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思遠不知道的是,在他之後,慧美跟在他身後也悄悄出了門。

慧美是個疑心很重的女子,眼看年紀漸漸不小了,可是何思遠還是沒有結婚的意思,她有點著急。

這幾天何思遠的行動也實在有些可疑,她就開始胡思亂想起來,就像今天,思遠一個人這是要去哪裏?慧美越想越不是滋味,於是一聲不吭的跟著何思遠。

不敢太接近,也不敢太遠,結果就是在最後跟丟了。原地懊惱地轉了半天,抱著胳膊直打哆嗦的時候,遠處忽然過來一個人影,身影很是婀娜,看起來是個年輕女子!

慧美一下子皺起了眉:深更半夜的,一個年輕女人獨自走在這種地方,怎麽不可疑?

慧美迅速將她和半夜出門的何思遠聯係在了一塊兒。

重新確定了方向,慧美跟上了那個女子。

那個女人走得很慢,慧美拚命壓著步子才能和對方保持著一定距離。然而走到一半的時候,她心裏忽然有點害怕:大半夜的……自己跟著一個完全不認識的詭異女子……

對,詭異。

那個女人……走得異常的慢,死氣沉沉。是的,死氣。

小時候,爺爺講的鬼故事裏麵就有這樣類似的內容,夜間行路的時候,千萬不要和路人打招呼,搞不好,對方就是……慧美猶豫著,腳步越來越慢,然而那棟破樓出現在她眼前的時候,那種遲疑立刻消失不見。

沒錯的!就是這裏!如果她沒記錯的話,思遠他們家在這裏有套房子!

思遠家的舊房子,加上半夜出門的何思遠,再加上陌生的年輕女子,等於……

心裏冷哼了一聲,慧美隨即大步跟著已經快要消失在樓口內的女人進了那棟房子。

樓道內很是昏暗,慧美全憑一股怒氣在行走,看準了那名女子之前進去的房間,慧美用力敲門。

雖然力氣用的很大,可是當時她真的隻是想敲門的,誰知門卻因為她這一敲,開了。

吱扭一聲打開的門讓她愣了愣,慧美隨即推開門走了進去。屋子就是普通的屋子,踏入房門的時候,有一瞬間慧美覺得難以呼吸,閉上眼睛穩了穩,半晌才恢複。

這間房子太安靜,完全不像有人在裏麵的樣子。慧美小心翼翼的向內室走去,隻顧觀察四周忘了腳下,被什麽東西絆得差點摔跤的慧美慌忙向下看,看到的卻是一枝鋼筆。

“哎?”看著就眼熟,慧美撿起鋼筆,隻看了兩眼就明白眼熟的原因所在:這枝鋼筆分明是自己去年聖誕節送給思遠的禮物!

“何、思、遠——”咬住嘴唇,緊緊地握住鋼筆,對於何思遠就在這裏這件事確信無疑的慧美,直直衝進了像是臥室的地方。

“何思遠你這個混——”看到屋內的被子下麵依稀有人就衝了過去,腦子被怒火燒懵的慧美一下子揭開被子,卻被下一秒看到的事物嚇得倒吸了一口氣!

“天——”即將脫口的尖叫被她用手扼殺在喉嚨,慧美後退一步,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

**赫然兩具屍體!紫黑的血液染紅了白色的床單,慧美嚇得膝蓋一軟,跪倒在地,然而視線這一低下來,餘光卻又瞥見了床底下伸出來的一隻青白手掌。

床底下還有一具屍體!怎麽回事?這裏……怎麽這麽多死人!

這裏發生命案了!

這句話成了慧美心裏此刻唯一的念頭,幹嘔著,慧美扶著牆壁慢慢站起來。離開!一定要離開!剛才那個女人搞不好就是凶手!一定要盡快離開!

