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三六九等涇渭分明的時代,崔漁能做什麽?
他似乎什麽也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按照自己的心意,讓自己活得更舒服一點。
僅此而已!
沒有科考,你想當官?
無數貴族子弟都在排隊等著呢。
不單單是貴族子弟,就算那些‘福澤五代而斬’的貴族之後,也在排隊呢。
你一個平民想做官?
去找個貴族投靠吧,若能獲得對方賞識,或許能做個管事。
這個世界選官憑什麽?
舉孝廉!
也就是推舉製度。
但推舉的也是貴族之後啊,好事怎麽會落在你一個平民身上?
太賺錢的行業不能做,做了會有人眼紅,到時候你的基業守不住不說,自己沒準還要搭進去。
思來想去,崔漁覺得做養豬行。
這個世界的豬肉腥臊不忍下口,但他有不讓豬肉腥臊的辦法。
而且亂世即將到來,現在大周物價已經崩潰,百姓買東西都是以物易物,誰還認可大周的貨幣?
鑄造的貨幣太多,造成的通貨膨脹太嚴重,百姓也不是傻子,幹脆直接不和你玩了。
中央王朝大周每鑄造一枚錢幣,這一枚錢幣的膨脹就要平均在每個大周百姓頭上,大周百姓手中銅錢就要隨之貶值。
本來隻有十個蘋果,每個蘋果一塊錢,你現在卡卡印了一百萬的錢幣,你說物價崩不崩!
你用毫不費力鑄造出來的錢,將我血汗賺來的錢給稀釋了,你告訴我這不是搶錢是什麽?
這就是搶錢!
鑄造銅幣就是搶錢!搶普通人錢袋子裏的血汗錢!
以前我一文錢能買十個饅頭,我好好攢著買媳婦,結果你他娘的卡卡鑄幣一百萬,一個饅頭值一百個錢幣,你說是不是搶錢?
這就是搶錢!
世上最公平的交易就是以物易物。
崔漁一雙眼睛看著身前豬肉鋪子:“錢幣不值錢,但豬肉值錢啊。就算不賣豬肉,自己吃也行啊。”
崔漁心中想著,就見一道矮小人影,此時笑嘻嘻的拿著抹布,從人群中鑽出,來到豬肉鋪子前,用抹布替豬肉老板擦拭砧板:“老板,你這砧板也太髒了,你看看一擦全都是油脂,誰來買你的肉?我來替你擦擦。”
一邊說著手腳麻利的在豬肉攤子前擦拭著。
“老子打死你個小畜生,不買肉還敢來這裏占便宜,看老子不錘死你。世人皆知我張屠夫從不吃虧,隻有我張屠夫占別人便宜的時候,那裏有人占我便宜的道理!”
肉鋪老板是個滿身橫肉的屠夫,一邊喝罵手中殺豬刀飛出,貼著少年的頭皮,釘在了身後的柱子上,刀柄在不斷顫抖。
“臥槽,張觀溪,老子不就是用抹布蘸了你一點豬油嗎?你和我來真的!”少年驚的手足發顫,手中拿著一塊抹布,看著不斷顫抖的刀身,連忙將抹布抱在懷裏飛快的奔跑。
“你那抹布髒兮兮的,把我砧板都弄髒了,大爺我怎麽去賣豬肉?”張觀溪破口大罵。
一邊大罵,一邊拿著肉皮砸過去。
“多謝大爺賞賜肉皮。”
那矮小人影身形靈巧,猶若一隻矯健的小貓,在人群中穿梭,看到飛來的肉皮,喜笑顏開的伸出手去接。
“啪~”
肉皮飛過人群,矮小少年差了一截,那肉皮直接貼在了崔漁的衣服上。
不偏不倚,直接落在崔漁胸口上,掛了一層油脂,順著衣服滑下來。
“對不起大爺!對不起大爺!”少年看到這一幕臉都綠了,滿是泥垢的臉上寫滿了驚懼,但卻依舊不忘記低頭撿地上的肉皮,然後慌不擇路的向遠處跑去。
“碰!”
