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的少年
京郊的鄉下,新建起一座小巧的花園。雖然這裏地價比不上城裏,可還是讓環三爺肉疼的受窮了,真是又愛又恨。
錦衣夜行是憋屈的,環三爺盡管也想低調做人高調做事,終忍不住邀了三兩知己好友去遊玩。
風和日麗,賈環帶著好友沈雁青、路荏一路行來。
小別院房舍不多,不過二十間,回廊台榭簡樸古雅。花園裏種的多是可以入藥製香的香草香料,待賈環請他們在露台歇息飲茶時,都不禁笑了:“你這是學隱士呢還是做學藥農呢,不但園裏的花草是可以賣錢的,連自己都喝上了摘下的花茶,茶葉錢都省了,倒也有趣。”
賈環苦笑:“我這裏是躲懶用的,不給家裏知道。跟山子野學了造園後想練手,把我都練窮了,隻好物盡其用。”
因見著台階之下盛放大片的曼珠沙華,路荏壞笑道:“環兄這是模仿《煙雨重樓》種彼岸花,等待夜晚有仙魂□□添香麽?”
沈雁青也是個愛鬧的,嗖的起身,佯裝驚恐:“難道這裏也有女鬼?!”
環三爺心裏竊喜問:“嗯……你們也都看了那書?”
“哈哈,看來你也是看了。那位達人秀不知何許人,書裏那情景如同真見,真不知道是哪個世家子弟。現在多少兄弟都夢想著也有那麽個洛表妹呢。”沈雁青一臉回味無窮。
咳咳。
不是環三爺不想名利雙收,可現在還不是時候。如果身份暴露了,老賈的板子炒肉,想起來讓他**一緊。
賈環開玩笑說:“女鬼,我這裏還真有的……”
眾人好奇等他下文,卻見他起身把客人引進一間小禪室,裏麵席地而坐,堆滿五彩繽紛的抱枕坐墊,這禪室不悟佛,正牆上掛了一卷仕女圖。清麗絕豔的少女白紗素衣,飄舞在曼珠沙華的血色中。
沈雁青癡了:“絕了,絕了,就跟我夢裏的洛茘冰一模一樣,太貼切了。”
嘿嘿,小爺自己的女豬腳自己畫,原版呢。
路荏卻差點把鼻尖貼到畫上,半天後扭頭,一臉古怪:“環兄弟,你看了庚黃的春宮後畫的吧,怎的不借兄弟觀賞?”
環三爺擺正經表情,笑罵:“靠!你連這都知道!一群狐朋狗友。”
“哈哈,物以類聚……”
沈雁青這天的談話興趣全在《煙雨重樓》上了,說道一同學把書帶到學堂偷著看,被夫子沒收,從此夫子在上座入迷的看小說,學生在下麵苦惱的做文章,引為笑談。
賈環羨慕的問:“你們現在的先生可是致仕的塗翰林?”
沈雁青是知道賈家族學情形的,於是說:“你也來和我作伴讀書吧,以你的學問衛翰林必是收的。”
“你知道的,我父親不在家,這事不容易。”寶玉都不上學,他要提出去找翰林拜師那不是招人煩麽。
沈雁青也知道他家的情況,卻不在意:“這好辦,我回去讓弄張老爺的名帖送去你家,你家太太那裏我知道你能解決的。”
——恩,都是一群膽大的。
第二日,果然王夫人把賈環叫到上房。
先是一陣沉默——太太,我知道你很糾結。
王夫人歎了口氣,說:“沈家侯爺的夫人說了,讓你去和他家哥兒一起讀書,這事應該是老爺過問的……”她想到賈政說過等明年回京也是要請先生到家,專門為寶玉應考做準備,又鬆了口氣:“那你就去吧……”
沒想到這麽容易,環三爺頓時延皮賴臉的討要更多謝師禮,被王夫人不耐煩的推到賈璉夫妻那裏。
——璉二哥又要發光發熱了,請全程代理拜師吧。
塗翰林學生隻有十來人,還要考問過程度才收(咳,路荏就沒通過),實行的是小班精英教育,學生即使不都是懸梁刺股的,學習態度也都很好。雖然也是應試教育目標,但老翰林的博學讓賈環敬仰。
一開始,那些清流子弟對榮國府的風評不大好,聽聞他是庶子,多數懶得敷衍。環三爺恍若未覺,讀書時認真,休息時和沈雁青嬉笑。
沈雁青對賈環抱怨,同學們太含蓄了,他這個多動症的大兒童沒人理會人生啊真尼瑪的寂寞如雪!恩,寂寞如雪是和環三學的。
環三爺說,那是你沒叫對同學名字,比如你叫“麻子”,我在大街上喊你麻子你肯定是不看我的,這時候我就得叫你——
“——潘安!!!”沈雁青腦子轉的很快,接著賈環的話尾大聲喊,全學堂的人“唰——”的動作整齊扭頭看向他。
沈雁青和賈環瞪著純潔的四隻眼:你看吧看吧,我神馬也沒做!!!