這個念頭撐著慧美用盡了最後的力量離開這個屋子。然而等她踏出這間屋子的時候,周圍卻瞬間黑暗。

走廊裏原本雖然昏暗卻還亮著的燈泡熄了,她身後即將離開的屋子裏的燈也一下子滅掉,一瞬間,慧美僵住了。

她聽到了腳步聲。

不!不要——

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不小心叫出聲來,慧美拚命回憶著之前燈還亮著的時候記下的房屋設置,然後悄悄的彎腰移動到一個衣櫃裏麵。

屏住呼吸,她咬著自己的手指。

腳步聲停了,她聽到拖動的聲音。那聲音沙沙的,時有時無。

當那個腳步聲離她越來越近的時候,慧美情不自禁將自己的身子又向內挪了挪,動作間,她感覺自己壓到了什麽軟軟的東西,聽到對方不小心發出的聲音。

那是個人!這裏還有別人!

慧美瞬間心思一驚,隨即向後看去,黑暗中,那裏赫然縮了一個小小的身子!

她拚命咬住自己的手指,慧美知道,一旦牙齒鬆開,破碎的尖叫就會破口而出,所以,即使嘴唇舔到了血腥,她也仍然沒有鬆口。

終於,那個腳步聲離開了,慧美顫抖的朝反方向縮了縮身體,“你……你是誰……為什麽在這裏?”她的聲音也顫抖著,太久沒有說話,她的喉嚨很幹澀。

“……”

那個黑影卻一言不發,黑暗中隻是沉默著,慧美的身子於是顫抖得更加厲害。

“哥哥讓我躲在這裏的。”

半晌,就在慧美兀自慌亂的時刻,那人卻回答了她的問題。

那是極其稚嫩的聲音,是個孩子,很小的孩子。

“哥哥告訴我,躲在這裏,就沒有人能找到小凡了。”細嫩的聲音雖小卻異常堅定。

是……是了,那個孩子的哥哥發現有人行凶,所以讓自己的弟弟躲在這裏麽?

想到外麵的慘案,慧美心裏立刻得出了答案,再度看向那孩子的時候,視線裏帶了濃濃的憐憫。“跟阿姨出去,好不好?”母性被激發出來,慧美知道自己必須盡快離開這裏,這個可憐的孩子自然不能單獨留下。

“不,哥哥說過,除非是他來找小凡,否則誰來也不能吭聲。”男孩卻固執著,將身子又往裏麵縮了縮。

“不行,現在太晚了,你哥哥已經回家了,我們去找他好不好?來,和阿姨出去!”慧美心裏很是著急,那個人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回來,她要離開!一定要離開!不由分說的,慧美抓住了孩子的手!

幾乎是碰觸到對方的一瞬間,慧美感覺自己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呀!”

她摸到的東西硬硬的,仔細一想那竟是一截手骨樣的東西!慧美怎能不害怕?身子猛地站起來,頭被狠狠的撞了一下,眼冒金星的慧美什麽也顧不得了,咬著牙,她飛快向外麵跑去。

外麵很黑,慧美跌跌撞撞的跑著,她不知道自己應該往哪裏跑,未知的恐懼讓她情不自禁的流下眼淚。她跑了很久,累得厲害,她扶著牆摸索著,摸到門的時候,慌不迭走了進去,隱忍的喘著氣,慧美正準備鬆口氣,就在這個時候,裙擺上忽然一股拉力——

“阿姨……”

小孩子的聲音讓慧美毛骨悚然!是那個孩子!這是剛才那個房間!

大驚失色的慧美用力向裙擺的方向揮打一下,擺開桎梏的瞬間再度衝了出去,每當她停下來自以為找到出路的時候,身邊就會出現那個孩子的聲音。

她竟然一直在原地繞圈?!

這個念頭爬上心頭,“鬼打牆”這個詞隨即出現在慧美腦中!

“怎麽辦……我該怎麽辦……”抽泣著,慧美感覺自己漸漸沒有力氣,她完全不敢停下,可是,她知道她堅持不了多久了,呼吸越來越快,她感覺空氣越發稀薄——

忽然,遠處出現了一個光點,極小的光點。看到那個光點的時候,慧美忽然有了力氣,腳下用力,她用力向那個光點的方向跑去!離那個光點越近的時候,她覺得困擾她許久的不適感在慢慢減弱,這個感覺讓她有了希望。

“到、到了!”最後幾步的時候,一個用力,慧美向那個光點抓去,她抓住了一個圓柱體!閉著眼睛呼呼喘氣,氣息稍平的時候,慧美抬起頭向自己手中的物體看去,那是一個手電筒沒錯,她抓住了手電筒發光的那頭,而抓住手電筒筒身的,則是另一隻手。

手的主人,是一個蒼白的,麵無表情的女人。

慧美呆呆地看著那個女人,太過震驚的她隻是僵硬地握著那個手電筒。

然後,不敢相信似的,慧美緊緊閉上了眼睛,心裏數到三,睜眼,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對麵哪裏還有什麽女人?

