖明川聽出他話裏有股子酸味,笑笑沒說什麽。平日裏,肖明川不準劉海濤碰酒,擔心來了急事抓瞎,劉海濤為此沒少發牢騷。有一回,劉海濤別有用心地要教肖明川開車,肖明川沒往心裏去,隻是說自己沒車癮,劉海濤隻好捅破窗戶紙說,教會你,偶爾我不是也好騰出手來喝上幾盅嘛。肖明川看了一眼劉海濤,心裏忽然一軟,意識到過去在某些地方,自己是有些對不住他,不說實惠上的事,起碼在感情交流上,自己做的也不夠用心。兩個人整天呆在一起,這心要是不經常摸摸碰碰,這關係的溫度自然上不來。肖明川拍拍劉海濤肩頭,有意放鬆語氣說,中午,好好請他們喝喝,賈曉就交給你處理了。劉海濤磨著牙,轉著眼珠,覺得肖明川臉上的表情,越看越別扭,像是糊上去的,想說點什麽,但又沒說出來。肖明川感覺到了,劉海濤對自己這個急轉彎的態度不大適應,就用自嘲的口氣說,我呀,這些年在機關裏都蹲傻了。劉海濤望著肖明川,笑道,肖處,您可千萬別溫暖我,您一溫暖我,我就有種要化掉的感覺,真的。肖處,您還是像以前的您吧,挺好的,我習慣了。肖明川噗哧樂了。劉海濤吐吐舌頭,很搞笑地睜一隻眼,擠一隻眼。兩人侃了幾句不招誰也不惹誰的閑話,競都意外地感覺到這一刻心裏都有了對方的什麽東西。是什麽東西呢?兩人還真不好拿語言來描述,看來有些感受真的是隻能意會不能言傳。
劉海濤蹲下來,肖明川也跟著蹲下來。劉海濤托著下巴說,肖處,你呢,大小有份事業忙碌,不像我,一個轉方向盤的,一人吃飽,全家不餓,這輩子就這跑來跑去的命了,充其量再做上幾場黃粱美夢,管管兒子什麽的。肖明川笑著問,兒子多大?劉海濤伸出四根手指頭說,四歲過點。肖明川說,長大了,可別像你。劉海濤哈哈一笑說,怎麽,你當我真是胸無大誌啊,肖處?肖明川搖頭說,沒看出來。劉海濤一挺脖子,衝著大街吼道,往後老子要是發了大財,他媽的天天喝豆漿,一買買兩碗,喝一碗,倒一碗!肖明川抿嘴笑了。正打窯院門口經過的兩個婦女,伸頭往院子裏一瞅,就驚虛虛地加快了步子,唯恐發生意外受到傷害。劉海濤側耳一聽,說,他們來了。肖明川朝街上一丟眼,並沒看見三菱吉普的影子,也沒聽到跑車的動靜。劉海濤站起來,得意地夾了肖明川一眼,抻起了懶腰。肖明川也站了起來,直到這時他才隱約聽見了車輪胎在路麵上快速滾動的顫音。三菱吉普來得很猛,到了院門口還帶著一股風,揚起來的塵土撲進院子。肖明川在嗆人的塵土中與郭梓沁握了手。賈曉一下車,就被劉海濤拉到了一邊打逗去了。
肖明川問,郭處,你這是要去車西呀,還是回縣上?專門來看你呀肖處!郭梓沁把手包夾到腋下,用肩膀靠了一下肖明川,收了臉上的怪笑說,回縣上。進了窯洞,郭梓沁四下巡看。其實他對這眼窯洞並不陌生,他來過兩次了。郭梓沁說,還是你這窩好啊,冬暖夏涼。肖明川道,比住露天,能強點吧。窯洞外,劉海濤和賈曉不知為什麽一陣狂笑。郭梓沁從手包裏翻出一封信,遞過來說,項目部的人,捎過來的。肖明川接過信一看,心裏有數了,折了一下,裝進褲兜。信是從廣西一個貧困山區寄來的,上麵的字跡,一筆一畫寫得很工整。肖明川在廣西資助了一個貧困家庭的中學生。郭梓沁說,沒想到你這叔叔,都當到廣西去了,那邊有親戚?他這句問話,是衝信封上叔叔這個稱呼去的。肖明川不想把信中的事挑明,嘴上一打岔,就溜過去了。一片陽光,照亮了窯窗。拱形的窯洞內,絲絲縷縷的青煙,纏繞著閃動的光線。又一番閑話過後,肖明川擰死煙頭說,走吧,去吃飯吧。郭梓沁放下手裏的礦泉水,站起來,轉了幾下脖子。
