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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受嗎?
……除了接受這樣的現實也沒有其他選擇了吧。
烏洛琉斯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失望什麽,但是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可能被實現。
然而最讓祂心情微妙的是,祂現在居然沒有多少難過。
大概是已經看到自己的朋友死去的兩次,傷口再一次被撕開之後的痛苦肯定不會跟第一次受傷一樣。即便是那些難以抑製地感到失落和悲傷,也比烏洛琉斯的預期平靜了太多。
因為某種意義上說,現在的結局簡直是太好了,好得遠遠超出烏洛琉斯自己的想象。
“命運”已經告訴祂這就是最好的結局了,被源質汙染的靈魂不可複原,從災禍之城將祂吞噬的那一刻起,自己熟悉的那個梅迪奇就不可能在全須全尾地回來了。
現在的這個——姑且也稱祂為梅迪奇,畢竟祂就是這樣自稱的。祂還會用那個祂自己起的外號叫烏洛琉斯,還記得過去的事情,看起來似乎和以前並沒有什麽變化,然而在提到原本的梅迪奇會重視的東西的時候,祂的眼中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波動。“戰爭之紅”或許可以算上地球內部較為精銳的一支部隊,但是對即將前往星空的“毀滅天災”來說,這些一個星球上的精銳什麽都不算。
祂有的是時間,也有的是機會,可以從無數地方收集自己的新軍隊。
在過去,梅迪奇沒有性情大變也是因為接觸得還不夠深,隻是在嚐試就已經留下了汙染烙印。
不過那時候祂覺得自己還有足夠的時間和無數次機會,不用著急,可以在未來慢慢嚐試跟這個同樣活躍又具有極強攻擊性的源質好好相處,卻沒想到之後的物是人非。
“……你會擔任毀滅天災多久?”
烏洛琉斯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一百年,兩百年,還是一千年,或者更久?”
梅迪奇咂了下嘴,用一種很不在意的語氣說道:
“這誰知道。”
“毀滅天災隻會讓最強者來擔任,如果我輸給了力量和謀劃都比我更強的人,那就會由祂來擔任,我會成為祂的軍隊的一員。”
說到這裏,梅迪奇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力量,祂的看向烏洛琉斯身後的環,讓屬於宿命之環的象征逐漸回縮,逐漸變得透明,就像是剛才麵對源堡的氣息一樣緩慢地退縮了一些。
“命運”的兩條途徑差不多都是這樣,在麵對沒有把握的對手和危險的時候首先選擇避開。
“不過,比起地球,星空中很難發生爭鬥。”
“因為星空無邊無際,就連時間的概念也在無盡的空間中消失。正常情況下,如果不依靠非凡能力尋找或者聚合,有時候要經過幾十年到幾萬年不等才能遇見其他神,能不能打起來又是另一回事,更大的可能是我看到祂們的信徒星球,順手上去鬧一鬧。”
梅迪奇說著祂本應該完全不知道的事情,語氣熟稔,仿佛祂已經經曆過無數次。
“過去我為主征戰,搶奪信徒和領土,現在我沒有信徒,也沒有效忠的對象,已經沒有了奮鬥的目標……換言之,我襲擊別人就也不需要理由了!”