咳嗽了幾聲,眼皮慢慢搭下來,慧美趴倒在地。

慧美是被用力搖醒的,夢裏的她還在無盡的黑暗中奔跑,那個女人的臉和那個小孩子的聲音是她夢境的唯一主題和背景。

慢慢睜開眼睛,她看到的是何思遠的臉。

“屍體!好多屍——”她立刻尖叫著把自己看到的事情說出來,才說了幾個字就被何思遠捂住了嘴。

“冷靜些,喝點水。”何思遠說著,遞給她一杯水。

慧美哆嗦著喝著水,好不容易,身子不再發抖了,她環顧四周,發現自己在臥室柔軟的**——何思遠的臥室。她慢慢冷靜下來,小心地看了一眼何思遠,然後低聲說了自己跟蹤他去破樓之後發生的事。

視線落到床頭櫃多出來的那個手電筒上,她一眼就認出那個鏽跡斑斑的手電筒,是那個女人引導她所用的那隻!正要說點什麽,她忽然看到了同樣放在床頭櫃上的那個相框。

“就是那個女人!那個女人給我引路!她用這個手電筒給我引的路!”

指著照片中抱著孩子的女人,慧美大叫出聲!

指完才覺得不對勁,那個女人的照片……怎麽會出現在何思遠的屋內?難道……

“她是我媽媽。”半晌,何思遠忽然開口。

“啊?”慧美抬起頭。

“她很久以前就死了,死在那場地震。”

這句話如同一枚*攝入慧美心底,沉寂片刻,慧美腦子嗡的一聲,她徹底呆住了。

那晚,慧美在何思遠的安慰下,留在了他的臥室,不敢關燈,慧美即使睡著也緊緊抓著他的睡衣一角,將睡衣脫下來讓她抓著,何思遠下床收拾東西。

將床下慧美脫下來的衣服一一撿起來,撿起裙子的時候,他注意到裙擺的地方,有五道細細的指痕,看到那個痕跡的時候,何思遠的眼皮跳了跳,心裏忽然一陣煩躁,將那裙子撿起來,連同之前的衣服一起,卷了卷扔進垃圾桶。

愣了愣,他彎腰從床頭櫃裏拿出了一本相冊,相冊的封皮已經開始磨損,那是年代久遠外加經常被人翻看的緣故。他打開相冊,裏麵幾乎每張照片上都有那個女人。

“媽媽,是你麽?”盯著照片上含蓄微笑的女人,一邊輕輕摩挲著自己胳膊上麵堅硬的石膏,何思遠的心神飛去了很遠的地方……

他和警察說了謊。

他其實經常去那棟破樓的。心情很好的時候,心情不好的時候,他都會去。

那個晚上,他又開車去了那裏,然後,遇上了車禍。

昏迷的時候依稀看到了媽媽,像小時候一樣,輕聲叫自己起來。然後,他醒了,像今天這樣,醒在冰冷的地下,血腥的味道是他熟悉的,而腐爛的泥土味則是他陌生的,他醒來,發現自己旁邊還有另外幾個人。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他的車子還在事故現場原地沒動,而他卻在這裏,被人埋在地下,像屍體一樣被拋棄掩埋,那天,他將地表複原,然後迅速離開。

然後,那棟破樓的存在就更加微妙,一方麵他害怕那裏,害怕地底下剩下的那幾個人;而另一方麵……

於是,今天他又去了那裏,然後發現了更加詭異的事情。

先是來了一個男人,然後又來了一個女人。

外麵傳來奇怪的聲音,他躲在廚房屏住呼吸,等到一切聲音消失才出去,然後看到了被人勒住脖子高高掛起的那人,是那名警察!