郭梓沁要去老窯街吃風味小吃,肖明川都沒琢磨,就說這次不行,要吃你下次來吃。肖明川把郭梓沁請到了鎮上最好的飯店德仁居酒家,要了一個雅間。郭梓沁坐下說,嗬,看來肖老兄,今天是要破費了。肖明川一笑,把菜譜推給郭梓沁說,就這地方,我還擔心你不滿意呢。郭梓沁也笑了,把肖明川推過來的菜譜又推了回去,說,也是,我不宰你,你都不願意。菜譜在幾個人手裏轉了一圈,最後由四張嘴湊出來的四道涼菜四道熱菜,都是些普普通通的家常菜,肖明川臉上掛不住了,覺得差點勁,堅持要上甲魚和海參什麽的。郭梓沁說,算了算了,天天大魚大肉,沒有戰鬥力了。要不這樣,菜就這麽著,酒喝好的。肖明川放開了說,喝茅台行嗎?賈曉說,肖處,在這還敢喝茅台?前幾天縣裏可是有人喝茅台喝進了醫院。肖明川沒接茬,目光落到了郭梓沁臉上。郭梓沁點點頭。劉海濤瞪著眼睛問,喝死沒?賈曉說,聽說都搶救過來了。郭梓沁說,肖處,喝點洋酒行嗎?肖明川說,沒問題,就喝洋酒。郭梓沁側過身子,問小姐都有什麽洋酒,小姐支支吾吾說不上來,郭梓沁揮手說,麻煩你去把老板請來。賈曉摘掉帽子,往大腿上一拍,衝著一臉羞紅的小姐,口氣蠻大地說,去說給你們老板聽,就說縣裏任書記的朋友在這兒呢。肖明川臉一斜,正看見郭梓沁埋怨的目光掃到了賈曉臉上。賈曉意識到剛才話說過頭了,緊忙摸起茶壺,起身給大家斟茶。
不多時,小姐回來了,一臉歉意地說,對不起先生,我們老板這會兒不在家。外國酒,我們這裏有威士忌、人頭馬、法國白蘭地、英國……郭梓沁打斷小姐的話,法國白蘭地吧,兩瓶。
四道涼菜上了桌,接著兩瓶法國白蘭地,還有一小鐵桶冰塊也拿來了。酒打開後,小姐在肖明川的示意下,先給郭梓沁倒了酒,然後一指賈曉,賈曉就做了一個轉動方向盤的動作,肖明川又去看劉海濤,劉海濤也學賈曉做了一個轉動方向盤的手勢。肖明川心想,平時說歸說,鬧歸鬧,其實劉海濤在酒上,還是很節製的。肖明川一招呼,大家就把酒杯和茶杯端起來了。
熱菜也上齊了。說逗鬧笑,杯起杯落,一瓶法國白蘭地,很快就給肖明川和郭梓沁對半折了,小姐又把另一瓶打開了。劉海濤敬郭梓沁酒時,肖明川忙裏偷閑,斜眼看著郭梓沁那張光溜溜的方臉,心思就偏離了酒桌,琢磨著不育的男人的臉與正常男人的臉,真的有什麽明顯區別嗎?過去曾聽人講,不育男人的臉大多是有特征的,比如白淨了,細膩了,而最明顯的特征,好像是下巴上不長胡須。肖明川動了一下嘴唇,又往郭梓沁該長胡須的地方瞄了一眼,那些地方倒是有刮過的胡子茬,隻是稀稀拉拉,看著不旺盛。郭梓沁的生理隱私,肖明川在北京時,就聽同事們議論過。第二瓶洋酒也倒淨了,郭梓沁掏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說,幹,幹了撤吧,肖處還得休息呢。收場酒進肚後,肖明川吩咐小姐結賬,小姐說結過。肖明川本能地瞟了一眼郭梓沁,郭梓沁正在掩麵剔牙。肖明川想是擦邊球幹的嗎?他這不是故意往我臉上抹黑嗎?可是從始至終,也沒見他離開座位呀?肖明川脖子一扭,無意中跟賈曉碰上了目光,心裏這才找到答案,原來是賈曉這小子做的手腳。肖明川沉了一下臉,心口堵得厲害,猶如一隻狗蹄子踩在那兒。
走出飯店,肖明川強打精神,請郭梓沁去他的老鼠洞裏喝茶。郭梓沁說,還是算了吧,肖處,我怕在你的老鼠洞裏,一不留神變成了貓,那樣你可就沒地方藏身了。肖明川看著郭梓沁,沒找到合適的話來反擊他,就別著心勁笑了笑。郭梓沁一見肖明川嘴上短詞了,就大聲笑起來,肚子一鼓一鼓的。一旁的賈曉,衝劉海濤伸了一下舌頭,劉海濤就擠出來一臉敗相,然後瞄著郭梓沁的後腦勺直呶嘴。送走郭梓沁,肖明川和劉海濤就回了窯洞。下了車,劉海濤問,肖處,看碟不?我又弄了幾個大片。肖明川梗了一下脖子,晃著上身,擺擺手,他現在感覺心跳過速,頭重腳輕,眼皮子直往下墜,就想去睡一會兒。劉海濤說,肖處你今天沒少喝。肖明川道,洋酒不行,上頭,以後不能喝了。劉海濤說,那你歇著吧,肖處,我去看碟了。