“大蛇,你就放心吧,我已經得到了魔女和獵人兩條途徑,災禍之城也隨時可以帶走,完全是全盛時期,在星空不用畏懼任何神。不管是誰來,我都有把握讓祂們吃不了兜著走。”
看到宿命之環的退縮,梅迪奇滿意地笑了。
祂的語氣輕鬆,頗為驕傲,仿佛毆打其他神靈已經是一件輕車熟路,基本沒有什麽難度的事情。
這句話讓烏洛琉斯終於找回了一點熟悉的感覺。
祂突然明白過來自己的心結所在——力量和生命層次的上升會帶來眼界、觀念的各種變化,這是很正常的,畢竟曾經得不到的東西如今觸手可及,任何人的內心都會產生異化。而如果梅迪奇因為成為了雙途徑真神或者舊日,就這樣離開了地球去往更廣闊的世界,並且在未來的時光中逐漸變得好戰,瘋狂,甚至主動挑戰,那麽烏洛琉斯和所有熟悉祂的人應該都覺得是可以接受的。
但是梅迪奇現在的變化太突然了!祂就像是某天突然變成了毀滅天災,雖然大體上的性格還沒有改變,但是觀念已經天差地別,當再次提起自己曾經重視的東西的時候,就已經完全沒有了在意。
這段時間被直接削去了,短時間內就產生了這樣的大變化,不給人任何的過渡和適應。因此產生的種種違和感讓祂看起來像是一個披著梅迪奇的皮的其他生物,所以烏洛琉斯才難以接受。
烏洛琉斯並不是哲學家,也不會去試圖論證現在的梅迪奇還有多少原來的比例。
無論祂的心中怎麽想,命運都告訴祂這是最好的結果。
梅迪奇的意識還存在,並且祂覺得是自己成為了毀滅天災……是的,沒有比這更好的結果了。
“……我會竭盡所能地幫助你……”
過去的你已經無法追逐,未來會發生什麽誰都不知道。如果戰敗就會讓他人來成為毀滅天災,那我就用一切手段來留住現在的你……烏洛琉斯收拾一下心情,看著那雙眼睛,慢慢地,輕輕地說道:
“命運會一直站在你的身邊,梅迪奇。”
真不知道這是命運的嘲弄,還是種種巧合造就的必然——就像是又回到了第四紀的時候。天國毀滅,仇敵們奪取主的權柄成為了神靈,主跟黑皇帝合作自保……祂們倆在那段時光裏也是現在這樣抱團取暖,互相依靠,烏洛琉斯感到無比苦澀,一時間竟然有點想笑了。
梅迪奇,你居然,也隻剩下了現在啊。
……
太陽之國因蒂斯,特裏爾。
伊蕾娜轉過頭來,微微皺著眉頭,問奧黛麗:
“奧黛麗,今天,我突然有一種想要信仰造物主的想法。”
聞言,一直看著窗外熱鬧的街道的奧黛麗轉過頭來,表現出認真傾聽的姿態。
“我可以確信我之前從未有過類似的想法,我並不會信仰某個特定的存在,信仰與我而言是晉升和表現的籌碼,從小到大一直都是這樣……不過我今天看到造物主的聖徽的時候都有種跪下向祂祈禱的衝動,想要在正常的日課之後,額外再去做禮拜,甚至是懺悔。”
“我認為這是教會內部的氛圍和今天的神跡給我的影響,作為觀眾,你有什麽看法嗎?”
奧黛麗沉思片刻,回憶著伊蕾娜一直以來的言行舉止,以及今天發生的種種巨大變化,最後用帶著安撫的力量的語調輕聲說道:
“或許您確實受到了氛圍的影響,在群體的作用下,一個聲音會被無限放大,蓋過稍微弱小的聲音,讓所有聽到這個聲音的人都以為這是自己的想法。”
“那位殿下也說,從今日起不再有寒冷和傷痛,您是位善良的人,應該也是被這種氣氛吸引。”
“可能吧。”伊蕾娜的眉頭依然皺著,看起來有些排斥“想要信仰造物主”的這個想法。
“人的觀念是會變化的,就算未來的某日你選擇信仰祂,或許也是正常的發展。”
“是啊。曾經我也沒想過我居然會是一個無信仰者。”
奧黛麗想了想,把心中的困惑說出:“說到這個,請容我詢問您一個問題。”
“什麽?”
“我想知道,伊蕾娜小姐您為什麽可以將信仰和神靈分開?”奧黛麗實在是有些好奇,她自己也屢次因為信仰和歸屬而躊躇不前,因此她覺得伊蕾娜的觀念或許能解決自己的一些問題,“海洋和風蘊含著風暴之主的意誌,雷霆是祂的神罰和憤怒,黑夜是黑夜女神的慈悲和懷抱,安寧是祂賜予每一位死者和沉睡者的麵紗……就像這樣,世上的一切都跟神靈息息相關,看到黑夜就會想起黑夜女神,看到太陽就會想到永恒烈焰,您是怎麽把自己的信仰和具體的神靈分開的?”
