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威武侯府的大門,藍宇成雖未曾開口說話,臉上的驚訝之色卻也是明擺著的事情。他不是沒有懷疑過蔣先生會是蔣老侯爺的兒子,隻是後來因為年紀的關係,便直接被他自己推翻了。現在蔣老侯爺的一句“我兒”,一句“為父”卻在告訴他,他之前所想完全是正確的。

可蔣先生明明看起來比威武侯爺大了許多,若他是長子,威武侯爺的位置自然應當由蔣先生來繼承,可偏偏他這個從小周旋在名門的世子,卻從未聽說過威武侯府竟然還有這樣一個嫡長子的存在?

若說蔣先生隻是威武侯府的小妾所生的庶長子,那為何威武侯爺見了蔣先生,卻是敬重的很,半點瞧不見嫡子看庶長子的那種俯視之感?要知道,越是顯貴的家世,對嫡庶之分猶為看中才是。威武侯爺根本沒有半點需要對庶長子另眼相看的必要。

“你不必再猜了,我的確是他的兒子,隻是那都是在他搖身一變,成為威武侯爺之前的事情了。”說到此處,蔣先生嘴角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在那人還沒有成為威武侯爺之前,他的確還有他這個兒子,隻是在那之後,他這個兒子便不存在了。

這件事要從許多年之前講起。

蔣老侯爺從前也不過是一個偏僻小村裏的小夥子,家裏也替他娶了一個同村的姑娘,隻是婚後不久,十八歲的蔣老侯爺便被征兵的給帶走了。那時,蔣先生的母親肚子便已經有了他,蔣老侯爺走時,也是知道的。

十八歲的小夥子,跟隨著軍*士打了無數次的仗,不知有多少次都差點回不來了。蔣老侯爺隨著軍功的積累,又有幸得了領兵大都督的賞識,一步一步朝著大將軍的位置爬了上去。直到他得命還朝之時,就已經是三十五歲的年紀。

邊疆戰亂數年,終得捷報,聖心大悅。朝堂之上,君臣同飲杯中之酒,先皇欣然賜婚。蔣老侯爺正是念著家中妻子和從未見過的兒子,這才在戰場上苦撐了下來,又怎麽可能是那種背信棄義之徒?

一朝酒散,蔣老侯爺顧忌先皇顏麵,借機暗下說出家中已有妻室,不敢高攀。隻是君無戲言不說,若是收回成命,又要將那賜婚的女子的名聲置於何地?先皇麵上已是不悅,卻也不是那種蠻不講理,硬要蔣老侯爺拋妻棄子的昏君。幾番打算,便委屈了蔣老侯爺家中妻子為平妻,並賞下許多綾羅綢緞,金銀珠寶,算是補償。

到此一步,便已是退無可退,蔣老侯爺隻得跪地謝賞。隻是待他回到家中,幼子已經十七歲的年紀,妻子更是因為常年伺候兩位老人,操持家務,生生得蒼老了許多。那女子本就隻是鄉野村婦,身邊的也都是務實的人,自個都養不活,自然不會去尋什麽小妾來給家中添口。得知自己苦守十七年的活寡,卻等來丈夫帶著比自己小了許多的正妻進門,蔣先生的母親鬱結攻心,未能想享受半點,便丟下唯一的兒子一命嗚呼。

這便是為何蔣先生說蔣老侯爺成為威武侯爺的時候,他就已經沒有了蔣先生這個兒子。這也是為何,知曉來龍去脈的現任威武侯爺見到蔣先生時,一臉糾結,矛盾的神色的由來。隻是這一切,蔣先生未曾明明白白告知藍宇成。隻是承認了自己的身份,算是一個交代。

既然得了明確的答案,又能肯定蔣先生絕對不會因為蔣老侯爺而起二心,藍宇成也不是那等喜歡揭人傷疤之輩,自然也沒有再深入地問下去,兩人默默無言地回到了妙醫胡同。

“事情辦得如何?”剛進屋內,義楚便急急匆匆地走了出來,看著剛回來的兩人問道。

藍宇成神色微微暗了暗,微微搖了搖頭。不得不說,除了給藍士康添堵之外,今日之行完全沒有半點可取之處。

活人偶的事情,的確讓蔣老侯爺心中的某個地方略微鬆動了片刻,隻是沒有得到任何的答複,所以藍宇成對此事沒有太大的把握。隻是蔣先生臨走之時的三點,卻是針針見血。現在也隻能希望蔣先生這個嫡親長子的話,能夠真正影響到蔣老侯爺做出的最終決定。

得到這個答案,義楚原本就異常焦急的心,此刻徹底沉了下來。所有人知道二日後的大婚,會是決戰的日子,這戰的確不可避免,可是如果能將威武侯爺說服,讓他坐壁觀戰的話,對他們來說,也是一個不小的助力。畢竟無需彼長,單是此消,就夠他們笑的了。