肖明川晃晃悠悠走進窯洞,換了拖鞋,拿起茶杯,剛喝了一口涼茶,就聽詹彌在院子裏喊,肖協調,海濤,你們出來一下。劉海濤首先跑出來,一看詹彌滿臉是汗,一個胳膊彎裏,夾著一盆花,就搶步過去,把兩盆花同時接下來,問,哪弄來的呀,詹院長?詹彌斜了一眼肖明川的窯洞,拍打著身上的灰土,氣喘籲籲地說,給你們的。肖明川穿著拖鞋出來了,說,詹院長。詹彌說,肖協調,剛才見到你們人影,我就來了。一指地上的兩盆花。
肖明川走到花盆旁。兩盆花,品種一樣,高度也一樣,每一片翠綠的葉子都有半個巴掌那麽大,條條紋脈略顯灰白,從上至下,呈塔形錯落,就像是花中的雙胞胎。劉海濤往下一蹲,用手捏了一片葉子,然後把捏過葉片的兩根指頭,送到鼻子下嵫嵫地嗅著。肖明川問,這是什麽花?詹彌答,翠青,你們一人一盆。劉海濤站起來,撓著後脖梗,一本正經地說,詹院長,我可不好沾花惹草。詹彌抿嘴笑道,誰知道呢?翠青放到窯洞裏,看青養眼,呼吸養肺,對你們身體有好處。謝謝詹院長。劉海濤抱起一盆翠青,踮著腳進了自己的窯洞。詹彌和肖明川的目光,這時就絞在了一起。肖明川喉嚨那兒一顫,很不合時宜地打了一個酒嗝。詹彌盯著肖明川的紅臉問,中午又沒少喝吧?肖明川說,來人了,沒辦法。詹彌悠著兩隻胳膊說,還站著幹什麽,把花搬進去呀。肖明川彎腰抱起花盆,眼前直冒金星。好在邁開步子後,腳底下並沒有閃失。詹彌跟著他進了窯洞。
你喝茶,還是喝……礦泉水?肖明川問。詹彌說,礦泉水吧。
詹彌這裏看看,那兒瞅瞅,琢磨著翠青擺放在哪兒合適。肖明川把一瓶礦泉水遞到詹彌手上,詹彌擰下蓋子說,你看把花放在窗戶右邊怎麽樣,肖協調?肖明川往她說的那個地方順了一眼,應酬道,行吧。詹彌喝了一口水,盯著肖明川的臉,就不再開口了。肖明川憋了半天說,你喝水。詹彌正要開口時,肖明川的手機短信鈴聲響了。我出去洗車肖處。念完,肖明川定定地看著詹彌。詹彌聳了一下肩頭道,人家海濤,比你會來事,我們院裏有好幾個小護士都喜歡他。肖明川跟話說,那你可得把那些小護士看好了,出了什麽事我可兜不起。詹彌笑道,出事?能出什麽事?都樂樂嗬嗬的隻能出好事。院子裏響起了發動機運轉的聲音,緊跟著就是一聲脆亮的車笛聲和車子開出院子的動靜。詹彌看肖明川眼神不歡,就說,要不你睡一覺吧,我先回去。肖明川說,你那邊要是沒事,就說會兒話吧。詹彌抓過他一隻手問,你工作上是不是特別累啊?肖明川長出了一口氣說,累倒不在乎,就是有時覺得憋氣。詹彌道,你不像是那種跟周圍人處不好的人,是不是有人欺負你呀?詹彌一下子就把肖明川的心說軟了,說委屈了,他把詹彌摟進懷裏,在她那顆痣上親了一下,肚子裏的苦水漲潮一般直往嗓子眼湧。他願意就這樣摟著她,把自己在水廟線上的一些磕磕碰碰說給她聽,但他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合適。他試圖克製住這股消極情緒,但麻煩的是他越是控製反倒越想傾吐,那股怪勁在他心裏別的緊緊的,後來他嘴巴一鬆,苦水就哇哇地倒了出來。他說自己在車西項目部裏難,在縣裏難,在鄉鎮上難,在施工現場難,在農民乞求的眼神下難,跟郭梓沁共事更難,簡直是在哪兒哪兒難……說到差點丟了性命這件事上,他的聲音哽咽了,反複說還不如讓車撞死了好,因為那一刻他的心境,沒有被這難那難的纏繞,很幹淨,很向往,隻為一張麵孔投入……聽到這詹彌突然捂住他被煩心事吞沒的嘴巴,淚水緩緩地從濕潤的眸子裏流出來,身子不住地抖動著。一個成熟女人在男人的煩惱中動情,那麽這個女人在情感上就不好再回頭了,因為這個年齡段裏的女人,總是會把這樣慎重的選擇定位到最後一次上,而這種寄托了太多情感與願望的最後一次選擇,對像詹彌這樣的女人來說不是賭博,而是幸福的付出,所以說她這時的心裏是很難言的。
