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住院部發生了什麽?(下)
這一夜,我幾乎沒怎麽睡,一直在思考護士們所說的“鬼”,我不便去仔細詢問她們見到了什麽樣的鬼,但我已作出判定:這家醫院住院部,一定有人和誰結了梁子。
我從傳染科住院部傳達室的齊大爺想起,到小葉的男朋友、再到夜間打掃過道的臨時工、又想到我周圍的每一個男病人……隻要是能威脅到女護士們的男性,我都分析在內,當然,如果是公安局來調查,一定會首先懷疑我,因為每當事情發生時,我總是第一個到達現場的,並且,別的病人都在睡覺,而我偏偏總在事情發生時是醒著的;當然了,我可以解釋為:吊針沒打完,並且我手背上還紮著針頭呢等等。排除我的,隻有我自己。
我慶幸沒有人受到傷害,隻是驚嚇而已,因此沒有驚動醫院領導,醫院即使知道了,也不會為了這種口述的聽起來近乎有些荒誕的事件去報警的,警察也不會輕易住進傳染科住院部的。我有幾個刑警朋友,好酒,工作時間不規律,吃飯時間沒定,胡吃海塞,幸虧是年輕力壯,否則個個幾乎都會得胃病,他們脆弱的脾胃和消化係統,稍有一絲傳染源,就會立刻爆發,一旦然上痢疾,不幾天就會肌肉稀鬆,麵色蠟黃,清氣下降,濁氣上升……像我這樣:狼,很快就會變成羊的。而且,我很不樂意請這些刑警朋友,他們口粗,說話愛帶吧,硬要進來看我,看到我接受肌肉注射時不避口,一口老陝腔:“好好個溝子(屁股),讓女子娃隨便看,小夥,你青春外露咧!”。
我氣得臉通紅,小護士也紅著臉喪失了精湛的業務技能,把我紮的嗷嗷直叫,他還嘴貧:“女子,再猛些,讓這大小夥好好唱一會兒,這娃唱的好著呢!”,護士走了,我捂著屁股,拐著腿踢他:“死貨!人家還是個小姑娘,你那溝子就不能擦幹淨點?!”,老李更來勁了:“這娃啥時候給長大了?懂得憐香惜玉了,真是早熟呦,才當爸幾天,就開始裝大了?來,讓叔看看哪裏長大了?!”,雖說是戰友,但人家畢竟比我大將近十歲,而且還給我帶來我最喜歡吃的道口燒雞,我正想拿蘋果砸他時,他詭異的一笑往後縮著頭:“碎鬆(小孩)刨(別)後悔?”,我立刻猜到了酒,有肉無酒難聚餐,可醫院有許多飲食禁忌,尤其是傳染科,我撲到他跟前,在他口袋裏搜,果然有一小瓶二鍋頭。
老李爽朗地笑了:“比鬼還精!”,我笑笑撓頭:“理解萬歲!”,立刻把酒藏了起來。我催老李:“老大哥你快走吧,看給你老人家傳染上了!”,他佯裝生氣:“碎鬼!吃喝到手就趕人?!想讓我的溝子也亮亮?門都沒有!”,我們一起大笑著走出病房,我送他,護士笑著搖搖手:“二位,輕點?”,老李帶著歉意笑著壓低了聲音:“對不起奧,記著,給俺著娃打針往疼裏弄,刨叫舒服。”,這種人,隻能把死人氣活了,和我一樣,一丘之貉,永遠長不大。他走了,護士問我:“盛老師,那到底是您哥哥還是叔叔?他說您是他弟弟,可長得怎麽那麽老。”,我笑了:“他是我弟弟。”,護士也開心的笑了。
秋天的太陽很寶貴,我上到住院部的樓頂做自然紫外線消毒,呼吸著這座城市裏並不清新的空氣,能這樣極目遠眺,看到晨鍾暮鼓的遙遙相對,已是我的幸運了,我是上來透口氣的,也是為下午挨針做心理準備的,最重要的是我要在這裏思考小護士們在深夜見到的“鬼”,我到傳達室去過,從齊大爺的臉上讀不到任何答案,那樣一張樸實的近乎麻木的臉,除了真誠微笑,什麽也藏不住,並且,老人家腿有毛病,排除!懷疑他都是一種心理犯罪。小葉的男朋友:瘦弱,憨厚,一臉謹小慎微的直板臉,並且說話不會拐彎,白天工作那麽忙,最近又忙著入黨的
事,如果是他,純粹一個沒事找抽型,不可能,從那晚他接到電話後,根據他到醫院的時間判斷,據小葉說他家離醫院有兩站路,他一定是跑著來的,額頭的汗、暴起的青筋、緊張而茫然的神情,說他有些妒忌,是後來的事,那晚我們第一次見麵,戀愛中的男人最謹慎,他是不會為了愛情去傷害小葉的,整個一個大男孩,排除!
