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樹下密謀

不知不覺間,雪已經停了,陳嬤嬤已經回了漪蘭居,錦言仍一腳深一腳淺地迎風走著,心裏有一腔愁緒悶著,難受得緊,不知不覺間,又走到了梅園,上回和小鯉魚並排而坐的石墩上,靜靜落了一層雪,錦言輕輕歎了一聲,拂雪而坐。

原來,感情也可以是這樣一種傷人利器。錦言撐著臉,心裏感觸很多很多。

“啪嗒。”一顆紅棗從樹上掉下來,砸到錦言的腦袋。

錦言揉了揉腦袋,繼續想事情。

“啪嗒。”又一顆紅棗砸在錦言腦袋上,生疼。

錦言撿起棗兒,這才回味過來,梅樹上怎麽會結棗兒啊!

怒目往上望去,果見李承煜翹著二郎腿悠哉躺在樹上,一手拋著紅棗,笑眯眯把棗兒拋了下去,正中錦言眉心。

錦言氣得捂住額,跺腳道:“你給我下來。”

承煜斜覷了她一眼,笑得得意:“不。”

錦言鄙視地仰頭望他:“掛在樹上的魚是魚幹。”

承煜縱身躍下,落地濺起一層細雪,揚袖將一顆甜棗兒塞進錦言嘴裏,說:“看你愁眉苦臉,給你甜一甜。”

錦言依舊坐下,嘴裏嚼著棗兒,口齒不清地傷感:“我呀,心情不好。”

承煜一邊給錦言嘴裏塞著棗兒,一邊問:“誰又欺負你啦?”

“沒人欺負我,”錦言吃得有點噎,白了他一眼,讓他慢點:“就是覺得,人生很艱難啊。”

承煜微微一笑,在她身旁坐下,說:“我二人能這樣花前月下,已經很好了……”

花前月下……錦言抽了抽眼角。

隻聽承煜繼續道:“那日我們回襄陽,馬車走在大道上,我看見6鴻騎著馬,在高處的山坡上遠遠隨著我們,我們走一段,他也走一段,我們停下休息,他也停著不動。直到我們換了船,我看見他在山坡上遙立,遲遲不走。”

錦言心裏一動,趕忙幫無雙掩飾:“那一定是6表哥怕你們路上遇見危險,才有心護送,你們哥幾個的情誼,真是……很難得,很難得。”說著說著,結結巴巴起來。

承煜好笑地看著她,忍不住敲了她一下:“6鴻百裏相送,是為了我們幾個大老爺們?”

錦言低下頭,囁嚅道:“可不就是嘛……”

承煜看著她因為撒謊變得紅紅的耳垂,眼中多了幾分溫柔,轉而道:“在我離開京城之前,家裏已經開始為無雙議親了。”

錦言這才真的驚動了,眼神輕晃,看著承煜:“是那個彭家?”

承煜點了點頭:“原來你知道。若事成,恐怕那日山坡上,6鴻是最後一次見無雙了。”

錦言的眼中蒙上淡淡的水色,心裏發酸:“可是無雙,並不想嫁給那個彭翊啊。”

“那彭翊也算不得什麽君子,為人陰冷,酷好權謀,雖不曾娶妻,可家中美妾成群,父親就對這親事不很讚成。”

錦言略略放心一些:“既是侯爺不同意,那這事兒應該成不了。”

承煜冷冷地撇唇:“你是看不懂時局,皇帝讓父親進京,為的是製衡彭家,無論誰人都看的明白,彭家自然也是知道。彭家意欲同我家結親,為的,隻是給皇帝一個下馬威,專門讓皇帝臉上無光。”

錦言想不到此事會如此複雜,難怪京城權貴如雲,彭家卻偏偏選中了無雙。

承煜眼色微微一沉:“若然彭家執意而為,此事,凶多吉少。何況,李夫人和你承煥哥哥,可很樂意促成這門親事。”

李夫人……錦言側頭去看承煜的表情:“你從不喊她做母親麽?”

