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表姐心計

6姨媽見大家頗有興致,於是又揀了些話來說:“我家老爺才從京城回來,聽說這兩日,幾個言官齊了心地上折子彈劾侯爺治家不嚴,品德有失,侯爺帶著謝罪書上京謝罪去了呢。”

麗姨娘彈了彈衣袖上的褶子,含笑說:“嗨喲,那些當官的也是吃飽飯閑嗑牙,人家後院剝蔥搗蒜的小事也放朝堂上議論,一個私生子,還能動了江山社稷不成?”

6姨媽挑眉笑了笑:“你懂什麽?要不是皇帝授意,言官較這個勁做什麽?侯爺這麽多年雖然是無心朝政,安分守己,可當年幾大開國的功臣,都是跟著先皇出生入死的,這些臣子,始終是當今康帝心中的刺,先皇封的七個國公,除了涼國公彭家,別的都在這幾年敗落了。彭家仗著皇後,這些年越發興盛,康帝這回做這麽一場戲,不過是為了敲山震虎罷了。”

文姨娘想起什麽,慢慢問:“聽說,彭家除了出了皇後,還出了一個玉貴嬪。”

6姨媽嘴角揚了揚:“你們的消息也太閉塞了,這個玉貴嬪,五日前薨了。”

襄陽離京城隔了那麽遠,短短五日,6姨媽就收到了消息,錦言心想,對情報的搜集,6姨媽可真是女中翹楚。

6姨媽格外關心這個玉貴嬪,還是因為二兒子鵬哥兒的親事。本來,6姨媽屬意了玉貴嬪一母同胞哥哥的小女兒,玉貴嬪的哥哥,自然也是彭皇後的哥哥,可彭皇後是庶出的,跟這個小侄女的感情也不知怎樣,正思量著,京城就來了玉貴嬪薨逝的消息。說是急病攻心,可宮闈裏的彎彎繞繞,恐怕沒這麽簡單,局勢尚不明朗,6姨媽也不敢去淌這個渾水。

6姨媽又說:“玉貴嬪生前雖然沒有彭皇後得寵,卻誕下了大皇子,彭皇後膝下隻有幾位公主,聽說,大皇子已經由彭皇後撫養了。”這一茬,也是6姨媽覺得其中尚有關竅的原因,6姨媽收到她家老爺的來信,聽口氣,估計這位大皇子封太子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大皇子的生母是玉貴嬪,嫡母是彭皇後,兩位母親都出自彭家,皇帝為防彭家勢力膨脹,才借襄陽侯演了出殺雞儆猴的戲碼,恐怕,打壓彭家,這才剛剛開始呢。這些政見,關乎她家老爺仕途,6姨媽再碎嘴,也不會隨便議論。

徐姨娘對這些也沒什麽興趣,隻說:“聽說,這個玉貴嬪是個嫡出的,看來,出身好壞雖是注定的,可究竟命途如何,還是得看個人造化……”

話音未落,虞氏便換了個姿勢,打了個哈欠,說:“散會吧。”

6姨媽回到她客居的清香院,見她女兒寶岑搬了個藤椅出來,就著日頭的淺光繡花,6姨媽生平無大得意事,就膝下次子鵬哥兒兼小女寶岑是心頭驕傲,尤其是寶岑,不僅樣樣出挑,又知疼知熱,比忠厚老實的鵬哥兒能逗人開心,鴻哥兒向來不省事,反而是寶岑這個做妹妹的時常提點。

6姨媽走近了,拿過寶岑手上的刺繡,是月白的底子上繡著青竹,眉頭忍不住皺起,嗔責道:“姑娘家,怎麽這樣清淡,即便喜歡雅致,梅蘭竹菊,繡哪個不好,非選竹子,也不怕悶得慌。”

寶岑微微一笑,奪過刺繡,說:“就是清清淡淡的才好呢,什麽牡丹桃花看得人眼花繚亂的。”

6姨媽把她拉進屋,說:“走,咱們娘倆說幾句話。”

正好家裏跟來伺候的李祥家的走了來,遠遠地就開始急得嚷嚷:“太太,可不得了了……”

寶岑皺了皺眉,輕聲說:“有話進來回,別在院子裏吵嚷。”

三人一同進了裏屋,還沒坐穩呢,李祥家的便急吼吼地說:“咱們小祖宗又鬧禍了。”

寶岑眉一低,歎了口氣:“大哥那個魔星,又做出什麽來了?”

李祥家的見小姐這樣從容,便也喘了口氣,說:“少爺在襄陽城的這十幾日來,常去光顧玉煙樓一個藝名叫憐憐的頭牌姑娘,昨夜聽說憐憐被王同知家的二公子買回去做妾,一時火上心來,又多吃了兩杯酒,沒按捺下脾氣,到王同知的府上鬧了一大通,非要搶了憐憐回去……”

6姨媽探起身子,急問:“他現在在哪?”

