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自食其果
要去給老太太請安,天還沒亮透就得爬起來,錦言睡慣懶床的,一天起得比一天早,實在有點吃不消,阿棠在床邊扯了許久,也沒把懶貨提溜起來,書月過來催的時候看見了,隻抿著嘴一笑,輕聲說:“小姐,該起了。”
錦言聽到書月來喊她了,也不鬧了,乖乖起床把衣裳穿好了,經過一段時間的訓練,錦言選衣裳首飾的品味總算有了一點點的提高。
阿棠泄了氣,埋怨起來:“書月姐姐你瞧瞧,你一來,小姐就乖得跟順了毛的貓,我可沒這本事。”
書月知是她吃醋了,便柔聲說道:“小姐是跟你混熟了,也是怕我告訴了太太,她臉上沒好意思。”
錦言一邊扣著小褂的側紐,一邊笑意滿麵:“噯喲喲,說人壞話呢,要背過人去,哪有就在人跟前嚼舌根子的。”
書月笑出兩個梨渦,跟阿棠說:“以後這種麻煩差事,咱們都別插手,讓皎兮來。”
錦言聽見“皎兮”兩個字,心就虛了,低頭吐了吐舌頭。
正好,皎兮端了洗臉的水進來,“咚”地擱在架子上,轉身便走了。
到茗秋堂的路上,虞氏和錦言碰見了徐姨娘娘仨,徐姨娘滿麵春風地迎了過來,笑意盈麵地低身福了福,客氣道:“見過太太,太太萬福。今兒真是好福氣,一出門就見著太太了。”
虞氏的嘴角抽了兩抽,然後就結巴了:“哦……嗯……你起來吧。”
徐姨娘又招呼身後的錦心和錦音,讓她們給虞氏請安,笑得跟田裏的甘蔗。錦心落落大方地行了禮,還是忍不住橫了徐姨娘一眼,覺得她太浮誇了,錦音也跟著姐姐規規矩矩地福了一福。
虞氏實在想不出這兩日如何得罪了這娘仨,心裏有了月裏穿棉襖的不舒適感,忍了半天,說出四個字:“你們先走。”
錦音在一旁繃著笑,隻覺得臉都僵了。待她們走了,虞氏轉過臉來看著錦言:“你知道她們又在玩什麽?”
錦言一本正經:“不知。”
虞氏眯起眼:“真的不知?”
錦言撓了撓臉:“母親,咱們要遲到了。”
茗秋堂裏的椅子都是紅鬆木的,也沒鋪什麽軟墊,虞氏坐了一盞茶的時間,隻覺得硌得難受,可看著姨娘們都站著,也不好發作,換了幾個礀勢,也沒等到老太太的出現。人不到,茶水也沒有,隻有幾個臉臭得跟茅坑裏的石頭一般的老嬤嬤,板著臉站著伺候,姨娘覺得氣氛冷寂,便笑了笑說:“老太太這幾日身上不好,昨夜忽然變冷,許是頭風舊疾又犯了。”
徐姨娘接話說:“若真是這樣,老太太更應該放下家務上的事兒,好好地歇一歇,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太太你說是不是?”
虞氏深深覺得其有什麽陰謀,斷然不肯開口講話。
徐姨娘的這句話,卻落在了老太太的耳裏。姍姍來遲的老太太一邊走,一邊說:“徐姨娘難道沒聽過一句老話?懶惰催人老,勤勞能延年。我不過是等著吃藥來晚了一會兒,就落了這麽大的埋怨,嫌我老了,你們也憑著良心說句話,難道咱們連府上下井然有序,不是我老婆子的功勞,而是你們的功勞?一句謝謝的話也沒有,反倒坐穩了江山趕功臣了。”一席話,本來是罵徐姨娘的,後來牽牽連連把一屋子的人都算進去了。
錦言心裏暗笑:好大的怨氣。這情形讓她想起小時候在鄉下,莊上有個大戶,仗著哥哥是芝麻官,在村裏無惡不作,一回,把村裏王瞎子的老婆硬搶回家做妾,還跟王瞎子說:“你瞧我把你老婆養得白白胖胖的,一句謝謝的話也沒有,還反過來罵我?”祖母和這個大戶,實在是有異曲同工之妙。
徐姨娘的臉白如紙,趕忙說:“我隻是關心老太太的身子骨,沒有別的意思。”
老太太鼻子裏哼了一聲:“我還沒那麽快死。心姐兒呢?過來給祖母看看。”
錦心看了一眼徐姨娘,便走到老太太眼前,福身朗聲說:“孫女兒給祖母請安。”老太太拉著錦心通身看了看,點了點頭:“幾個丫頭裏,就心姐兒長得跟我年輕時候有兩分像。”
眾人互覷一眼,都默不作聲。
老太太又說:“我隻養過小子,還沒養過姑娘,我看心姐兒是個不錯的,養在姨娘身邊可惜了,不如就放我的房裏吧,我老來也算得個趣兒。”
徐姨娘手裏絞著帕子,往前上了幾步,說:“怎麽好意思讓心姐兒打擾老太太的清淨呢。”
老太太以為她說的真是客氣話,於是道:“又不是幾歲,女孩兒家也沒小子那麽鬧騰,算不得什麽打擾。”
徐姨娘咬著下唇,皺眉想了想,下定決心道:“這個事兒,還是從長計議吧。”
老太太這才聽出她話裏的為難,一掌拍在案上,氣得手顫:“你真是不知好歹,我好心收心姐兒撫養,還不是為心姐兒好?我是元帥府出來的千金,還沒資格教養一個小小的閨女麽?”緩了緩,又說:“我這兒多少還有些體己,到時候心姐兒出閣,嫁妝也體麵一些,你一個糧油店出來的,能有幾個子兒給心姐兒張羅?”
