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看到張彥瑾一行人走過來, 他便走到門口等候, 可在看到張彥瑾身後的劉桃花和劉月兒等人時, 他臉色微變。

“茶廠裏今天發生什麽事情了?”張彥瑾讓劉桃花她們在外麵候著,自個和陳溯, 還有張伍二一同進了房間當中。

張伍二抓了抓頭皮, 有些扭捏道:“還能發生什麽事情?不就是工人們在茶廠幹活嗎?”

見張伍二目光亂飄,張彥瑾壓在心頭的怒火蹭一下就冒了上來,他冷冷地看著張伍二道:“你好好給我說今天我不在的時候, 茶廠發生什麽事情了?”

張伍二不自在地舔了舔唇角道:“二郎,其實也沒有什麽事情, 就是劉桃花她們出來領工錢的時候,其他工人說了幾嘴……”

“都說什麽了?”張彥瑾心中的猜想得到證實, 他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好不容易才招攬來四個女工人, 這下可好,剛剛來一天人就要哭著走,他以後的計劃可要怎麽實踐?

“就是說她們女人就應該在家裏,不能出來拋頭露麵之類的話。”張伍二含糊其辭。

張彥瑾一聽,就感覺有些不對勁, 他目光灼灼地盯著張伍二道:“那你當時在做什麽?”

張伍二沒有想到張彥瑾會這麽直接, 他有些手足無措道:“人家工人說話, 我咋能攔著不讓人家說話呢?”

“你不能攔著不讓人家說話,就能讓那些工人隨便欺侮劉桃花和劉月兒她們了?張伍二,你真是夠可以的啊!”張彥瑾重重地敲了敲案幾道。

張伍二身子一震,他從來沒有聽到過張彥瑾用這麽重的語氣和他說話, 他求救似的看了陳溯一眼,然後對張彥瑾道:“二郎,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覺得她們出來上工確實不合適,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看著那些工人那麽欺負四個女工人而在旁邊視而不見?甚至跟著起哄?”

張伍二雖然沒有告訴張彥瑾當時的情景,張彥瑾差不多也猜出來了。

張伍二有些難堪地低下了頭,他沒有想到張彥瑾居然會在路上遇到劉月兒和劉桃花她們,他以為她們今天回去之後不會再來,他剛好就可以告訴張彥瑾是劉月兒和劉桃花她們自己不想來了,卻沒有想到被張彥瑾逮了個正著。

他難堪地低著頭不再說話。

“二郎,不過就是工人之間發生一些摩擦嗎?”陳溯見張彥瑾麵色陰沉,勸慰道。言下之意,也就是勸張彥瑾不要對張伍二這麽嚴厲。

張彥瑾重重歎了一口氣道:“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你給我說說。”

他知道自古男耕女織,女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思想已經在張伍二心裏根深蒂固,卻沒有想到他居然會縱容手下的工人這麽不尊重女人。

張伍二躊躇半晌,見張彥瑾麵色絲毫沒有好轉,大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便知道兜不住了,隻好老實承認道:“工人們看到劉桃花她們來上工,覺得不可思議,開始有些人議論,後麵就有人開始罵劉桃花她們不守婦道,怪不得是寡婦,克夫之類的話,罵劉月兒還沒有成親就拋頭露麵,不懂得禮儀,怪不得夫家不要她……”

發現一隻蟑螂,就有一百隻蟑螂。窺一葉而知秋,張彥瑾清楚,當時這些工人指責的話恐怕比張伍二現在告訴他的還要難聽一百倍。

“你作為茶廠的管事,你就冷眼旁觀?”張彥瑾目光如電,緊盯著張伍二道,他這一次是真的動怒了。

作為男人,他最看不慣的就是男人欺負女人,現在這種事情居然發生在他的手下,這讓他怎麽能不生氣?

“二郎,我……”張伍二目光中帶著焦急和懇求。

“你?你說不出來,我替你說。”

張彥瑾冷冷道:“你心底壓根就覺得那些工人們說的就是對的,劉桃花和劉月兒她們就應該在家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她們每天來茶廠上工就是大逆不道,不守婦道,是嗎?”

張伍二低著頭不說話,不得不說張彥瑾確實說得非常準確。

“張伍二,我今天就明確告訴你,今天我招來四個女工,以後我可能還要招更多的女工,隻要有可能,這茶廠當中還要全部都換成女工!”