屋外仍舊是豔陽高照的的天氣,碧白如洗的天空不見一絲的白雲,火辣辣的太陽就這般直射在大地之上,到處都像極了蒸籠一般,熱氣蹭蹭地冒著。

今天是第二日,到現在,也就隻剩下半日了。加上明日一天的時間,這一天半,便是他們最後的準備時間。藍宇成坐在院中,從這四方的天地仰望上空,還有一日半,他就能見到小若了……

李府二門處,一個麵帶惶恐之色的婆子慌慌張張地朝著裏麵跑去,突然“嘭”地一聲跌倒在地,頓時飄起無數被烈日曬幹了的泥灰。隻是慌忙爬起之後,也顧不上那滿身的髒,直接爬起來,繼續往裏麵跑去。

蔣清華眼見著婆子這樣闖入了屋裏,頓時秀眉一擰,厲聲言道:“你這是什麽樣子,家裏還有沒有規矩了!”

婆子也顧不上告罪,直言道:“大少奶奶,大門處來人了,是皇宮裏的公公,身後還跟著幾個禁衛軍,老爺不在府中,大少爺已經去迎了。”

蔣清華聞言一愣,自從姑姑死後,她便沒有再進過宮,因為已經完全沒有必要。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是公爹也已經叮囑過最後少出門為好,所以她與李言旭一直都呆在府中,就連容華的添妝,也準備到她出嫁的那日再去。

皇上突然派了人來,到底想做什麽?蔣清華心中滿是疑問,隻是卻也沒有忘了招呼丫鬟們替她梳洗換裝。

待客的花廳之中,主客入座,上好的碧螺春已經送上,李言旭笑容滿麵地與下手所坐之人虛與委蛇,隻是心中也是大驚。或許宮中來人,還不值得他如此,隻是此刻與他一同飲茶的,卻是藍士康身邊的張公公,那就不一樣了。

“不知李少奶奶什麽時候能出來?”張公公放下手中的茶盞,看著李言旭客氣地說道。

見說到麵上,李言旭仔細思量後,告罪道:“女子見客自然要比男人麻煩一些。”見張公公不提他父親,卻單單問蔣清華,李言旭挑了挑眉,道:“不知皇上是有什麽口諭特地讓公公您跑上這一趟?”

“李公子客氣了,這口諭,還是待李少奶奶到了才宣讀吧。”張公公滴水不漏,垂目靜坐等待。

李言旭端著茶盞,想來想去也想不透為什麽。現在父親正在宮中,若是皇上又口諭給他,想來也不會讓張公公到李府來;若是口諭是給他的,那又何必在這等清華?所以這口諭,必定是給清華的!

掩下滿臉的心思,李言旭見張公公也無意再說其他,便陪坐著靜靜地喝著茶水,一時之間花廳裏靜默無語。

“勞煩張公公等了許久,當真是清華的不是!”人還未進廳,告罪的聲音便傳了進來。眨眼間,便看見四個丫鬟簇擁著蔣清華走到了花廳之中。

蔣如月還在世時,蔣清華經常入宮。與藍士康身邊的大太監張公公自然是熟悉的,也沒少給過他好處,說起話來,自然比李言旭要熟悉幾分。

“老奴不敢當。”張公公見正主已到,連忙站起身來,朝著蔣清華躬身行禮。站直身後,便直言道:“皇上有口諭給李少奶奶,既然奶奶已經到了,那老奴便要傳皇上口諭了。”

李言旭和蔣清華聞言,紛紛於張公公跟前跪下,行伏拜之禮:“威武侯府二房嫡女蔣容華將於後日進宮,念往日蔣清華常伴先皇後左右,熟知宮中規矩及皇後禮儀,特宣蔣清華即可入宮準備日常事宜直至大婚結束。”

說完,張公公上前一步,伸手虛扶起李言旭與蔣清華起身,道:“皇上口諭已畢,李少奶奶收拾收拾,隨即與老奴一起進宮複命吧?”

李言旭連忙上前一步,拱手問道:“宮中自有教養嬤嬤與先皇後身邊的老人,若是皇後娘娘有什麽做得不妥當,自有他們在背後提點,不知皇上為何會讓清華入宮?”

張公公退後一步,垂目道:“回李公子的話,皇上自有皇上的打算,老奴雖是皇上身邊伺候的,卻不敢隨意揣摩聖意,還請李公子莫要為難老奴了。”

李言旭不死心,還想繼續問下去,卻被蔣清華輕拉了下袖子,對他微微地搖了搖頭,便看著張公公道:“既然要進宮,那還請公公稍等片刻,清華總要準備準備隨身的衣物。”說完,便朝著張公公福了福身,帶著來時的四個丫鬟,出了花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