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工作六小時,連薑遙都有些吃不消,眼皮沉澀,腰酸背痛,尤其是脖頸,就像是被人狠狠掄了好幾拳一樣難受。

這比打架都要累。

扮演的小孩正是貪睡的年紀,六小時下來,工作重複又重複,枯燥又乏味,她們做的都是精細活兒,十分耗眼睛,身體到了筋疲力盡的程度。

起身去交付縫製好的衣物,對麵同步結束工作的赫連音見狀,也跟著起身,幾人拎著沉重的籮筐,來到廠棚門口處。

擺著一張木質長桌,桌旁坐著一個穿背心的大漢,夾著煙吞雲吐霧,見她們來,嗬斥一聲道。

“排隊交付,不要擠,否則扣十件。”

再旁邊停放著一輛貨車,在黑暗裏如同蟄伏的怪獸,投下的陰影覆蓋著她們身體。

數件的隻有大漢一人,不知是他故意還是有意,一件件數過來,常有數錯。不是往多了數,而是往少了數。

第一個排的女孩明明已經縫了兩百件,被大漢一數,少了二十多件。

“數量少了!再去縫!”

那女孩麵色蒼白,一句反駁的話都不敢說,隻能重複回到廠棚裏繼續工作。

薑遙蹙眉。

若是如此,女孩們的工作那便不止兩百件,而是更多。

一整夜的時間都會在這個廠棚裏消耗殆盡,睡覺休息時間少之又少。

這個詭域,目前接觸到的,並非詭怪的恐怖襲擊,反倒是更像來到現實,一個黑心、剝膚椎髓且極具壓迫感的工廠。

輪到赫連音。

她幫一起的女孩們縫了不少,自己任務也超額完成。

大漢數到兩百,發現還有多,再數了數,多了五十多件,不由抬起頭,多看了她一眼。

麵前的人與其他女孩不同,深深陰影落在她眼底,死氣沉沉,像是一具屍體般令人不寒而栗。

大漢看著隻覺背脊生寒,沒有找她麻煩,粗聲粗氣地道。

“你夠了,可以回去休息。”

赫連音離開隊伍行列,站在不遠處等薑遙。

她那一組有她幫忙,都通過了大漢的數件檢查。

等薑遙順利離開行列,心裏得出結論。

這個大漢見人下菜碟,故意往少裏數,是為了賺其中提成。

薑遙沒急著回宿舍,選擇留下來看熊小妹的情況。

她正好夠數,不多不少。但大漢故意數少,肯定不會這麽輕易放過她。

果然。

“少十件!再進去縫!”大漢挑刺道。

熊小妹本就強撐著生病的身體工作,聞言如雷轟頂,身體晃了晃,氣息奄奄地倒在地上。

大漢見狀後退一步,不扶也就算了,還指責她打攪到了自己的工作。

薑遙走過去,把藏起來的二十件給了他。

“現在夠了吧?”

大漢這才心滿意足,沒有再為難她們。

薑遙攙扶著熊小妹離開,觸碰到她滾燙的身體,自己後背都熱出了密密汗水。

赫連音問:“她是?”

目光落在昏迷過去的女孩臉上。

薑遙邊說邊往宿舍方向走:“我同桌妹妹,生病高燒。先送她回去。”

話落,路過廠棚外一麵告示牆前停下腳步。

上麵貼著各種告示,不起眼角落貼著紡織工廠的守則。

【廠棚守則:

1、請完成老師布置的工作,工作完成才可以回宿舍。

2、進了廠棚請待在自己的工作崗位,請勿到處亂走,後果自負。

3、老師的命令不可違抗!】

一共三條,最後一條標注格外醒目。

薑遙看了一遍,視線轉動,移在旁邊休息排班表上麵。

[學生排班表]

下麵是一行行名字,其中就有她扮演的名字,薑小遙,以及赫連音扮演的名字,何音。

還有熊小蘭、熊小妹……等等班級熟悉女孩名字。

今天周三,熊小蘭是休息。

明天是熊小妹休息。

薑遙看了看自己休息日。

是星期六,赫連音星期天。

一周可以休息一天,但對她們這些營養不良的女孩而言,仍然充滿負荷、壓力滿滿。

‘隻有學生排班表。’

‘那些大嬸的排班表沒有貼在這裏嗎?’

薑遙檢查了好幾遍,始終未見紡織廠大嬸們的排班表。

她露出疑惑的神色。

奇怪。

按理說這是廠棚的告示牆,連守則都有,怎麽會少了除學生外的其他人排班表?

不可能會貼別處。

因為這裏是進出廠棚必定會注意到的地方。

或者說,紡織廠大嬸們沒有休息日?

還沒怎麽細想,赫連音背著的熊小妹高燒出現抽搐情況,不僅如此,口中也一直囈語不斷,似是做了一場噩夢,眼淚汗水混合,浸濕了她的肩側衣襟。

“回。”

薑遙立馬道。

她們步伐算快,不多時追上了一同數件結束回宿舍的女孩們。

麵前女生宿舍隻建了兩層,樓道裏單獨擴了一間宿管住房,走廊沒裝燈,黑夜侵襲了所有視線,唯有宿管住房亮著一盞微亮的燈。

薑遙注意到。

學校所有的建築窗戶很少,譬如教學樓,一間教室隻有一扇麵朝外的窗戶。還有廠棚,除了門,一扇窗戶都沒裝。

再加上眼前的宿舍樓。

樓道四麵是水泥牆,密封起來,讓人倍感窒息。而這間宿管住房,留給她們的隻有一扇窗,跟食堂打飯的窗戶一樣,拉上厚厚簾子,昏黃的燈光從縫隙裏滲透出來。

‘嚓嚓’

耳畔響起一道如同指甲摩擦黑板的尖銳聲音。

一手伸過簾子,將老化、鏽跡斑斑的窗戶打開了一半,隨著光線大半泄出,宿管半張臉露了出來,隻見她額頭長著一條暗紅的胎記,頭發剝落,看著像惡鬼一樣瘮人。

“簽名再進。”

她聲音很是嘶啞刺耳,比剛才窗戶打開的聲音都要難聽。

像是被火灼燒過,聲帶發音時,喉嚨摩擦,十分刺耳。

前麵幾個女生習以為常,但又非常懼怕這個宿管,挪著顫巍巍的步伐,走近,又匆匆寫下自己的名字,逃也似的跑了。

薑遙在後麵等待過程中,隱沒在陰影裏的目光帶著打量審視的意味,看著屋內裏的宿管臉上。

輪到她時,走近聞到一股消毒水味道,腦子驀然掠過一抹電光。

‘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