張彥瑾緊緊盯著張伍二道:“你若是看不慣,你就收拾東西走人,我不留一個仗著人多,仗著自己是管事,就肆意縱容工人們欺侮女工的人!”

他對張伍二做事一向很放心,故而今天張伍二犯錯,他才會如此震怒。當然這其中也有對張伍二縱容工人欺侮女工的不理解和不能接受。

更重要的是,他不能接受他培養起來的張伍二居然在別人欺侮劉桃花和劉月兒她們的時候可以熟視無睹,覺得這樣就不是他的錯了。

在張彥瑾看來,旁觀者和施暴者一樣不可饒恕!

“二郎!”張伍二的眼睛一瞬間就紅了起來。

“二郎,你何必發這麽大的火氣?”陳溯見氣氛緊繃,連忙勸道:“伍二當時也不是想著要為劉桃花和劉月兒她們的名聲好嗎?不想讓她們再出來拋頭露麵,這才做出了這麽荒唐的事情。”

他頓了頓道:“再說了,你還真打算把茶廠的工人全部換成女人啊?”他根本就沒有把張彥瑾要招女工人的計劃放在心上,隻覺得那是張彥瑾的玩笑話。

張彥瑾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了壓心頭的怒火道:“劉桃花和劉月兒出來憑借著自己的勞動賺錢,礙著你們什麽事情了?”

陳溯被張彥瑾這麽一嗆,訥訥道:“是沒礙著我們什麽事情啊,可她們那樣不是有違倫常嗎?”

他到現在還覺得張彥瑾今天的火發的有些莫名其妙,張伍二縱容工人們欺侮劉桃花和劉月兒她們雖然是有錯,可在他看來,也隻不過是警告他們以後不能再那麽做了的小事而已。

“有違倫常?你的倫常?你的認知?你的規定?”張彥瑾毫不客氣地反問道:“法典中哪一句規定了女人就必須在家裏的?哪一句規定了女人就不能出來上工的?”

陳溯被張彥瑾辯駁得是啞口無言,有些尷尬地笑著道:“二郎,是這樣沒錯,不過這不都是自古流傳下來的規矩了嗎?再說了,你怎麽還跟我較真起來了?”

“自古流傳下來的規矩?”張彥瑾負手於身後,有些沉重地歎息道:“不過是你們把你們的觀念和思想強加於女人身上罷了。”

說罷,張彥瑾就打開門走了出去,外麵那些整整齊齊站著等待著張彥瑾的工人們看到張彥瑾麵色不佳,他們一個個便都屏住呼吸,靜靜地看著張彥瑾。

張彥瑾目光在一眾工人身上掃視了一圈,人言可畏,曾經生活在現代的張彥瑾,知道語言暴力有多麽可怕,在現代的時候,網絡暴力就可以逼得一個人抑鬱,更何況這些工人們仗著自己人多,對劉桃花和劉月兒她們橫加指責呢?

愚昧並不是可以讓人原諒的理由。

“今天下午,你們對劉桃花和劉月兒這四名女工人橫加指責,甚至故意欺辱,我想問問你們是站在什麽立場上這麽做的?又是什麽樣的理由讓你們這麽做的?”張彥瑾聲音深沉,卻依舊中氣十足,他的聲音傳到了在場每個人的耳朵裏,如同在他們心中狠狠地敲了一錘,讓他們心中震動。

“你們自恃人多便可以對她們四個女人肆加侮辱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若是有人在工廠中對你們這麽做呢?”張彥瑾毫不客氣地質問道。

一時間工廠中靜悄悄的,隻能聽見大家的呼吸聲。盡管這些工人們心裏根本就不讚同張彥瑾的話,可由於張彥瑾是茶廠的東家,又是工部侍郎,他們就是不服氣,也不敢說什麽。

在他們看來,他們今天下午對劉桃花和劉月兒的指責根本沒有錯誤,劉月兒和劉桃花她們不守婦道,出來拋頭露麵,他們就應該指責她們,讓她們有一些羞恥心,以後好好在家裏做女紅才是正道。

“我知道你們在場中絕大多數人都不認同我剛剛的話。”可他們沒有想到,張彥瑾非但看出了他們心裏在想些什麽,還直接指了出來:“你們覺得你們那麽指責他們是對的,因為她們出來上工,破壞了你們心中以往的認知?”