少年人才忙裏忙慌的跑出七八步,身形靈活的像是一隻泥鰍,眼見著就要消失在崔漁的視線內,下一刻人群傳來一陣驚呼,然後一道人影就像是皮球一樣倒射回來,滑倒十幾個無辜的群眾,卷起一溜煙塵,然後撞到了崔漁腳下。
崔漁不敢用力,那少年極速倒退而回,要是自己用力猛的將他接住,隻怕是筋斷骨折的下場。
好在崔漁修煉煉鐵手,對於武道修行也有了些感悟,一腳伸出將少年人倒飛的身體擋住,然後大腿上筋膜撐開,少年人衝擊而來的力量盡數被崔漁化去。
此時地上的百姓傳來一道道痛苦的哀嚎,周圍手腳麻利的群眾猶若潮水般散去。
唯有崔漁站在那裏,低頭看向蓬頭垢麵,髒兮兮的男孩子,口中殷紅鮮血不斷噴出,眼睛開始泛白,顯然是要不行了。
“好霸道的一腳,竟然直接震碎了對方全身骨骼,就連內髒也裂開。”崔漁此時竟然能通過共工血脈,感知男孩體內血液運行的狀況。
“賤胚子,大爺新買的衣裳都被他弄髒了,真是罪該萬死。”一道身穿錦袍的年輕人影顯露出來,滿臉惡心的看著身前油脂。
“喲,不行了,這賤胚子命不夠硬啊。二隻,給他兩卷布匹送家去。”青年人一邊嫌棄的擦拭著身上油脂,看了地上孩童一眼,目光中滿是嫌棄,然後急匆匆的從人群中走過。
“他就是吳家公子,那個武道出眾的天驕。”心猿在崔漁耳邊低聲道了句。
“吳家公子?”崔漁眼睛眯起。
“你莫要多事,世道如此,人命也就值兩匹布錢。”心猿是崔漁心中的七情六欲所化,對崔漁的情緒感知最為敏銳,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崔漁心中一股巨大的憤怒要爆發出來。
很強烈的憤怒!
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憤怒。
崔漁嘴唇動了動,最終選擇了沉默,然後低頭看向地上口吐鮮血的少年,此時手中依舊拿著那塊染血的肉皮,緊緊的攥住,想要努力的抬起,嘴唇不斷顫抖,似乎在說些什麽。
崔漁低下頭,看著少年的眸子,沒有恐懼、沒有害怕,有的隻是一抹難以言述的眷戀,那是對人世美好的眷戀。
少年人喉嚨不斷咳血,聲音卡在喉嚨裏,被殷紅的血沫堵住。
“你要說什麽?”肉鋪老板從人群中擠過來,湊到身前看著少年。
少年人皮膚黝黑,使勁的攥著手中肉皮,喉嚨不斷咕嚕作響,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屠夫。
“妹……妹……”少年人使勁的想要說出話來。
“我知道了,這塊肉皮,我會給你妹妹送去。”屠夫滿是橫肉、絡腮胡的臉上抽搐,低下頭去拿住少年人手中的肉皮。
少年人果然手掌一鬆,但是卻依舊麵色不甘,使勁的咳著鮮血,嘴角不斷**,急的說不出話,一雙眼睛泛白,卻遲遲不肯咽下最後一口氣。
崔漁蹲下身子,一根手指伸出,點再了少年人的咽喉處:“你要說什麽?”
“妹妹……妹妹……妹妹怎麽辦……妹妹怎麽辦……我不甘心啊……我死了……妹妹怎麽辦啊!”少年人此時一把抓住張觀溪的手,死死的攥住他的手腕,眼神中滿是牽掛:“就說……我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對……就說我……去了很……遠的地方。”
“求您收留我妹妹,做牛做馬都行!給她一口吃的,莫要叫她餓死!”
“求您了!求您了!”少年人口中不斷噴出一口口鮮血。
“韓小子,這年頭人活著都這麽困難了,我自己還要給別人賣肉,我連自己都養不活,怎麽養你妹妹。”屠夫聲音裏滿是歎息,卻並沒有答應少年人的要求。
“妹妹怎麽辦?”
“妹妹怎麽辦?”