徐姨娘反正已經下了死心不會讓錦心過去,說:“我好歹也養了心姐兒這麽些年,有了感情,老太太一句話就要了過去,我多少有些舍不得,不如咱們再商議商議?”
老太太的話裏夾了冰雹似的:“我一個祖母,要孫女兒到膝下撫養,還由得你一個姨娘阻攔?”
徐姨娘抬起臉兒,說:“既然祖母隻是晚年無趣,要一個孫女兒相伴,那不如讓音姐兒搬到茗秋堂來。”
錦音驀地抬頭,小臉蒼白,又緩緩地低了頭去。
老太太氣得不輕:“我要的是橙子,你塞給我一個橘,就以為能打發我了嗎?”
錦言憂心地去瞧錦音的表情,隻可惜她的頭垂得很低。被親生娘當作擋箭的棋子,被親生祖母當著眾人的麵兒嫌棄,還有什麽比這更難過呢?
徐姨娘似乎得了理兒,愈發理直氣壯起來:“老太太處理家務事情從來不偏不倚,公平持正,難道對孫女還會厚此薄彼?若傳了出去,別人知道老太太偏心如此,還不知道說出什麽樣的風涼話呢!”
錦心也柔柔說:“祖母,其實妹妹比我乖多了,從不給人惹麻煩。”
徐姨娘也點頭附和:“可不是,她很乖,一點也不讓人操心,女紅音韻學得都比心姐兒好,別看她一聲不響的,心裏熱乎著呢。”
錦音的手已經捂上眼睛了,她第一次聽娘和姐姐這樣的讚揚和誇獎,竟是在這種時機。錦言本來氣不過,想出言相譏,後來沉心想了想,錦音跟著祖母未嚐不是件好事,徐姨娘這樣的娘不要也罷,待在祖母旁邊,至少能比跟著徐姨娘有出息,於是按捺下心裏的火。
徐姨娘已經轉身推了錦音到老太太身邊,說:“心姐兒性格刁鑽,不是個省心的,老太太畢竟歲數也上去了,萬一被心姐兒氣得頭疼腦熱的,我們哪擔待得起呢,要是太太管著……我還多少放心些。”
虞氏從茶碗裏抬起臉,一副茫然。
老太太總算明白了徐姨娘的意思,冷笑了兩聲,說:“原來徐姨娘是在打媳婦的主意,難怪這麽不識抬舉,原來是有了陽關道,不屑走我的獨木橋啊。”然後,歪了歪身子,靠在引枕上,問虞氏:“你是處處要跟我作對,事事要跟我爭個高下,知道我看上了心姐兒,也要插一手攪和一番才滿意。”
虞氏眉色微瀾,言簡意賅:“我沒打算收心姐兒。”
這下嚇得徐姨娘撲通跪下了,抖著聲音:“太太昨兒不是說有意記心姐兒到名下的……還說……”忽然,咬出了唇。
虞氏繼續一臉茫然,錦言接口問:“我母親什麽時候說這話了?你空口白話的造什麽謠?昨日晨省之後母親再未見過你,晨省時候大家都在,可有人聽見我母親說要收錦心妹妹了?”眼神看了一圈,幾位姨娘紛紛搖頭。
徐姨娘麵如死灰,跪倒在地上,不再出一言。
錦言又問:“那你是從哪裏聽到這話的?莫非你長了順風耳,我們漪蘭居說什麽,你在鳴玉軒都能聽個明明白白?”
老太太這才琢磨出其的關竅來,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徐姨娘:“騎著驢子思駿馬,官居宰相望王侯,徐姨娘可真是貪心不足啊。”
徐姨娘這才想起來還有老太太,於是抬起婆娑的淚眼:“老太太……”
老太太微微一笑,拉過錦音的手說:“以後,咱們祖孫倆就搭夥過日子了。”然後對著徐姨娘說了一句:“反正都是庶女,選哪個都一樣。”
錦心這時看了一眼老太太,看了一眼徐姨娘,看了一眼虞氏,又看了一眼錦言,勾了勾唇,福身道:“今天讓大家夥看笑話了,恕我丟不起這個人,先行告退了。”說完,就端著身子走了,經過錦言時,丟了一句:“我在哪都不會輸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