張彥瑾再次環視眾人,他冷冷道:“可我今天要告訴你們的是,存在即合理,你可以不理解,不認同,但是你不能不尊重,更不能橫加欺辱!”

他頓了頓,再次道:“我們都不是神,我們沒有權利以我們的價值觀來評價別人!若是你們覺得你們指責她們是對的,是合理的,那我找一群人對你侮辱你也覺得沒有什麽感覺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劉桃花她們憑借著她們的雙手吃飯,沒偷沒搶,更沒有違反法典,更和你們沒有什麽關係,你們憑什麽對她們指手畫腳,橫加指責?!”

現場的氣氛越發凝重了,工人們低下頭去,其實他們聽得懂,但是接受不了。

張彥瑾讓工人們思索一會兒後,這才道:“從今天起,從現在起,茶廠中新頒布一條規定,茶廠中男女平等,男人們不可以對來上工的女人們有任何非議,還要對女人尊重,男子漢大丈夫,若是連對女人起碼的尊重都沒有,又何以做男人?”

他冷冷地看了一眾工人一眼道:“若是有人違反規則,肆意侮辱他人,那麽我的工廠永不歡迎。”

他的工廠給的工錢是各地作坊裏最高的,也是最守承諾的,從來沒有拖欠工人們工錢的事情發生,故而張彥瑾有底氣說這個話。

再者,張彥瑾覺得這個社會就是這樣,與其苦口婆心給這些工人們說那些話,他們也未必會改變觀念,不如來一條規定實在,大多數人都是盲目從眾的心理,在老百姓之中盲目從眾的現象更為嚴重,故而他隻要下一條死規定,沒有人敢觸犯規定,時間長了,他們也就習慣了女工們在茶廠裏麵上工了。

等到習慣了,女人可以和男人一樣在工廠中上工的思想也就漸漸種在他們心裏了。

並非是張彥瑾把事情想得太過於簡單了,而是絕大多數老百姓都是無知的,也都是盲從的,隻需要他在前麵領頭,他們慢慢的就會跟著他走。

再者,這個時代的人最在乎的就是麵子和自尊,他剛剛用是不是男人這種話質問他們,就是讓他們感覺到羞愧,隻有這樣以後他們才不會再犯今天這種錯誤。

他看了站在一旁默默垂首的張伍二道:“今天張伍二在工人們犯錯的時候沒有及時製止,還有意縱容,違反了工廠規定,停職反思一個月。”

工人們一下子就**了起來,他們這下子是徹底相信了張彥瑾剛剛所說的規定了。畢竟連張伍二這個一直跟著張彥瑾的人都被停職了,更何況他們呢?

張彥瑾望著工人們臉上震驚的神色,便知道他的目的達到了。他要停張伍二的職,一來著實是張伍二今天犯下的錯誤實在是太大了,舉動也確實是太不成熟,故而他想要讓張伍二這一段時間好好反思一下。

二來,便是殺雞儆猴。張伍二都被他停職了,這些工人們還敢拿他的規定不當回事嗎?

在讓工人們離開之後,張彥瑾才來到了劉桃花和劉月兒她們麵前道:“今天是我考慮不周,才讓你們在工廠平白受了這麽大的委屈,今天的工錢翻倍補償你們如何?”

劉桃花她們到現在還覺得自己恍若在夢中,今天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她們以往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可是今天卻真實的發生了。

“侍郎大人,謝謝侍郎大人……”劉桃花一行人突然就跪了下來,還要給張彥瑾磕頭。他她們嘴巴笨,也不知道該如何說感謝的話,就不停地念叨著謝謝侍郎大人這一句話。

張彥瑾心頭一軟,不禁為這些女人們感到悲哀。生活條件已經是如此艱難,還要背負社會倫常的指責,所以他今天幫她們說幾句話,她們就會如此感動吧。

“你們快快起來,今日之事,不是你們的錯,你們無須感到自責。”張彥瑾讓劉桃花和劉月兒她們起來之後道:“你們出來上工賺錢是你們的權利,沒有人能夠指責你們,你們也不必要因為他們的話而去厭惡自己,若是再將他們強加在你們身上的標準強加到你們自己身上,你們不覺得太辛苦了嗎?”