詹彌把臉上的淚水蹭到他胸上,說,別想不開,好人,終歸會有好報的。
傾吐雖說使肖明川心裏輕鬆了一些,但他隨後就感到了內疚,這是因為他意識到,自己剛剛吐出來的那些東西,此時都泡在了詹彌的淚水裏。再回過頭來品味一下剛剛吐出的那些苦水,難道都是在水廟線上吃進肚子裏嗎?自己的心再窄小,再裝不下事,可也不至於盛不下水廟線這點苦惱吧?那自己剛才究竟是犯了什麽邪?怎麽會那樣訴苦呢?小題大作?還是借題發揮?這樣一問,他就把自己問住了,之後心裏禁不住顛了一下,意識到剛才不是那麽回事,剛才自己好像把過去在北京,甚至是在大學裏的一些煩憂也夾帶著發泄出來了,差不多讓那些積壓在心底、過去一直無處傾訴的壓抑,借機在嘴上痛快淋漓地奔跑了一回。這有些過分了啊,自己怎麽能這樣呢?懦夫才會這樣啊!自責的同時,他又很感激她,她的聆聽對他來說,是一種理解和安撫。於是他想補償她,把那些沉重的東西從她身上卸下來。於是他就輕輕地把她抱起來,放到了**。詹彌臉頰緋紅,右上唇角上掛著一顆淚珠,一動不動地仰視著他,覺得他比往日高大了一些,憂鬱的眼神裏,依然有著她願意看到的東西,那就是一個大男孩兒淘氣後的心裏慌亂。詹彌伸直兩條胳膊,捧住他的臉,摩挲著說,今天不要了,你太累了。肖明川沒有感到難為情,反倒是笑著點點頭,說,這一回你的美人痣,算是成了淚痣。
你再說?再說我還哭。詹彌指著他鼻子尖說。他又笑了,說,晚上,咱們一起吃飯吧。詹彌說,去老窯街喝羊雜碎湯。肖明川俯下身子,貼著她耳邊說,一買買兩碗,喝一碗,倒一碗。詹彌一把揪住他的耳朵說,你大款呀你,你要是錢多了沒地方花,就給我們蓋一座漂亮的衛生院。兩個人笑著在**滾起來,窗外照進來的陽光,把他們的局部身體搬到了牆上,變成了活動著的剪影,活動著的剪影盡管沒有規律可言,但是很生動。
洋酒把郭梓沁的腦袋和胃搞得也不大舒服,車子一出四仙鎮,他就倒在後排座上睡著了。當三菱吉普快開進光陽市時,郭梓沁才睜開眼睛,抽了一根煙,喝了幾口礦泉水,感覺頭不那麽昏沉了,打起精神頭,撥通了任國田手機,問他這會兒在什麽地方,任國田說正在開會,市裏來領導了,郭梓沁就沒把想要說的話吐出來。郭梓沁原本打算任國田要是沒什麽事的話,就叫他晚飯前趕到市裏來,一起請白書記坐坐,現在任國田有事忙,他想那就沒必要再聯係白書記了。三菱吉普進了市區,賈曉七拐八繞,就來到了盈香洗浴城,把車子停到了後院。盈香洗浴城的牌子晃人,可以說是光陽市裏最高檔的休閑場所,搓澡修腳,洗麵足療,拔罐刮痧,踩背推油,掏耳朵眼洗鼻孔,中式、泰式、港式保健按摩,可謂項目齊全,服務周到,市裏有地位有權力的政客,做公司的經理,搞工程的老板都常來光顧,大小煤販子也時常在這裏現身。郭梓沁也是盈香洗浴城的回頭客,他頭一次來是請白書記,第二次來是任國田請他,另外他跟賈曉還來過幾次。
兩人脫了鞋,領了毛巾、衣櫃鑰匙。郭梓沁和賈曉由一個男服務生引導進了男賓浴室。郭梓沁站在衣櫃前,從身上脫下來一件,就被一旁手拎衣架的服務生接過去一件,**和襪子也不放過,直到你脫得一絲不掛,服務生才會背手哈腰,嘴裏含了玻璃球似對你說,先生您請,小心路滑。這裏的池子很多,有衝浪池,振**池,藥浴池,花粉池,冷水池,溫水池和熱水池,這些池子,郭梓沁都不沾邊,不像賈曉,每次來,都是這個池子裏沾一沾,那個池子裏泡一泡,好像不進哪個池子,就虧老本似的。郭梓沁隻是在噴頭下衝浴,然後去桑拿間,蒸上十來分鍾,出來就搓澡。搓澡不是幹搓,背上要淋奶,要撒鹽。