何思遠慌忙離開,然後,在樓下曾經埋葬過自己的地方,發現了本來不該在這裏的慧美,然後……然後他們就在這裏了。

他不再提這件事,慧美也不敢提,直到幾天後,那棟破樓之下埋葬的屍體,終於被人發現。

何珍坐在椅子上,臉色一如既往的蒼白,她的前麵是一張桌子,上麵有一杯一口未碰的熱茶。

刑楠死了。

她在衝下樓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地上攤了一地的屍體,以及已經露出半個身子的刑楠,他不敢相信似的瞪著雙眼,手裏的手機開著,上麵顯示的號碼正是自己的!

她沒有驚訝,因為她在某天,忽然發現刑楠本不是活人……

隨後她異常驚訝,因為她在拖出刑楠的時候,發現對方竟然還有輕微的脈搏!

打電話、叫警察、叫醫生——刑楠最終還是沒有活下來。

如果早一點發現他是生靈就好了,是不是,刑楠就不會死?

她忽然想起了刑楠在最後、也是唯一打給自己的電話裏說的那些話。他說,如果那時候他說出自己見過那個女孩的事實,那個女孩是不是就不會死?

何珍麵無表情,放在上衣口袋裏的手卻握成了拳頭。左手旁邊有個硬物咯著她的手,也咯著她的心,那是刑楠的手機。

她知道那個手機上和自己的通話記錄被警察發現的後果,所以趕在警察到來之前,她從刑楠握得緊緊的手中抽出了那隻手機。

“也就是說,您是散步時發現的屍體,而那個﹃散步﹄完全是巧合?”前方,一個警察沉寂了半晌忽然說。

“是的,完全是巧合。”

“……好吧,那您可以離開了。”用審視的眼光盯了她足足一分鍾,那名警察終於鬆口讓她離開。

“那個……你認識一位叫沈嘉言的警察麽?他現在……如何?”最後一次見到他還是上次的案件,第二天,樓上去了好幾名警察,她依稀知道沈嘉言出了事,可是具體的就無從得知。

“他……受傷住院了。”那名警察遲疑了一下,忽然想起了兩人的關係,微微鬆了些口,不過再深入的消息卻不再透露。

得不到其他消息的何珍於是離開,她並沒有直接離開而是去了廁所,出來的時候,路過剛才審問自己的房間,看著敞開一道縫的大門,何珍停下了,靜靜站在門外,裏麵傳來模糊的說話聲。

“周圍除了何珍的腳印完全沒有別人的腳印,難道真的是屍體自己爬出來的不成?”是剛才那名警察。

“我看那樓真的有鬼!之前沈嘉言那件事就……”接著開口的是另外一個人,那個人的聲音越來越低。

靜靜站著半晌,何珍大步離開。

回到家第一件事,何珍破天荒的沒有開計算機而是坐在了桌前,手指深**入頭發,看著漆黑的熒幕,看著熒幕上那個模糊的白色影子,何珍折磨似的揉著自己的頭發。

“楊小青……你到底要我幹什麽……為什麽一直跟著我……你不是已經看到自己的屍體了麽?你已經死了,應該離開了……”

她的背後,不理會何珍的焦躁,已經死亡的少女依舊保持著屍體被人發現時的樣子,用尚未腐爛的那個眼睛靜靜凝視著何珍的背影。

樓下,震耳欲聾的搖滾樂再度響起。

何珍絕望的抬起頭,抬頭看向窗外,那邊,對麵的陽台上,隱約一個白影。

為什麽!為什麽這些家夥不肯離去?為什麽?

為什麽隻有她看得到這些東西?

活該她每天看到這麽不養眼的東西麽?

等等——

不是“隻有她”……還有另外一個人!還有另外一個人也看到了這些東西!

何珍忽然想到,那天,見到楊小青的那天,她們之間進行了對話的,不太愉快的對話。然後那個少女離開,走的時候她還對自己說再見,還說了……

郵差?

瞳仁猛地一縮,何珍咬了咬嘴唇。

是了!楊小青提到了郵差!

她在碰到自己之前遇到了一名郵差!那名郵差還對楊小青說了話,而那個時候的楊小青就是死了的,也就是說那個郵差也同樣看到了楊小青!

那個郵差搞不好是個關鍵!

何珍忽然有點興奮,如果要能找到那名郵差就好了……

可是……怎麽找到那名郵差呢?