“按理來說,出生於貴族家庭的您,即便不信仰,也應該是這個製度的最忠實擁護者。”
聽到這句話,原本沒什麽表情的伊蕾娜忽然露出了笑容,她連連點頭讚同奧黛麗這最後一句有些尖銳的話語,笑著將雙臂壓在了走廊的欄杆上,看著外麵的世界。
“這裏是光明大教堂,全世界最神聖的地方。”
“我們的神是太陽,太陽的眼中容不下任何汙穢,黑暗和墮落。”
“我是世襲侯爵家族的女兒,我剛出生的時候,就是在這裏,由當時的主祭大人為我洗禮。”
“我本來很尊敬他,我也相信過太陽的聖典……”
伊蕾娜深深地歎了口氣,奧黛麗知道,這是她準備說些和她的想法的產生有關係的事情了。
“我們的議會被貴族和教會控製,我的兄弟們必定從政,因此我的父親打算給我提高身價,讓我成為我的哥哥和弟弟在教會中的助力,於是把我當做虔誠侍奉太陽的貞女培養。我九歲之前都是在深山的修道院接受教育和學習,完成了經文和聖典課業後才逐漸和家人來往。”
完全想象不到的人生經曆……奧黛麗聽得頗為認真。
烈陽教會在因蒂斯的權力遠大於黑夜和風暴教會在魯恩的,因此奧黛麗也是第一次從傳聞之外的地方看到“為了獲得權力而進入修道院”的貴族女性。
“但那修道院實在是個肮髒的地方,修道院的管理者是個沒能耐的家夥,但他有點權力,這權力不至於大到讓他目中無人,又小到剛好夠他魚肉鄉裏。我是侯爵的女兒,他想利用我,但也隻是在我的管家和哥哥來看我的時候賠笑讓我給他多說幾句好話。我住在修道院最好的房間裏,每晚都能聽到有不同的人在哭泣,我也總能看到陌生的年輕男女出現在這個不應該有外人的修道院裏。”
“他讓她們打扮成修士和修女,失去興趣了就把她們趕走。他的臥室永遠都有那種肮髒的聲音傳來,我討厭黑夜,喜愛白天,因為每到夜裏……嗬嗬,我隻好看著天花板,背誦聖典。”
“我跟管家隱晦地提到,我不喜歡這裏,但管家說這個修道院的創始者是進入神國的聖人。”
“有的是修女和貴族女孩在等待,如果不是我父親操作,才四五歲的我還進不來這種地方呢。”
“聖人會樂意自己的修道院變成這種地方?於是我跟這位聖人祈禱了許久,請求他想想辦法整改一下這裏的情況,一年過去了,修道院裏被他搶來的男女越來越多,他的膽子也越來越大,以至於我懷疑神靈和那位聖人是不是不僅沒有懲罰還表揚包庇了他。有一次我親眼看見他拉著一個年齡與我相仿的女孩進了修道院,而隔天,我就看到了那孩子被丟棄在垃圾堆上的破爛屍體。”
“我跟神靈祈禱了好幾年,神靈也沒給我任何啟示。”
“他看我的眼神也越來越讓我覺得惡心,因此努力完成學業成了我唯一的想法,原本十四歲才能完成的課業,在我九歲就結束了。”
奧黛麗靜靜地聽她說完,才問道:
“然後呢?”
然後……伊蕾娜呼出一口氣,她從來沒有把這段經曆告訴別人,但是要跟心理醫生探討自己的精神的話就必須從根源入手,而奧黛麗的反應也符合她的期待,沒有義憤填膺,沒有冷漠無視,沒有發表任何主觀的評價。伊蕾娜也不需要聽眾做出任何主觀評價,奧黛麗完美地看出了她的需求——就像醫生一樣,聽完了病人的感受之後,記錄下這些有用的心理變化案例,然後平靜又專業地問一句:
“然後呢?”