“噗嗤……”後座上有人笑了,顯然把他倆的玩笑都聽了去。
賈環看過去,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微抿著唇角極力忍住微笑,清澈的眼睛在他的目光下不自覺的躲閃。
環三爺一眼記住了那慘綠少年的羞澀。
沈雁青是自來熟,很快為賈環介紹,他叫塗青楊,是塗老翰林的族孫,父親早逝寡母撫養。塗青楊是因為那一個笑話就和賈環拉近了距離。
——恩,幽默感神馬的,居家旅行必備。
塗青楊似是在學子中人望不錯,有了他和賈環交往的開頭,賈環終於上學不是小透明。謙和穩重,聰敏好學,應對從容,賈環越看這個人越懷疑那次看到名為羞澀的微笑,其實是他幻覺了。
賈環的功課雖從不落下,但他所學雜學頗多,又無心科考,隻是十分力氣出了七分。塗青楊若有所覺,卻沒冷淡他,功課上亦十分照顧。
沈雁青在閑聊得知,塗才子也是看過《煙雨重樓》之後,距離感立消,仿佛一個樣板學習標兵突然鮮活了起來,凡是聚會必會邀請,不會每次捧場也不惱。也許應了個道理,人不能太完美太裝13,下裏巴人沾沾自喜。
咳咳,塗青楊沒好意思和他們解釋,他真的就是看過而已,重點在於“過”字。
環三爺的小別院現在很受歡迎,幾次聚會都設在那裏。
塗青楊也很欣賞,賈環的歪才比學業上更出色,這麽一座小院無論設計建造、金錢人脈等,都不是該一個十三歲的庶子能獨立完成的。他很清楚,雖然他隻有寡母相依為命,但境遇和機會還是賈環比不上的,他眼神暗了暗,靜靜凝視笑的天真恣意的賈環。
他們都跟著賈環喜歡上席地而坐品茗煮酒,懶散無拘束,雖沒有竹林不當賢者,可都是十多歲自有想法的年紀,沒有不羨慕詩酒放誕縱馬江湖的奔放的。
換個詞叫——青春叛逆期。
眾人抗議,這個別院總該有個名字好稱呼,不說辜負這景致吧,總該學個風雅。
環三爺對天翻白眼。
他起筆名寫小說凡遇到要起名的都能盜則盜,對這個不是很有愛:“有間別院?鄉下農舍?田園宅居?”
沈雁青換了遠離他的地方坐,不願與他俗人為伍:“我以為容若公子的‘荔園’就很平凡了,你這名起了等於沒起。”
——兄弟,你目光敏銳一語中鏑,這都是同一個庸人的。
塗青楊卻不是個對詩詞很看重的,覺得也沒不妥:“其實,這麽叫很有你的風格,我覺得可行。”
日子輕鬆的過去,老賈任滿回家了。
環三爺很淡定,寶玉很慌張。
姐姐妹妹都自發的貢獻為寶玉應付抄書,好讓他騰出精力寫老賈離家時留下的破題文章,不知又熬夜了幾日。
老賈聽說了賈環跟塗翰林讀書,也知道寶玉生活依舊,對這個深寄厚望的嫡子,也隻是歎氣。思前想後,把寶玉也送去給塗翰林拜師,想著有良師益友,已經是機會難得。
寶玉那個失望,姐姐們啊妹妹們啊,以後不能逃學做胭脂了。
塗翰林對新學生很滿意,寶玉的靈氣不是蓋的。同學們也對這位盛名的銜玉而生的公子很好奇,隻有塗青楊和賈環交好所以冷靜對待。
已經習慣了寶玉.聚光體.寵兒.屏蔽器的環三爺反倒很奇怪——難道是我更有內涵麽!兄弟,你有眼光啊!
塗青楊隻是笑笑,帶賈環出入文會結交清流士子,不隻是榮國府往來的權貴世家酒會闊論,還有寒門學子清談問難。環三爺玩的興致勃勃,每逢看斯文書生爭的麵紅耳赤聲嘶力竭,歡樂的在心裏大喊:
山口山,團滅!!!
塗青楊背地裏笑得抽了,覺得這真是個小孩!他自幼喪父少年老成,想象如果真有這麽個精怪調皮的弟弟,也許母親也不會過的那麽寂寞。
——喂,是你寂寞吧。
從聚會的酒樓下來,他們愉悅且安靜的並肩走著。一個人步履蹣跚的跌撞擦過,濃重的酒臭讓賈環反胃不自覺往塗青楊邊上躲,塗青楊擔心他被撞到了連忙環著他肩膀躲開。賈環皺眉看著那醉鬼醜態畢露的被小廝扶走,無奈說:
“那是孫紹祖,一個世襲指揮,我大伯不知如何執意把堂姐嫁與他,當日見過隻覺這武夫極善場麵應酬好攀迎,沒想到酒後這般醜態……”
別人家事,塗青楊不便接話。
迎春,隻能歎命不好。她也和賈環一般是被家人忽視慣了,下人敢取笑叫她“二木頭”,對外界無力改變她就漠視放任,她真的木麽?她願意時也能說笑湊趣,冷淡了她能自己下一手好棋藝。
環三爺自顧不暇,沒去為非親姐姐冒殺害朝廷渣官的風險。
寶玉為了這些離散,病得不輕。環三爺想:這個女人如衣服如貨物的地方,他倒難得肯為她們的不幸傷神,也值得這麽多女兒為他傾心落淚了。
“我一時心太軟,心太軟,一時失足去探病。”
——環三爺悔過錄。
眉眼俊俏的寶玉,蒼白著小臉,披著雀金裘倚靠美人榻。他神情怔忪,目光含淚喃喃的神叨:“我該趁你們在就死了,隻求你們守著我,等我化成一股輕煙,風一吹便散了的時候。你們也管不得我,我也顧不得你們了。那時憑我去,我也憑你們愛哪裏去就去了。”
囧!!!
環三爺懷疑自己在誤解寶玉吧是吧是吧,怎麽聽那意思是為了留不住自己的後宮而抑鬱生病咩?
寶玉也十五了,老賈已經在為他的前程謀算籌劃,如果他清醒著,該知道他要從吃白食的,轉入預備役,不久後要轉正為掙饅頭的。
十五、六歲,春日最後的一場荼蘼。
作者有話要說:為啥非要有CP呐,他還沒出場我就想怎麽炮灰他了
我發覺在原著裏寶玉年年都是13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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