搓澡的師傅,大都是揚州人,身子顯瘦,手法一般不錯。衝好了,郭梓沁穿上拖鞋,把毛巾搭在肩上,使雙手往後搓幾下剛剛洗過的寸頭,徑直去了桑拿間。郭梓沁今天蒸的工夫不算短,出來時滿臉通紅,汗珠滴答,背上冒著熱氣。一個臉熟的小個子師傅給郭梓沁搓了背。郭梓沁一身輕鬆下了床,刷了牙,刮了胡須,衝了一遍身子,之後走過去招呼坐在石墩上看電視的賈曉去大廳休息。帶賈曉來,郭梓沁隻能去大廳休息,要是跟白書記和任國田他們來,規格就升上去了,必去二樓貴賓室休息。換了衣服,拿著煙和手機,郭梓沁去了大廳。大廳裏光線黯淡,一股淡淡的桔香味,遊**在舒緩輕盈的背景音樂裏,超大的投影屏幕上,正放著一部武打片。
郭協調,賈曉!猛然聽到喊聲,郭梓沁和賈曉不約而同站住了,朝右邊一團模糊的影子看過去。是咱,小付。模糊的影子走了過來。小付是任國田的司機,一個二十來歲的未婚青年。賈曉搓著手,往前趕了幾步說,嘿,巧了。郭梓沁沒想到會遇上小付,遇上了小付,就等於碰上了任國田,可是剛才任國田明明在手機裏說市裏來了領導,他在縣上開會呢。不過轉念又一想,也有可能是小付自己跑來的,如今領導的司機,有時玩起來比領導還要瀟灑。小付被賈曉拍打了幾下。小付衝著到了他身邊的郭梓沁說,郭協調,任書記和白書記在二樓呢,芙蓉包。郭梓沁就又吃了一驚,這回是沒想到白書記也在這裏,心裏禁不住嘀咕,今天是任國田把白書記請到了這裏?還是白書記把任國田喊來了?不管他倆誰招呼誰,都是在背著自己搞活動,看樣子他們之間有什麽貓膩。一種被人冷落的感覺,像貓爪子一樣,在郭梓沁心裏抓了一下。郭梓沁問,小付,上麵就白書記和任書記嗎?小付說,就他倆,郭協調,你上去吧,我們仨在底下。郭梓沁腦子裏又閃出了問號,小付說的仨是什麽意思?現在這裏就三個人,我上去了,怎麽還是仨呢?就在他納悶的工夫,從衛生間那邊,走來一個胖乎乎的男人,招著手說,郭協調,你好。郭梓沁一看,原來是白書記的司機。郭梓沁跟兩位書記的司機,心猿意馬寒暄了幾句,就留下賈曉去了二樓。上樓梯時,郭梓沁意識到不鋪墊一下,就這樣搞突然襲擊,怕是不大好,萬一弄出尷尬來,大家就不好找退路了,到時誰別扭都沒意思,就在樓梯口停下來,撥打任國田手機。任國田的手機無法接通。郭梓沁皺了一下眉頭,又調出了白書記的手機號,可是他猶豫了半天,也沒摁下OK鍵,而是調頭走下樓梯。郭梓沁來找小付,而且腦子裏已經編好了詞,他說,小付啊,我怎麽犯迷糊呢,你上去看看。小付挺起身子說,芙蓉包,郭協調。郭梓沁沒接小付的話,而是看了一眼賈曉,賈曉心領神會,就對小付說,郭處中午沒少喝,你就上去看看吧,走錯包不合適。小付沒再說什麽,下了床,一溜小跑去了。郭梓沁閑著沒事,就坐到了白書記司機的**,拍打著人家的肚子,親親熱熱地說,小肚子往起鼓,準是領導替補。白書記司機樂了,摸著圓滾滾的肚子說,嘿嘿,郭協調,咱這輩子,躥起來能摸到你頭頂頂高,就不白活了。郭梓沁說,想躥起來,那你得先減肥。白書記司機道,弄不成將軍,搞個將軍肚玩玩嘛。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又逗了幾句,小付嗬嗬地回來了,說,都在芙蓉包,叫你上去哩,郭協調。郭梓沁笑道,不好意思小付,讓你辛苦了一趟。小付說,這咋說哩,郭協調。郭梓沁轉過身,捏著手指,再次朝樓梯口走去。