何珍盯著計算機熒幕,半晌,看到桌子上那些信封,腦中靈光一閃:是了,非常簡單,要想見到郵差的話,寫信就是了,自己哪裏也不用去,隻要有信,那個郵差自然會再次到來。想到這兒,何珍當即開始行動。

完全不用考慮信封裏的內容,她隻要寫好信封就可以。

……313室……何珍收……

寫完,腦中忽然一個念頭,想了想,何珍最終將313的第一個3劃掉,然後寫了一個4。

最後看了眼信封,封好。好的,就這樣,明天一早她就去超市購物,那家超市旁邊有個郵筒,到時候將信投進去就可以,市內的信件應該兩天之內可以收到,她需要做的就是在未來的兩天之內守株待兔。

靜靜等待那個郵差到來。

想著,何珍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第二天一早,何珍去投了信,然後,買了水果去了醫院——她決定拜訪沈嘉言。

警方並沒有告訴她沈嘉言入住的是哪家醫院,不過她卻知道沈嘉言上次住進的是哪所。沒有費太多力氣,她就在那家醫院草坪旁邊的椅子上找到了沈嘉言,脖子上戴著可笑的固定器,沈嘉言閉著眼睛,似乎正在曬太陽。

“今天太陽不錯。”輕輕坐在他旁邊,何珍主動開了口。

沈嘉言聞言慢慢睜開眼睛,然後吃力的微微轉了轉頭,看到何珍時,他的臉色瞬間蒼白!

“你看到了吧?”大拇指從肩膀上方微指身後,何珍輕輕道,“楊小青,你看到了的,我知道你看得到,所以,請告訴我你知道的一切。”

何珍對麵容白到發青的沈嘉言,露出了在他看來不啻是惡魔般的微笑。

那個噩夢般的夜晚發生的事情,沈嘉言將他看到聽到的一切告訴了何珍,明明是陽光明媚的天氣,說到最後,他竟然發起抖來。

“你說,世界上真的有鬼麽?”完全不敢看向何珍的方向,沈嘉言低聲開口。

這個問題,是他心裏一直有了的。從那個晚上開始,他就一直覺得那件事根本不像人做的,可是,這種理由他完全不能和上司說。

“你說呢?你……不是已經看到了麽?”

得到的卻是何珍的反問,低下頭,沈嘉言沉默,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末了,他輕輕問,“你……不怕麽?”

半晌無人回答,詫異的抬起頭,沈嘉言這才發現旁邊的女人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代替女人留在原地的,隻是一個小小的果籃。

何珍大步走在回家的路上,腦中拚命拚湊著幾件事情的關係,她覺得,這幾件事似乎是有某種聯係的。那名郵差出現了好幾次,於是她就更加想要找到那名郵差。

被人吊死在四樓吊扇上的楊小青;被楊母殺掉的楊父情人;樓下埋葬的五人屍體……

所有當事人全部死亡,警方認為殺害楊小青的凶手乃是楊父的情人,事情看起來似乎合理……

等等!

何珍忽然停下了。

不……不可能!

刑楠死前打給自己的電話裏,清楚地說了他目睹的一切,根據他的說法,楊父的情人應該在那一天就死了!而刑楠見到楊小青卻是在幾日後,那個時候他見到的是活著的楊小青!

殺掉楊小青的不可能是那個人!另有其人!

猛地轉身,何珍盯著身後緊緊跟隨自己的那個女孩,半晌,一字一字的輕聲開口:“你……想讓我幫你查……殺害你的真實凶手麽?”

話音結束,女孩腐敗的眼裏,答複似的滴出一滴猩紅的淚。

她什麽也不記得了,何珍原本不知道還有這樣的鬼,但是她知道,隨著時間過去,她還會遺忘更多。

為了進入下一個旅程,遺忘是必須的,等到所有事情忘光的時候,他們也將不複人間。

楊小青正在慢慢遺忘,遺忘自己的生平,遺忘自己的愛情親情友情,遺忘自己的語言,遺忘到底自己是誰……她作為人的記憶正在慢慢消失,別人也會慢慢遺忘她。

可是她不想遺忘,身上依舊鮮明的屍體特征就是證明,她每天跟著自己,或許就是為了抓住最後的記憶。

她想要知道自己死亡的原因!