李祥家的跌足道:“哎喲,聽說昨晚少爺醉得厲害,既不吃軟也不肯吃硬,後來王同知打聽到少爺是咱們6府的公子,於是留下大少爺在偏廂休息了一晚。今天聽少爺身邊的小廝說,表麵上是留,實際上哪裏留得住,大少爺喊打喊殺的,王同知又不敢綁他,怕開罪了咱們6家,便在酒裏下了蒙汗藥,哄少爺喝了,這會兒還沒醒呢。”

寶岑抿起嘴:“是咱們大少爺的作風。”

6姨媽聽兒子無事,鬆下身子,卻又紅了眼:“我現在在妹夫家裏做客,出了這樣的事兒,可丟死人了。老爺不在身邊,就咱們幾個娘們,又不能出麵,還得去求了連老爺去,怎麽開這個口?”然後又轉身去拉過寶岑的手:“你哥哥若有你半點懂事,我現在哪怕死了……”說著,就哽咽住了。

寶岑撫了撫6姨媽的背,又讓丫鬟倒了茶來,緩緩勸道:“大哥是炮仗的脾氣,一點就燃,娘別氣著身子,要為這個生氣,一輩子都氣不完呢。咱們還是想想辦法吧。”

6姨媽緩過來,長籲短歎:“你也知道鴻哥兒的脾氣,不要到那個憐憐,就算放他出來,他也不肯走的。”

寶岑蹙眉想了想,說:“除非王同知家的公子肯讓出這個憐憐,這事兒才能了結。可人家既然買了這個妾,自然是心頭之愛,憑什麽就讓出去呢!而且,這事兒上,哥哥確實做錯了,即便是姨夫願意求這個人情,也不好辦。若他家的官比姨夫大也罷了,姨夫去求這個人情,人家許會惦念姨夫放下臉來,不想因為一個姑娘傷了和氣。可偏偏正好是姨夫的下級,姨夫冒然求情,別人隻會覺得是姨夫以勢壓人,就算讓出憐憐,也不會服之以心,再在這個事兒上做出什麽文章,可就小事化大了。”

6姨媽拍著寶岑的手,感慨道:“真真是你想的周全,我一慌起來,一點主意都沒了,你說這個事兒該怎麽才好呢?”

寶岑靠著團枕,細細思忖起來,半晌,才開口:“咱們這幾日派出人去,挨家打聽這個同知家的公子愛逛哪些青樓,中意哪些姑娘,咱們隨便買上三四個,送到他們府上去,官員上下級之間送一些美妾也是常有的,憐憐的事兒咱們也不需刻意提起,他們家再沒有眼力價兒也知道咱們的意思,收了咱們的禮,再回一個憐憐來,兩家都有麵子,也不傷了和氣。”

6姨媽想了想,便點頭說好:“就這麽著!可鴻哥兒這幾日總不能就住在人家府裏。”

寶岑對住李祥家的,慢慢說:“派人告訴哥哥,便說我們有了主意了,要是他不回來,一輩子見不著憐憐。”

李祥家的答應了,便按著寶岑的吩咐張羅去了。6姨媽眉色又添了一重愁:“萬一,你姨夫不想插手此事……”

寶岑眼裏靜似平湖,提醒母親:“姨夫不是托父親從南邊尋什麽硯麽?”

6姨媽這才真正放下心來,寶岑喝了兩口茶,問:“娘你真看上錦心妹妹做兒媳婦了?”

6姨媽才想起來,本來是要說這個事兒的,於是點頭:“我也不是不想給你大哥選個名門閨秀,可你瞧你大哥的樣子,娶個貴女回來,還不知鬧成什麽樣呢!我打算的是,也不挑門第嫡庶了,就找個模樣頂尖的,放在房裏,能讓你哥哥收收心。”

寶岑不置可否地一笑。

6姨媽看著女兒,忽然說:“你在梅園那一回,也忒大膽了些。”看著寶岑的眼神明顯一閃,6姨媽才笑說:“是團兒告訴我的,那天她跟在你旁邊。”

寶岑恢複了神色,淡淡道:“還不是娘說想跟連家結親,我冷眼瞧著,連家的姑娘眼光高著呢,都瞄著侯府去的。”

6姨媽攬過寶岑,歎道:“我就說你是最可心的,其實,就算連李兩家不鬧僵,連家也別妄想攀上侯府。連老太爺在的時候,還有點可能,可現在連老爺不過四品官,憑什麽爭呢?你的意思我知道,錦心眼裏的是李家三公子李承煥,她也真是敢想,也是我鴻哥兒不爭氣,要麽連咱們家也不會明媒正娶一個四品地方官的庶女過門。三公子是什麽品貌?輪的著她?別說是她了,就算是錦言這個嫡女又如何,還是海底撈月,天上摘星,沒影兒的事兒。”說著,笑了兩聲,繼續:“我今天聽徐姨娘的意思,是看見人家彭皇後和李夫人雖是庶出卻能飛上金枝,也想讓錦心走這條路。可皇後和李夫人的福氣,哪裏是人人都有的。做人如果不安分,一味地好高騖遠,到頭來吃苦的,還不是自己。你呀,不用多花心思。”

寶岑伏在6姨媽懷裏,輕輕說:“小心點總沒錯的,舉手之勞而已,我把事兒做足了,娘也少費些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