郭梓沁剛走上樓梯,手機就響了起來,屏幕上顯示的號碼是曹董事長的。接通後,曹董事長說他這會兒正和謝處長等人在延慶的滴水源度假村釣魚呢,他們都很想念他。郭梓沁停下步子說,難得曹總在快樂的時候,還能想起我這遠在異鄉的吃苦人。曹董事笑了一陣子說,你這個後備局級幹部是我們未來的靠山,你說我們能不想著你嗎?好了好了,讓謝處長跟你說幾句。郭梓沁很快就聽到了謝處長的聲音,郭處長,什麽時候回來呀?你再不回來,那封感謝信,我可就要摘下來了。郭梓沁說,怎麽謝處長,我那點不起眼的小事,你還在展覽呀?謝處長說,如今這種有血有肉的感謝信,不容易見到了,你說我們能不多掛些日子嗎?古墓事件過後,郭梓沁的事跡就上了市報省報,還被北京一家大報轉載了,而任國田更是會錦上添花,以縣委縣政府的名義,寫了一封感謝信寄到北京,在這件事上收尾的謝處長,這時也更是處理錦上添花,他把這封感謝信和從大報上複印下來的郭梓沁保護古墓的事跡,一同張貼到機關大樓門廳的宣傳櫥窗裏,著實讓遠在水廟線上的郭梓沁,在男女同誌和大小領導的眼皮子底下風光了一回。郭梓沁道,要說也是啊,扶上馬送一程,等不見影了,再隔三岔五打電話關心關心,應該是你們這些組織部門領導的義務嘛謝處長。謝處長說,那得好眼神才行啊,有些人,我們關心著關心著就找不到影了,可不像老弟這麽拿組織當回事啊。郭梓沁笑起來。
芙蓉包,郭梓沁以前光顧過,就是任國田請他那一次。敲開門,郭梓沁跟兩位書記打招呼時,表情把握得還算自然,就像事先與他倆約好了來這裏見麵,隻不過是他晚來了一步。倒是任國田,雖說臉上堆著笑,但很不自然,不如白書記放鬆。郭梓沁把兩位書記的表情收到眼底一濾,就明白了,今天張羅事的人,十有八九是任國田。
我說郭處長,你可以當間諜了,你這一槍,就打了我和白書記。任國田故作風趣地說。如今任國田在白書記麵前,明顯不像那會兒郭梓沁領他去白書記家送禮時那麽放不開手腳了。白書記抻了個懶腰問,中午在哪喝的呀郭處長?郭梓沁說,路過四仙鎮,跟肖處一塊坐了坐。白書記撚起一根牙簽,在什錦果盤裏選了好半天,才紮起一片火龍果,遞給郭梓沁。郭梓沁接過來說,白書記,你這體形是怎麽保持的,顯得比我們還有型,是吧任書記?任國田沒提防郭梓沁會來這麽一句不著邊際的話,有些措手不及,隻好用他那慣使的以不變應萬變的傻笑,把郭梓沁的話給應付過去了。白書記低下頭,看了看肚子,拍打著說,郭處長,就我這口鍋,還會比你那肚子少盛五穀雜糧?郭梓沁吃下手裏的火龍果,放下牙簽,順手摸起軟中華,抽出一根叼在嘴上。畢竟是不期而遇,沒有事先敲定的話題掛在嘴邊,再就是任國田和白書記嘴上,也沒有接續的舊話題,就好像郭梓沁來之前,他倆始終沒在談事,要麽就是要談事都說明白了,即便是沒說明白,現在當著他郭梓沁的麵也隻能打住,總之是氣氛不怎麽和諧。白書記點著一支煙,東一句西一句,沒話找話,後來就找到了水廟線上,問了施工中幾個比較專業的問題,郭梓沁勉強回答了。後來白書記話題一轉,就切到了運輸上,說,郭處長啊,運輸這一塊,眼下你們說是吃飽了,往後土建方麵有什麽活,我還可以給你們推薦有實力、有信譽的施工隊伍,你看怎麽樣郭處長?郭梓沁聽了這沒頭沒腦的話,心裏不由得別了一下勁,因為白書記這番話讓他心裏盛不下,什麽運輸這一塊吃飽了,土建活他還可以推薦隊伍?好像白書記的意思是,過去在運輸活上求我郭梓沁幫過忙,而我郭梓沁又沒有幫到地方,那麽今後在土建活上,我郭梓沁應該有上佳表現,不能再放空槍了。郭梓沁想,過去自己是不是在什麽地方有過大意啊?於是仔細回憶,可就是想不起來白書記什麽時候給自己推薦過運輸隊伍,倒是在任國田的關照下,前些日子幫一個叫歐陽彩虹的女人,在幾家乙方施工單位搞到了一些運輸活。郭梓沁想到這,就本能地斜了任國田一眼,任國田暗中衝他擠了一下眼睛,打岔說,郭處長,白書記就是這麽個熱心人,這你還不知道?郭梓沁模模糊糊感覺到,任國田這家夥,很有可能在白書記和自己背後搗了什麽鬼,有心不接他的話,看他往下還怎麽表演。可是溜眼一看任國田,心裏又有些不忍了,因為這時的任國田臉色猥瑣,讓郭梓沁點到為止的意思,正從眼睛裏往外撲閃呢。郭梓沁隻好假裝不好意思地說,任書記,我還不知道白書記和你都是熱心腸?在水廟線上,我是應該想些辦法,多為大家盡點義務,今後如果有合適的機會,我一定不會浪費的,白書記。白書記說,現在哪都是僧多粥少啊!說罷,很那個勁地瞟了任國田一眼。任國田的臉色,多少有點吃不住勁了,好像他這時忘了他還會傻笑。