何珍忽然明白了女孩堅持的唯一理由。

看著女孩眼裏大滴大滴滴出的血淚,何珍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她陷入了忙碌,她掌握的信息雖然多,可是都是口頭上的材料,她有很多事情需要向警方確認,拿不到楊小青的屍檢報告,何珍決定自己檢查。

楊小青身上的傷口隻有兩處,一處是脖子上的致命傷,另一處則是右手手指。

看起來像是骨折,手指軟軟的垂著,何珍知道那是楊小青死前最後掙紮的證據。她抓住了對方,不過最終被對方弄斷手指掙脫,那個凶手很小心的沒有留下任何指紋。

下午的時候,何珍疲倦的回家,聽到響聲向樓後走去,那裏,一個奇怪的男人蹲在地上,看樣子正在……挖土?審視的看了對方一眼,何珍咳了一聲引起對方的注意,對方聞聲站起身來,然後驚訝地叫出了何珍的名字。

“是我,何思遠,你不認得了麽?”說出自己的名字,男人淡淡地笑了。

自然而然的,何思遠接受了自己遠房表妹的邀請,來到了破樓的三樓。

“那個時候,每天我在上麵敲地板,連著敲三下就代表現在出去玩。”看著屋頂,何思遠回憶起往事。

“那個時候,隻有你和我玩。”何珍將一瓶綠茶放在桌上,視線不經意掃過何思遠胳膊上的石膏。“受傷了?”

“嗯,車禍。”

“撞人還是被撞?”

“被撞。”

“真遜!拿到賠償了麽?”

“嗬嗬,犯人都跑了。”無奈的笑了笑,何思遠的表情忽然沉澱,“我爸爸昨天死了。”

“啊?抱歉我不知道,告訴我墓地……”何珍愣了愣,按照血緣,自己似乎應該過去拜祭一下。

“不用麻煩了,父親他就在這裏。”指了指剛才放在桌上的盒子,何思遠表情還是沉靜。

“骨灰?”看到何思遠點頭,何珍不由挑了挑眉毛。

“昨天下午過世的,我去看望他的時候。”何思遠看著盒子,半晌目光移開。

“那樣很好,不像我,父母去世的時候都不在身邊,連句話也說不上。”

“我隻對他說了一句話。”何思遠卻不理會何珍的客套,徑直說著自己的話。

“啊?”

看著小時候印象裏一直很缺乏表情的何珍,如今因為自己而大皺其眉的樣子,何思遠微微勾起嘴角。

“爸,媽媽是你殺的吧?我就說了這一句。”說完,何思遠有點淒涼的笑了。

父親早就有了外遇,想要和母親分手,然後地震發生了……

“地震之後,我見過母親的,她說沒有找到爸爸,然後拿了兩把手電筒衝出去找他,結果,回來的就我爸一個人。

“他說他沒有見過母親,可是手上卻拿了她帶出去的手電筒的其中一把。”

另一把,幾天前也重新回到他手裏。

從地底下。

“我媽媽在這裏,就在這裏。”像說悄悄話一般的,何思遠壓低了聲音。

“所以今天,我送他去見她。”說完,何思遠站了起來,拿起盒子準備離開。

看著何思遠的背影,何珍沒有說出告別的話。

她腦子裏正在快速的思考!

那個晚上,楊小青活著,刑楠是生靈狀態,楊小青隻是普通人,她是看不到生靈的,所以,她是看不到刑楠的!可是刑楠卻說,楊小青和他說話了,然後,刑楠向後轉身,看到了另一個男人——

他夢裏反複出現的陌生男人!

是了……她怎麽忽略了他呢?

那個陌生男人!刑楠除了提到過郵差之外,還提到了他見過另外一個男人的事情,刑楠給自己打電話的那個晚上,他說他就是見到那個男人才衝出去的!

她可以這樣想麽?那個晚上,楊小青其實不是和刑楠說話,她沒法和他說話,因為她根本看不到他,所以,實際上楊小青說話的人……是那個男人?

當時那個男人手裏拿著刑楠他們的時光盒子。盒子……

“等等——”何珍忽然叫住了何思遠。“我想最後看一眼大伯,可以麽?”