實在不是張彥瑾多嘴,這個時代女子剛烈,他實在是害怕這四個女人受辱之後回家自殺。我不殺伯人,伯仁卻因我而死,等到那個時候,他恐怕就要良心不安了。

見劉桃花她們哽咽著點頭,張彥瑾這才道:“既然如此,你們答應我明天繼續來上工如何?”

“侍郎大人如此維護我們,我們無以相報,侍郎大人讓我們來,我們明天就來。”劉桃花率先開口道。

其他幾人也都紛紛表示明天願意來,最後,哭到不能自已的劉月兒也點了點頭。

張彥瑾這才鬆了口氣道:“好,時間不早了,你們去領了工錢,早些回家吧。”

等到劉桃花她們領了雙倍工錢之後,張彥瑾見天已經微微有些擦黑了,便不放心,讓跟著他來到中州的家仆護送劉月兒和劉桃花她們回去了。

陳溯雖然有些不能理解張彥瑾的行為,可對他願意站出來的為女人說話這種舉動,心中還是佩服不已的,在他看來男子漢大丈夫,確實不能欺負女人。

“我雖然不能理解你為什麽要給自己找麻煩,找女人來茶廠上工,不過我覺得你剛剛的行為是對的,我們可以認為不合理,可以不讚同,但是我們要對別人有起碼的尊重。”

陳溯思索一番走過來道:“就和我爹非逼著我娶正妻我不想娶一樣,我爹可以認為我的想法不合理,他可以不讚同我,但是要對我的選擇尊重。”

這樣說著,他還頗為自得地點了點頭道:“對,等我回去了就給我爹這麽說。”

那等到你回去的時候,等待你的就不是你爹憐愛的目光了,而是一頓皮鞭炒肉。

張彥瑾默默在心裏說,陳德讓一直深謀遠慮,鮮少發火,真不知道陳德讓拿皮鞭子追著陳溯這個寶貝兒子打是什麽樣的場景。

“二郎……”張伍二哀哀地看著張彥瑾,低聲道。

張彥瑾的表情又嚴厲了起來,他低頭注視著張伍二道:“這一段時間你好好反思,好好想想以後要怎麽做。”說罷,他就往前走去了,留下張伍二一個人站在原地。

並非是他要有意難為張伍二,實在是因為他對張伍二寄予厚望,這才如此,所謂愛之切,恨之深也就是如此了。

陳溯在後麵悄悄安慰張伍二道:“二郎也是因為對你太過看重,才這樣的。”

張伍二默默點了點頭,再次開始反省自己今天的所作所為以及張彥瑾剛剛說的存在即合理的話。

女人不能出來上工隻能在家裏,這是他從小就種在腦子裏的認知,可今天張彥瑾的一番話,卻讓他開始反省自己從小的認知是不是出錯了。

在確定工廠安定了之後,張彥瑾第二天就開始安排工匠們去平頂山開鑿鹽井了。

挖井並不難,四五天的功夫,張彥瑾安排的人就在平頂山上開了好多個井口。

“二郎,還要繼續往下挖嗎?這下麵都是岩石層啊。”工匠們見張彥瑾過來視察,便有些發愁道:“我們都挖了二十多米了,什麽都沒有啊。”

張彥瑾隻是道:“繼續往下挖,挖到四十米的時候看看。”

盡管這麽多年,平頂山已經被風力吹蝕掉了不少,可是平頂山到底以前是一座山啊,要是隻挖二十米就能挖出來鹽床,那也不會那麽多年都沒有人發現這下麵有鹽床了不是?

工匠們分外不解地看著張彥瑾,見張彥瑾不為所動,隻能繼續往下挖。

就這樣又挖了兩天,井深已經達到了三十米,陳溯過來看到平頂山上堆積的碎岩石,有些喪氣道:“二郎,這下麵都是石頭,根本就沒有什麽礦產資源,咱們放棄吧,再這麽挖下去,恐怕這平頂山上都不能蓋房子了。”

工匠們此時都覺得張彥瑾的判斷有錯誤,畢竟他們都挖了這麽深了,可下麵卻全部都是岩石層。

“這不是還沒有到四五十米嗎?繼續往下挖挖看。”張彥瑾淡定道。

陳溯無語地看著張彥瑾道:“這麽多工匠每天耗在這裏挖石頭,多浪費人啊,你知道這樣下去要是一直挖不出什麽東西來,咱們的預算會多很大一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