最可疑的就是晚上打掃過道的臨時工了,年輕力壯、一臉沉著,一看就是那種精力正旺、無處宣泄的農民工,並且,他有個習慣:總是等女護士們進了廁所後跟在門外問:“茅房有人沒?”,明知故問,分明是有偷窺的念頭,但護士一搭腔,他便老老實實地等著人家出來,然後進去打掃,他總是進去很長時間才出來,而進到男廁所,從來都是掃完就走,典型的重女輕男,但從佛洛依德的心理分析學角度去剖析:他似乎也不可能,因為,人的欲望是有極限的,他從一樓打掃到五樓,要見那麽多女護士,如果他的荷爾蒙達到了峰值,那他早就生理崩潰了,我判斷:他掐準了女護士上廁所的時間,是為了等姑娘們上完好認真打掃,因為管理他的是護士長,而護士長又是一定是女性,女人不管什麽時間隻可能到女廁所方便,護士長挑毛病也隻能拿女廁所做例子,不可能到男廁所去檢查,否則會被人誤解為變態。
女大夫的心理是極其脆弱的,她們特別敏感,過於注重別人的感受,以至於自己到了神經質的地步,年齡稍大點的護士長最怕別人說她們到了更年期,由此,我為自己對鄉下人的偏見感到羞恥,難道身強力壯就是農村人的錯?他們緊鎖眉頭,是因為生活壓力太大,凡是到城裏打工的,一定是家裏老少群居生活艱難的,我對自己說:你又不是公安局的,即使是,也不能這樣僅憑直覺去判斷事物,尤其是不能因人而異,要因事態發展的可能去分析,否則,會誤解許多看似強壯但實則弱勢的分析對象。我對清潔工的最後判定最堅決:絕不可能!事情就是這樣,往往看似很確定的事,總是被後來的事實所否定,我先聲明:不是他!那到底是誰呢?難道是我自己夢遊嗎?是我自己給自己造懸念嗎?那我一定瘋了,如果是我,我的
下一站一定是我曾經看守過的地方。那麽究竟是誰呢?必有答案。
事情往往在複雜的判斷後被很簡單的結果所嘲弄,我終於很快就見到“鬼”了。我和相關人員布置好,並悄悄給住院部領導做了匯報,領導的態度有點遲疑:“盛先生,要是弄錯了也別張揚,不然住院部會炸窩的。”,我的一句話給她吃了一顆定心丸:“她來,就抓住了,她不來,您隻批評我,我請客做賠罪,絕不聲張!”,我不是空穴來風,更不是捕風捉影,一句話,一個動作,一個地點,我又親自去看過,我斷定:就是她!但結果讓我們大家都感到吃驚:我彷佛又見到了在小城捉鬼的一幕。
不過,這次是在大樓裏,一座老舊的醫院大樓的天花板夾層裏,那種土木磚混結構的老式樓房現在已經很少見了,似乎是哥特式建築,外觀上很典雅的,也很結實,但如果留到現在,一定太紮眼了,它像老古董,我們就是在這座老古董樓的通風口抓住她的,事情的原因很簡單:嫉妒。在《聖經》舊約.箴言14章30節裏上帝這樣教誨人:嫉妒是骨中的腐爛。我請老李過來,給他說明了一切,他抱怨:“這麽精彩的案子怎麽不立自破?”,我沒好氣:“屁大個案子,又沒出人命,讓你來時紮勢的,可別當真啊,醫院不讓張揚,什麽事你們真的一插手,案子一旦告破,第二天全市人民都開始傳講你們的故事了,別人從此不得安寧,好哥哥,你就別沒事找事了,否則你滾蛋!”,他用力在我後腦勺上削了一下:“哥讓你幹刑警你還不幹,白瞎了你這塊好材料
!”,我有點真生氣了,因為我最忌諱別人動我的頭了:“打傻了,我本來就笨!”,他又像哄孩子那樣給我揉揉頭:“真惱了?!你還笨?精死你,我們都笨死!”。