任國田在白書記和郭梓沁之間確實做過手腳。前陣子,在一次吃飯的時候,白書記曾讓任國田到郭梓沁那兒開發一下,看能不能搞點運輸活過來,他一個戰友的兒子,剛剛弄了幾輛車跑運輸。按說這麽一件事,白書記可以直接找郭梓沁說話,用不著踩任國田這塊跳板,隻是白書記考慮到,此前已經求過郭梓沁幫老婆家裏的一個親戚,弄到了不少挖管溝的土方活,如果腳尖踢腳跟再讓郭梓沁給方便,覺得舌頭上的勁不大好把握,於是就把這件事,撂到了任國田舌尖上。那天飯局散夥後,任國田並沒有連夜返回洪上縣,在市裏住下了,但不是住在自己家裏,而是去了他當水利局局長時發展的小情人那兒。如今這個小情人,已屬過時一族,整天膩膩歪歪過著單身女人的日子,**一年四季供大於求,漸漸成了任國田壓箱底的庫存,任國田隻是偶爾用用。那天仗著酒勁,任國田的性欲就像泡開的胖大海,噗噗地漲開,耕牛一樣,在身下這片幾近撂荒的自留地上精耕細作,多遍施肥,搞得小情人咿呀嗚哇,盡情**。一來二去,折騰過勁了,筋骨勞累,精氣兩虧,下床喝茶的時候,酒勁已至後腦勺的任國田,突然就覺得無聊了,便想起了白書記委托給他的事,就嘟噥著找手機,要給郭梓沁打電話。這時小情人多嘴,問他什麽事,他就把白書記的事說了。小情人一聽這話,就把他賴嘰上了,拱進他懷裏,不讓他打電話,撒嬌的口氣埋怨他不是東西,說她表姐歐陽彩虹的忙,他就是不往心上吊。原來小情人的表姐也是搞運輸的,任國田把這個茬口給忘了。以往在處理這類非正常交易的事情上,任國田還是比較謹慎的,小情人要他幫的忙,他一般情況下都是嘴上使勁,心裏不動,生怕哪回一大意,毀在了這些沒有名分的女人手裏。然而那天任國田也不知是怎麽了,居然就應下了小情人,說是活一弄到手,就塞給她表姐。任國田認識歐陽彩虹,那是一個白白胖胖,穿戴時髦,脂粉味十足,吆喝男人很投入的中年女人,曾請他吃過飯。第二天上午,任國田一回到縣上,心裏就鬆動了,琢磨著白書記的事,最好還是放在白書記身上,移到石榴裙裏,流產了沒毛病,可是萬一懷上就麻煩了。就在他決定還是給白書記辦事、並準備給郭梓沁打電話時,歐陽彩虹神不知鬼不覺地到了,渾身散發著香氣,坐下來嚼著口香糖,一通軟磨硬泡,搞得任國田隻好又把白書記放到了一邊,當著歐陽彩虹的麵,給郭梓沁打了電話,而且電話打得很機智,上來就拿腔弄調地說,我是古省長啊小郭,有點小事要求你辦呀。郭梓沁一聽就聽出他的聲音,就半斤對八兩的口氣說,小事能有多小啊任副省長?真真假假與虛虛實實中,交易就談成了。幾天後,郭梓沁回話了,說是事成了。這時的任國田,就不得不多想了,白書記的事成在了歐陽彩虹身上,日後一旦白書記聽到什麽風聲,這屁股上的屎可就擦不下來了,所以說這會兒最好是給白書記一個交待。在給白書記怎樣一個交待的細節上,任國田冥思苦想,最後打算在白書記和郭梓沁之間走一遭險棋,就是欺上瞞下——通騙。他給白書記打了電話,解釋說郭梓沁管轄內幾家施工單位的運輸活,現在都拎在韓學仁手上,聽說韓學仁剛給古副省長的一個什麽人,把幾家施工單位的運輸活都弄走了。麵對這樣清晰的來話,白書記當然說不出什麽,古副省長的事,啥時候都應該排在自己前麵。