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們都圍到阿冬身邊聽外麵的故事,小煙也在。小紅一人坐在角落裏,雙膝並齊,安安靜靜。

她沒有阻止那些小孩,當薑遙坐過來的時候,麵色當即冷了下來。

“滾。”

她聲音不大不小,在狹窄的地窖中,壓過阿冬的聲音,讓認真聽故事的小孩們倏然坐直,慌張地看了過去。

薑遙在她耳邊低語了兩句,小紅冷臉一怔,驟然沉默。

離得近,薑遙看見小紅後頸突出來的尖瘦骨頭。

按理說,村民們對表現出色的小紅不會虧待,至少吃食方麵會給她最好的。

但小紅整個人看著很瘦,營養不良,麵色是病態的蒼白。

她幽幽地看過來,低聲道:“你什麽意思?”

薑遙說:“有好幾件事我都想不明白。”

“曾有人告訴我,這個《吳橋雜技團》是副本選擇玩家,玩家無法自主選擇。

我也進入了一個誤區,一直以為江潭村裏的村民是和半夜出現的敲鑼打鼓隊伍是一起的。

也以為半夜詭怪分辨玩家,是因為有村民在白天監視出現異樣的玩家。”

“但,太順利了。”

薑遙回憶起這些天的點點滴滴。

尤其是昨晚,她去了郭嬸家探查線索,正好小紅就是郭嬸的女兒,又正好遇到小樹,向她說的那番話,再之後進入地窖,遇到王婉……

一切就像故意擺到她麵前。

還有第一次在學堂教課,她和阿冬在行走至回家途中,地窖裏鑽出一條狗,被村民一鏟子拍死。

“那隻狗出現得太突兀了,當時我接觸線索少,以為是村民為了讓我們暴露出破綻,故意製造出來的。”

其實可以換一個角度想。

如果村民與半夜出現的敲鑼打鼓詭怪不是一隊。

以阿冬在郭嬸家找到的守則為例,第4條規則:【郭玲(郭嬸)睡覺時間是夜晚8點——0點。何建國睡覺時間是夜晚10點——0點。(請在零點前遠離江潭村!)】

半夜零點為界。

零點前村民,零點後詭怪。

那支敲鑼打鼓的隊伍是吳橋為主,而村民這邊是以另一個人為主。

“墳場、郭嬸家地窖、以及今天成親的何建強婚房……都是你給我看的對吧。”

小紅麵上偽裝出來的冷漠、以及全身的尖刺,都**然無存,隻剩死氣沉沉,如同一潭死水。

她朝那幫聽得出神的小孩們看了一眼,沒有反駁,而是平靜地問。

“你還想知道什麽?”

薑遙:“我想知道你是誰?”

小紅黯淡的眼眸低垂,陷入回憶之中,連手上的水袖滑落到地上都沒有注意到。

在吳橋還未賣到江潭村之前,村子四麵環山,與世隔絕。村民以打獵、種地為生。村長家有一口井,是全村人的飲水來源。

那會兒小孩們瘋跑無拘無束,村民們雖然窮,但並不缺吃喝,過得很幸福。

沒有戰爭、沒有災難。

談及那段時間,小紅沉寂的眉眼流露出一絲懷念,很快消散。

“吳橋是我爹從城鎮裏買來的,他那會兒才六歲,我三歲,他大我三歲。

我爹買他,是為了我。我一出生母親便去世了,爹老了,他怕自己去世,沒人照顧我,就用打獵賺到的所有錢,買了他。”

“他從小就聰明,認字快、陪我爹去山上打獵,設陷阱,殺老虎熊,獸皮到城鎮集市裏賣,賺了很多錢。”

“他對我很好,知道我爹的想法,從城鎮回來,總是給我帶很多稀奇的小吃和玩具。”

“但他好可怕啊。”

小紅雙手顫抖了起來,捂住了恐懼的臉。

.

“小紅,你不是羨慕城鎮裏的女孩嗎?我以後賺大錢,讓你也穿洋裙,燙卷發,和她們一樣去洋人學校讀書……”

夜晚。

吳橋捧著她的濕發,用毛巾仔仔細細地擦幹,輕聲說道。

小紅那會兒十三歲,烏發如瀑,坐在竹椅上,仰著頭望天。

夜幕淌著一條星湖,淺淺月輝落在她的眼底。

“阿橋哥,我還是更喜歡村子。”

相比於熱鬧的城鎮,小紅更喜歡待在安靜的村子裏。江潭村裏有她的家人、朋友……哪怕是在這裏待一輩子,她也願意。

吳橋沉默不語。

那晚之後,小紅便很少再見到吳橋。

不久。

吳橋帶來了她爹的死訊。

又過了兩年。

越來越多村民跟著他離開村子,去往城鎮發大財。

等小紅再見到吳橋時,他的名氣傳遍了大江南北,成了人人稱讚敬佩的吳團長。

吳團長給江潭村修路,挖井,建屋,村民們對他讚不絕口,羨慕她有一個這麽會賺錢的哥哥,她家的門檻都被人踩平。

吳橋從來不在她麵前談雜技團裏的事,每次回來,都給她帶來一箱又一箱的金銀珠寶,堆在家裏都快放不下。

他便給她建了一個大房子,請了很多人照顧她。

小紅並不喜歡這些。

但她不能阻止阿橋哥往外走的路。

爹爹常常跟她說,阿橋哥會一輩子待在她身邊照顧她。

可是她知道,她和阿橋哥不是一條路上的人。

後來。

她終於發現了吳橋雜技團的秘密。

看見一個個小孩成為一座座孤墳,看見昔日美好的江潭村成了煉獄……

她看見自己腳下踩著密密麻麻的屍體,看見一箱箱金銀珠寶浸滿了鮮血。

而她享受著,安安穩穩地過著日子。

多少家庭因吳橋而支離破碎,她心裏的好哥哥,是無數人心中的惡魔。

.

“那場火是我親手放的。”

小紅平靜地訴說著。

“吳橋回來舉辦慶功宴,談及一個外省元帥慶生邀請了他們表演,搭上一條線,他們往後的表演會更順利,再也沒有任何阻礙。”

“我想去救那些小孩的,可是火勢太大了。”

“雜技團裏有一個踩火圈的小孩曾對我說過,火焰燙傷很痛,如果我被燙到,就趕緊浸泡冷水,能減緩疼痛……”

‘滴答’

小紅抬起水袖捂臉,淚水浸濕長袖,露出青黑色破碎皮肉下的森森白骨。

“他、他明明知道,知道我是壞人的妹妹。”

那場火燒掉了吳橋雜技團,也把江潭村燒得幹幹淨淨。

但噩夢沒有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