她在賭,賭自己心裏的猜想。

何思遠停住了,半晌轉過身來,何珍衝過去,不等他拒絕的奪過盒子,打開,裏麵的東西隨即露了出來。

“刑楠的時光盒子……”喃喃說著,何珍用視線數著盒子裏的每樣物事,“你剛才……是想埋掉這個盒子?”

埋盒子的行為被自己發現了,何思遠為了掩蓋自己的行為,和自己上樓,然後說了上麵那些話故意誤導自己,那一切隻是為了掩飾自己手中盒子的真實身份!而何思遠為什麽這麽慌張的想要掩蓋一個盒子呢?這個原因隻能是——

“楊小青!是你殺了楊小青?!”

說話間,何珍猛地抬起頭,然後看到了何思遠高高揚起的手。

猛地將手中的盒子向上揮去,趁對方伸手格擋的工夫,何珍慌忙向後一跳,離開對方的攻擊範圍!何思遠用來格擋盒子的胳膊上麵的石膏,因為衝擊的力道竟然碎了!

看著對麵警惕看著自己的何珍,何思遠慢慢地用一隻手卸下了左臂上的碎石膏,露出來的左手手腕上,赫然是紫紅色的五道指痕!

“距離那天已經很久,一般的痕跡早就沒了,可是這個一直下不去,所以隻好自己打了石膏。”活動了一下左臂,何思遠對前方的何珍淡淡道,語氣平緩,就像說和自己毫不相幹的事。

“沒辦法,被看到了,本來不想殺她的,可是我不想為和自己無關的命案負責。”何思遠繼續說,他慢慢向何珍走去。

“所以寧願背上另一個命案?”何珍反問。

何思遠笑了,然後,從口袋裏拿出一截繩子。

後來的記憶何珍很模糊,何思遠不愧是學醫的,對人體構造很了解,輕鬆幾下卸掉了她的主要關節,何珍完全無法反抗的情況下,一條繩子無聲無息的被對方繞住了她的脖子,然後她就被吊了起來,很熟悉的位置,吊扇之上。

“你……之前說你媽媽的話……是騙我的?”還能開口的時候,何珍隻問了他這樣一句。

“不,那是真的。”何思遠輕輕說著,然後勒緊了繩子。

“我媽媽……還在我身邊麽?”

意識朦朧的時候,何珍記得何思遠似乎貼著自己的耳朵,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看不見你媽媽,倒是有個小孩在你身邊……

何珍想要告訴他,可是喉嚨已經完全沒法出聲。

朦朧的視線裏,何思遠擦掉一切證據,然後拿著那個盒子慢慢離開了,他的身後有一道小小的影子,跟著他,一直跟著。

何珍醒過來的時候,旁邊一張年輕男人的麵孔。

“你……是誰?”喉嚨撕裂般的疼痛,何珍忍痛問。

“郵差。”

“你……救的我?”

“不,送信的時候順便而已。”

舉起手中雪白的信封,男子輕輕蓋上何珍強自睜著的眼睛。

何思遠的屍體最後被人在家中發現,不是他自己的**,而是他未婚妻的**,鄰居嗅到惡臭這才報的警。他未婚妻的屍體就在他身旁,肚子裏有個未成型的孩子。

鄰居說他們有一陣子經常吵架,然後何思遠就不再出現,他們也就不吵了。

按照死亡時間先後,警方認為是何思遠的未婚妻耿慧美殺害了何思遠,然後自殺。

法醫鑒定何思遠的死亡時間是四個月前,那個時間在何珍被攻擊的時間之前,在楊小青死亡時間之前,在車禍之前,甚至,在何珍搬過來之前。

破樓最終還是被推翻了,那片土地下最終又挖出兩具骸骨,一具屬於女性,而另一具則是男童。

“為什麽這次不是413而是313了?”

即將搬離的時候,何珍收到了最後一封信。看了看信封上的收信人地址,何珍斜眼看向門口的男子。

“因為現在你這裏是三樓了。”扶扶眼鏡,男子狡猾的笑了。

那是郵局的錄取通知信,一個星期後,何珍成了那名男子的同事,成了一名郵差。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