承煜眼神驟涼,嫌惡地閉上唇。

錦言忽然覺得自己說錯了話,不知所措地望著冷著臉的承煜。承煜瞥眼看見小妮子像是隻怯怯的兔子,忍不住放暖了眼神,說:“她的事,以後若有機會,我一定好好地說與你。”

錦言認真地點點頭。

承煜笑笑,繼續說:“李夫人與彭家有意靠攏,是為了你承煥哥哥的官途。而且,你承煥哥哥同那彭翊認識時間雖不長,卻很是臭味相投。”

每每提起承煥,承煜都沒好話,錦言是習慣了的。低頭想了一陣,錦言又安慰自己似的道:“可無雙自己不願意,侯爺和夫人應該不會為難於她吧,畢竟是嬌生慣養……”

承煜忽然感慨:“所以,咱們倆,也算幸福了是不是?”

錦言剛要說什麽,忽然承煜攬著她躲到了樹後,一會兒,南邊的方向傳來了踏雪的“吱呀吱呀”聲。那腳步聲在不遠處的大榕樹下停住,左右踱了起來,像是在等人,因是晚上,樹影之外實在難辨身形容貌。

承煜溫暖的呼吸籠在周遭,錦言也臉熱起來。

錦言在心裏小小地埋怨:什麽時候,才能不這麽藏著掖著呀。

過了一會兒,又來了一人,腳步略慢,和先前那人會合了,停了一下,便開口:“出來的時候沒被人看見吧?”

錦言的心猛烈地跳了一下:是徐姨娘的聲音沒錯!這話裏,似乎有不尋常的意思呢。

承煜也明顯警惕起來。

先來的那人並沒有說話,也許是點了頭,徐姨娘這才又道:“這個你拿好,到時候撒在漪蘭居煮茶的水裏。”

錦言的眉頭倏然擰起,果然,徐姨娘又要有所動作了。

徐姨娘輕聲地笑了一下:“等漪蘭居的人藥勁兒上來,都昏睡過去,再讓那男人進虞文瀾的帳子裏去,等一切妥當,你再去知會我一聲兒。等天亮了,事就成了。老爺明夜淩晨才會回府,到時候看到這一切,無論他信不信,虞文瀾反正是沒臉活了。”

錦言身上像被過了一道冰水般滯住,拳頭不由自主地顫抖,卻聽承煜輕輕的聲音繞在耳邊:“別打草驚蛇,現在就算抓住她們,憑隻言片語,也定不了她們的罪。”

另一個人靜了靜,隨即行禮,轉身快步走了。

徐姨娘看著那人的背影,自言自語:“虞文瀾,想讓我留在襄陽看大門,好狠的心呐。反正我也到這個地步了,大不了玉石俱焚,至少痛快。而後……我肚子裏的孩子,就可以代替她肚子了的孩子,繼承家業,享盡榮華。”

那聲音,幾近瘋狂。

冷笑幾聲過後,徐姨娘也緩步走了。

承煜這才鬆開錦言,錦言的身體不住顫抖,眼神裏閃動著憤怒的火焰。

承煜揚起手,想按在錦言的肩頭,卻被錦言一手打落,錦言難受得嗆聲:“我母親從不害人,別人為何要害她?”

承煜無言,隻默默地凝視著她。

錦言揚起臉,滿眼憤怒:“母親對父親那麽好,父親卻讓那個歹毒的女人一次一次地算計母親!你們男人,為何娶了妻還要納妾!既要納妾,為何縱容妾的野心,為何保護不了妻的安全!”

承煜忽然將錦言按進懷裏,氣息吐在錦言耳邊:“你若肯嫁我,我絕不納妾。”

錦言的眼淚終於止不住,濡濕了承煜胸口的衣裳。

承煜將手放在錦言的發上,抿起唇角:“你也沒見過小叫花子三妻四妾對不對?”

錦言仰起掛滿淚珠的臉,抽噎道:“我可沒說……要嫁給你。”

承煜給她抹著眼淚,笑道:“那我便去納一群嬌妾,一個暖床,一個穿衣,一個煮飯……”

錦言抓住他的手,認真地說:“你若納妾,我便把你做成紅燒鯉魚、清蒸鯉魚、豆瓣鯉魚、剁椒鯉魚!”

承煜眼裏的笑意更暖,又將錦言抱回到懷裏。

錦言在他懷裏喘不過氣:“明晚,我要好好保護母親!”

承煜的下巴蹭了蹭錦言的額:“也還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