她在事實麵前供認不諱:“我們手裏的鐵飯碗,被這些小妖精們奪走了,隻有把她們嚇走,沒人敢來,醫院自然會請我們重返原來崗位的。我們都是革命小將,曾經在革命的大風大浪裏鍛煉過,我們下鄉時都幹過赤腳醫生,喂藥打針對我們來說簡單的跟一一樣,非要弄什麽微笑服務,醫療製度改革,我們又不是醫生。”,她的話很矛盾,我問:“你前麵說自己是赤腳醫生,後麵又說自己不是大夫,這不自相矛盾嗎?現在不是一根銀針治百病的年代了,我不否定偉大的中醫,因為李時珍是我老鄉,但你忘了領袖他老人家還教導我們要中西醫相結合的指示嗎?”。
她驚異地看著我:“你小小年紀還知道那時候的事?”,我笑了:“我就是那時候過來的,不過比你晚,沒趕上下鄉。”,她用懷疑目光看著我:“可你是怎麽發現我們的?”,我為她的簡單思維感到沒趣:“你告訴我的。”,她大叫著:“我不可能出賣革命戰友!你胡說!!”,老李生氣了:“你放規矩點!你以為就你下過鄉?我還大串聯過呢!”,中年女人低下了頭,我接著說:“我在樓頂上透氣,你在曬被子,你主動問我‘還再想著給小妖精們抓鬼呢?’,你憤憤地將床單一抖,還哼了一聲,於是,你把答案告訴了我。”,她仍不解地看著我:“但我沒說是我幹的呀?!”,我沒好氣:“你不至於那麽傻吧戰友?你的語氣、態度以及舉動告訴我,你仇視這些年輕漂亮的小護士,她們水平高,愛崗敬業,她們的到來迫使你們不得不放棄護士工作去幹漿洗雜活,不過戰友你錯了。”,她不服:“錯在哪裏?”,我認真地告訴她:“偉大領袖曾教導我們,幹革命不分高低貴賤,你們沒有失業就已經是醫院對你們很不錯的照顧了。”。
她徹底崩潰了:“其實,我們也不想輪班每晚到那陰潮的通風洞裏,還得畫得五馬六道,生怕哪天再從那塊天花板上掉下來就徹底完了。”,我鄭重地告訴她:“老大姐,你醒醒吧,都什麽年代了,早就不是無產階級專政的時代了,發展經濟是國之必行之興旺之道,我們已經落後人家將近一百年了。偉大領袖教導我們,落後就要挨打。”,她流下了激動的眼淚:“他老人家真偉大,幾十年後的事都知道。”,我批評她:“那你為什麽不聽偉大領袖的話呢?”。案子很快告破並結束了,老李也不打算立案,因為他也是下過鄉的老知青,有著莫名的知青情結。醫院對這幾個曾經做過多年醫護工作的中年女員工給予非常寬鬆的處理:扣除全年獎金。因為住院部領導也是老知青,一個很有才華的老三屆。
案子破後,我次日出院,來接我的是老李,他一見我就把我抱了起來:“碎鬆,你真的病好了!”,我掙脫著,因為護士們都在笑眯眯地看著我們,我感到臉發燒:“這不是在部隊,我都快三十了!”,他放我下來:“你在我眼裏永遠都是個長不大的孩子,可你昨天弄得真精彩,讓我不敢相信。”,我不以為然:“你忘了,我曾經是黑五類狗崽子。”,小護士們綻放著可愛的笑容對我揮著手:“盛老師再見!”,護士長製止她們:“哪有讓人家再到傳染科的住院部的?”,她獨自揮著手:“祝你身體健康!”,小護士們都笑了,也學著她的樣子:“祝您身體健康!”,老李拉著我的手往外走,低聲警告我:“別粘糊了,小心誰真的愛上你了,當心弟妹揍你!”,我被他像哄小孩一樣拉著出了醫院大門,因為,他要兌現他說的話:“哥要升職了一定請你喝酒。”(完)
(.晚於市中心家中盛順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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