少年人氣息越來越弱,眼睛逐漸泛白,卻遲遲不肯咽下最後一口氣,體內執念竟然化作一縷莫名波動,盤旋在少年人的心口。
“你妹妹以後我養了。”崔漁攥住少年人的手掌。
“多……多……謝!”少年人聞言最後一口氣終於開始鬆動:“我叫韓……信,立碑的時候,一定要刻下我的名字。把我埋在兩界山內,那裏景色最好,多謝了。”
話語落下,最後一口氣咽了下去。
崔漁一愣。
“這小子,死了要求還這麽多,還要叫人給你立碑,真是和活著的時候一樣討厭。”屠夫無奈搖了搖頭。
崔漁看著眼前的少年,那盤旋在心口的執念化作了一縷詭異之力,依舊不曾散去。
“他說他叫什麽?”崔漁問了句。
“韓信!”屠夫拿著帶血的肉皮,在地上用泥土仔細的搓動:“他祖上本來是韓國的貴族之後,算起來當今諸侯韓國,還和他是一個祖宗呢。可惜,貴族福澤,五代而斬。他這一脈雖然失去了貴族頭銜,但祖上卻依舊有人才崛起,出現一個叫韓非的法家準聖,可惜在百家爭鳴論道的時候敗了,自此道心破碎不說,他那一脈韓姓族人也盡數被流放,被法家另外一支法脈鎮壓住。”屠夫將豬肉上的韓信血液仔細的搓洗下去:“我記得三年前他們來的時候,差點餓死在我的櫃麵前。”
“公子一身氣勢非凡,想來不是尋常人,若有一口糧食,不妨將他妹妹收養了。韓非雖然論道被破了道心,整個法脈都遭受反噬,其自身更是被囚禁在功德林內不得出,但以韓非的智慧,重新修繕破損道心踏出功德林,打破桎梏遲早的事情。”屠夫將手中的肉塞到崔漁手中:
“他的妹妹就在街頭那座破舊的土地廟內。”
說完話屠夫轉過身子,繼續去攤上賣肉,周圍的百姓也是一個個揉著胳膊腿的站起身,隻能自認倒黴的散去。
過往行人對崔漁與地上的韓信視若不見,甚至於生怕惹禍上身,急匆匆的遠遠避開。
崔漁歎了一口氣,看著地上氣息斷絕,執念卻依舊不肯散去的少年一眼:“遇見我算你運氣好!”
“韓信!好名字啊!就衝著這個名字,你就不能死!”崔漁說完話拎著韓信的屍體,消失在了滾滾人潮之中。
大周開國五千年,曆史時代早就亂了。
人王夏啟的強大,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錯非姬昌在渭水問道證就聖位,並且僥幸獲得一塊神秘布娟與天下鬼神盟約,在得練氣士相助,怎麽可能推翻夏啟?
可即便如此,依舊是武王姬發崛起,才徹底平定了大夏的時代。
大夏與大周中間沒有商朝,其中多少本該大放異彩的名字,此時籍籍無名,或躲入深山老林潛修,或已經化作詭異身死道消。
而大周統治天下五千年,這中間的春秋、戰國、乃至於唐宋元明清都沒有,全都沒有!
多少英雄豪傑,本應自草莽中衝霄而起,在曆史長河中綻放出璀璨光華,可都如此時的韓信一般,半路夭折。
即便是沒有夭折,也難有出頭之日。
但崔漁相信,那些人傑不論曆史時代如何變化,隻要得了一點機會,就會化作大鵬鳥一樣衝霄而起。
他們被時代禁錮,缺了一個衝霄的機會。
亦或者有的人已經得到了機會,卻不敢與天下大勢違逆,悄悄躲藏起來靜候天下大變。
五千年啊!這可是有練氣士的時代,誰知道死了沒有?
神魔井下的魔神鎮壓了不知多少萬年,不還是依舊沒有死?
“大周開國五千年,算算時代韓信也不該是這個時代的人啊。至少也該是漢朝的人,在三千年前吧。”崔漁心中有些犯嘀咕。
不過轉念一想:要是韓信他祖宗得了機緣,修行長生法不肯生育,等到活了幾百年後大限將至,才和韓信他媽生了他爹,他爹再活幾百年乃至於上千年在生他,似乎也不是不可能啊。
這麽詭異扭曲的世界,貌似一切都有可能。
誰知道韓信他祖宗和祖奶奶活了多少歲?
又活了多少年後生了他呢?
“算你運氣好。”崔漁拎著韓信的屍體,心中無數雜念閃爍:“那我是不是可以碰到劉、關、張,乃至於賣狗肉的樊噲?亦或者碰到張良、薑太公等人?”
想到這裏,崔漁愣住:“這世界太他媽危險了。太卷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