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婆之前跟她們說話時,聲音又粗又難聽。麵對這位周老師時,卻是另一幅麵孔,聲線夾起來,聽著惡心又別扭。
薑遙趁她注意力全在食堂門外的周老師身上,將自己和赫連音飯盤裏的食物全部倒進泔水桶裏。
在六點之前離開了食堂。
路過那位周老師時,腳步放慢,不動聲色地瞥了他一眼。
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體型高大,身強體壯,單薄衣服下麵是壯實蓬勃的肌肉形狀,看起來不像老師,更像一個打手。
離開食堂的同學們都停在了走廊外麵,沒有一個人離開,這是薑遙出來數過的,帶著赫連音隱沒在人群裏。
“走吧,晚自習開始了。”周老師在她們之間冷冰冰掃了一眼,在看見她們因為自己的目光,害怕而顫抖時,眼底流露出愉悅的光。
被薑遙捕捉到。
隻是她此時想的卻是,小學為什麽會有晚自習?
不等她多想,周老師抬腳往前,眾人紛紛跟了上去。
穿過走廊,離開教學樓,屋外夜色濃稠如墨,黑壓壓籠罩著整個大地,手電筒的燈光照亮著前方的道路,隨著走近,轟隆隆的響聲愈發清晰。
薑遙抬頭,便見教學樓後麵建著一個臨時廠棚,機器運行的轟鳴聲縈繞不散,紡織的布料堆成山,除了她們這些小孩,裏麵還有許多大人,多為女性,正埋頭苦幹著。
“今晚每人兩百的任務,做完才能回宿舍。”
聞言,不止薑遙,連赫連音都露出怔然驚愕的神情。
沒想到教學樓後麵會建了這麽一個廠棚,裏麵放置著十來台紡織機器,指派未成年學生工作。
而女孩們早已習慣,戴上圍裙,被派到各個崗位上。
她們矮小孱弱的身體都沒有一台機器高,十來台機器同時運行,那聲音震耳欲聾,地麵都跟著輕微震動起來。
頭頂隻有一盞燈,無法照亮每個角落,光線昏暗,人長期在這種環境工作,先不說眼睛會不會瞎、耳朵會不會聾,人心理肯定會生病的。
有一人站在中心**高揚、演講一樣說話。
“免費給你們提供這麽好的讀書環境,又能讀書,又包吃住,你們更該努力回報學校,幹完活的學生可以在我這裏領取獎勵,沒有幹完活的學生工作會疊加到第二天哦。”
薑遙負責給一件衣服縫扣子,要縫200個扣子才能下班。
赫連音分到的工作是整理布料。
“不要幹那麽快,保持她們平均速度。”這是分別前,薑遙特別叮囑她的話。
赫連音體質強,體力幾乎無限,連她都比不上,不要半小時就能幹完活。這不符合身份,在這種扮演型詭域裏,身份演繹是最重要的。
來到工作位置。
籮筐麵前,蹲著包括她,三個女生。籮筐裏是一件件紡織好的衣服,針線粗長,她們沒有護手,手指都被針刺破。
刺破了也隻是吮吸掉血珠,然後又繼續幹。
白天上課,晚上打工,生產隊的驢都沒有這麽累。
何況她們還是十幾歲的孩子。
薑遙邊縫邊觀察四周情況。
除了她們,廠棚裏都是年紀偏大的大嬸們,大嬸們負責更耗體力、辛苦的工作。
一個計數賺提成,大嬸們全神貫注、注意力全在手裏的活兒上麵。根本無暇關注其他,爭分奪秒地工作,就想著次日結算工錢能多一些。
薑遙猜測,她們應該都是鎮子裏、或是附近村落裏的居民。
女性在這個時代,賺錢不容易。有一個工廠提供工作,她們自然要拚命。
廠棚由一塊厚厚簾子分成兩邊,觀察到簾子裏外都有人來回走動。
‘銀竹他們不會是簾子另一邊吧?’
這個廠棚分兩部分,一部分紡織,一部分不知道是幹什麽,但應該是更累的體力勞動。
來回巡邏的人很是敏感,她目光停留不到兩秒,就被他們發現,冷不丁地看過來,薑遙及時移開了眼。
原本想偷偷溜到簾子另一邊探查情況的薑遙放棄了這個想法。
巡邏的人不止一人,她一旦離開崗位,他們會第一時間發現。
薑遙埋頭縫扣子,借著機器轟隆隆的聲響,跟身旁女孩搭話。
“你臉好紅,沒事吧?”
枯黃長發紮起,如馬尾般搭在背上,昏黃光線裏,女孩臉色通紅一片,汗珠密密匝匝冒出,縫一個紐扣就幾乎耗費了她全部的力氣。
薑遙說了兩遍,她才聽清。
“沒、沒事的。”女孩搖搖頭,眼皮闔了一秒,複而睜開,似在重新打起精神,繼續縫。
薑遙看她樣子,就知道她在逞能。
從籮筐裏拿衣服時,裝作無意地觸碰了一下她的手背,身體溫度起碼有三十八度,是發燒狀態。
薑遙把自己縫完的衣服全部丟到她腳邊。
“我幫你吧。”
女孩見狀,愣了愣,連忙搖頭,把腳邊縫好的衣服往她那邊堆。
“不行的、你縫不完會被打的,我自己、自己可以……”
薑遙順著她的話說:“被打就被打,你都生病了,再這樣下去會死的。”
女孩深吸了口氣,苦笑著道:“明天就輪到我休息了,我沒事,能在天亮前縫完的。”
薑遙見她態度堅決,知曉她不願意拖累自己,便也不再勸。
隻是沒想到這學校連小孩都不放過,學生成童工,當驢使。竟然有休息日?一個月有幾天休息?怎麽安排?
薑遙對其一概不知。
她們猶如機器人般不停歇地開始工作,時間流速放慢了一般,讓人倍感疲憊困倦。
到了零點,陸陸續續有一些女孩完成工作離開。
薑遙還是幫了生病女孩,多縫了一半紐扣,全給了她。
女孩名叫熊小妹,是她同桌熊小蘭的妹妹,她們家生了很多小孩,包括她們,有六個,五個女孩,一個男孩。
熊小妹對她的幫助十分感激,從口袋掏出一顆糖送給她。
這顆糖藏了很久,一直舍不得吃,糖紙都皺巴巴的,裏麵的糖都快捂化了,黏糊糊。
盡管如此,她也舍不得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