“然後……我回到了家,用一年的時間觀察了一下我的哥哥的態度,最後我們一拍即合,用了一些手段將受害人、家屬以及私生子們集合起來,將那個院長送上了絞刑架。”
“在他被吊死的時候,我親自出席,穿著太陽修女的服飾聲淚俱下地控訴他的所作所為,然後又強忍著惡心做出一副寬恕的摸樣,為他念誦了安魂的祈禱詩。”
“就這樣,我成為了忍辱負重、堅持不懈地在太陽的指引下與汙穢邪惡作鬥爭的貞女修士,得到了教會的重視,我的哥哥獲得了那個修道院的管理權,開始利用那裏培養自己的下屬。”
伊蕾娜說著轉了個身,隨意地靠在欄杆上,動作放鬆大膽,而奧黛麗站得筆直,連裙子上的褶皺都一絲不苟。伊蕾娜仰起頭,眯著眼睛看向天空中漂浮的“聖城”利維希德,說:
“太陽是好東西,象征生命的勃發,是溫暖和光明的集合。但太陽的信徒和神本身都未必是什麽好東西。如果神是好神,那祂應該懲罰這樣的信徒。如果祂包庇信徒,那他被吊死的時候我和哥哥應該會受到懲罰,然而實際上什麽都沒發生。什麽都沒發生比祂是個惡神更讓人失望。”
“我心中對永恒烈陽以及所有神靈的信仰就此消失了,隻剩下敬畏,在祈禱的時候,我也隻是做出虔誠的樣子,在心中不屑並質問祂們,然而依然什麽都沒有發生——我徹底失望了。”
“因此,當教會準備讓我停止在序列7,要麽去聯姻,要麽去某個修道院做精致的宗教藝術品的時候,我接受了來自極光會的橄欖枝——反正都差不多,那位邪神至少會跟信徒講話,不是嗎。”
她說完最後一句話之後,奧黛麗也沒有開口回應。
風聲從光明大教堂的高處呼嘯而過,許久之後,奧黛麗才試探著說道:
“如果用最簡單的方法來分析,發生在你童年的那件事情讓你對神產生了極度的不信任,因此也拒絕信仰任何神靈,而現在的造物主,或者說上帝又通過行動讓你對祂產生了信任。”
“唔。”伊蕾娜看著走廊頂上的壁畫,不置可否。
“而可能有些涉及非凡能力的解釋就是……其實我的心中也出現了對上帝的信仰,也是在今天剛剛出現的,不過,這個想法已經被我忘記了。”奧黛麗笑了笑,臉上卻完全沒有笑意,“心理煉金會最新的報告中顯示,他們觀測到潛意識海洋中出現了可以被確認為‘太陽’的星體。”
“潛意識海洋是無數生靈的深層意識共同構建存在的地方,觀念和想法被傳遞給所有人。”
奧黛麗有些悵然和無奈。
雖說她的任務目標和目的確實是讓更多的人信仰太陽,成為祂的信徒被上帝納入庇護,但是當赫密斯誇獎她完成了任務並且做得很好的時候,她卻沒感覺有多麽高興。
“你的意思就是說,在那裏出現太陽,意味著太陽將成為每一個生命的共識,即便是剛出生的孩子也不例外。”伊蕾娜抿了抿嘴,歎氣道,“魯恩那邊確實傳來了全國改信的消息……就算是被神的偉力和末日般的恐怖震懾,也不可能全國上下這麽整齊劃一地改信。”
“人類終究逃不了神給予的信仰啊。”
“我們都將成為祂的信徒……”
……
如果計算沒有錯誤,那未來的一分鍾之內上帝就會和詭秘開戰,以靈界為主要戰場——外神正準備離開,卻看到星界出現了漏洞,導致紅月和太陽的象征死死地糾纏在了一起。
可以被當做是墮落母神的神性分身的存在被惡意引導到了上帝的麵前,盡管前者沒有母巢的力量保護,但仍然可以讓上帝覺得棘手——這種純惡心神的行為一看就知道會是誰幹出來的,要不是烏洛琉斯剛才跟人家打了個祈禱,確認了身份,外神都快覺得那肯定是詭秘之主在偷樂了。
祂想到了什麽,停下了離開的腳步。
“我得到了死亡烙印,也看到了永暗之河的深處。”
“我和這條支流初步建立起了微弱的聯係。”
“我已經算是超常完成了我的任務,再行動下去就會出現危險,但是祂們現在都自顧不暇,這樣的機會我不動手簡直對不起自己……那麽問題來了,我該如何帶走這裏的永暗之河支流?”
過了片刻,祂自言自語道。
“……你說得對。”
“跟嚐試截斷一部分源質比起來,支流的意誌化身是一個更加具體的目標,畢竟我們誰也沒有能力撕裂源質,或者將支流封印到另一個空間裏攜帶。”
“本來我是不打算幫你太多的,防止克萊恩回過神來又針對我,但是現在……”
“如果能得到支流的化身,克萊恩大概是不會怎樣的。讓過程得到一個重點,於我們的象征而言是質變……就算我們當場發瘋,甚至崩潰,也不算太虧吧?”
“誰能忍得住自我補完的**……”
祂低聲自語,臉上始終帶著仿佛發自內心高興的微笑,周圍的世界迅速變得頹敗腐朽,似乎有另一個廢墟與幾乎完全毀滅的卡爾德隆疊加了起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