任國田敢跟白書記這樣扯淡,也並非是他膽大包天,而是他想到了白書記和郭梓沁都是精明人,而精明人的最大弱點,就是過於精明,他料定白書記事後不會去找古副省長問個一二三,也不敢去問個一二三,而自己當麵跟郭梓沁論證的可能性也幾乎為零。那麽再衝著古副省長說郭梓沁,郭梓沁的舌頭尖,自然也不會挑著這件事去古副省長那裏買好,他會認為那樣做很沒有品位,最後就剩下郭梓沁會不會拿這件事在自己身上找轍了,不找萬事皆休,找的話,想必也翻不出什麽東西,因為有一開始那番真真假假的話墊底,自己左突右衝的回旋餘地,到時要多大就會有多大。然而讓任國田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兩個當事人,今天居然在盈香洗浴城裏麵對麵扯到了這件事,這讓他躲閃不及,心裏著實虛空了一陣子。好在他這時看出來了,就在自己尾巴夾得難受時,郭梓沁並沒有挖地三尺,或是逮著蛤蟆攥出尿的意思,周旋中一個馬虎眼,就讓懸在他嘴邊的險事擱淺了,不然自己這馬腳真就有可能露出來。娘的,往後可不能再腦子發熱,也不能張嘴就吃回頭草了,女人就是給自己玩耍的東西,幫不得,幫了,早晚是個棘手事。
就在任國田如釋重負的時候,劉海濤把沙漠王開進了盈香洗浴城的後院。
那會兒劉海濤從街上回來,見詹彌已經走了,就跟肖明川瞎扯了幾句,然後問他哪兒又出亂子了?肖明川就說,非等出了亂子再出去啊?走,去就近的工地看看。劉海濤一聽他的話很沒勁,就懶得再跟他講話了。沙漠王開出四仙鎮,上了通往光陽市的公路,這時肖明川突然改變了主意,說不去工地轉了,去光陽市洗桑拿。接著問劉海濤,哪一家洗浴城最好,劉海濤就告訴他,聽賈曉講,盈香洗浴城最火,肖明川說那好,咱們就去盈香洗浴城。
肖明川下了車,活動筋骨時,見劉海濤趴在方向盤上,正在用一種少見的眼光審視他,就說,別膽小,今天我請你。劉海濤沒接話,側著臉,用嘴朝車窗外指了一下。肖明川扭頭一看,目光就撞到了一輛三菱吉普上,但他並沒有意識到這輛三菱吉普就是郭梓沁的專車。肖明川問,你什麽意思?劉海濤懶洋洋地說,肖處,你看看車牌號。肖明川一看車牌,頭皮頓時發麻了,呃一聲打了個酒嗝。擦邊球——肖明川想,真是冤家路窄啊,煩誰遇見誰。一股無名火,這就頂到了嘴邊,肖明川氣哼哼走過來,拍打著車門說,那又怎麽了,他洗他的,咱洗咱的,下車。劉海濤點了一支煙,不慌不忙說,肖處,我看咱們還是換個地方吧。肖明川一臉較真,為什麽?劉海濤故意拖延了一下,然後煞有介事地說,行了肖處,別跟個憤青似的,我是覺得這裏有些服務內容你不適應。
扯雞巴蛋!我什麽不能適應?打炮又能怎麽著?我又不是沒長雞巴!肖明川動了粗口,臉上也張揚出了霸氣。
我今天沒帶雞巴來,等會兒你總不能給我現場直播吧,肖處?劉海濤說,繃著臉,歪著腦袋。
氣哼哼的肖明川,竟然噗哧一聲樂了。這一樂麻煩了,肖明川臉上的霸氣,還有心裏那股豁出去的蠻勁,頓時煙霧一樣散去,腳底下隨之發沉。直到這時,他才省悟過來,劉海濤的善意提醒,阻止了他一次魯莽行動,心裏不由得揪了一下,懊喪中他搞不明白自己究竟是犯了什麽邪?剛才哪來的那股硬碰硬的火氣?劉海濤勾著手指頭說,肖處,上車吧。肖明川上了車,口氣放緩和了說,眼不見心不煩,有錢哪兒不能花?劉海濤拍了一下方向盤道,就是。肖明川關上車門說,哎海濤,聽說金沙灘洗浴中心也不錯,要不咱們去那裏看看吧。劉海濤把車子發動起來,慢聲細語道,領導揮揮手,咱就跟著走。搖頭又擺尾,忠心又耿耿。三餐不講究,隻要啃骨頭。肖明川笑了,說,有出息的狼狗,比人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