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

尖銳的耳鳴持續,薑遙用力眨了眨眼,視線如同被一團黑霧籠罩似的,種種不適,迫使她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腦袋,極力緩解。

“阿遙,阿遙!”

身邊傳來呼喚,薑遙眼底觸及天光,視線逐漸清晰起來,慢慢看清了麵前的人,是組長楚楚。

楚楚見她狀態不太對勁,不由走近一些,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卻被她躲開。

薑遙慢慢調整好狀態,回應道:“沒、沒事。”

她腦子裏的記憶不知為何有些混亂,想去梳理,一時半刻也梳理不了,注意力放在麵前的人身上,聽到組長說道。

“你不舒服就去坐一會兒吧。”

楚楚並非刻薄、仗著組長身份,苛待組員的人,眼前的女生麵色很差勁,像是隨時要倒下的架勢。

回想起自己讓她去砍樹,楚楚心裏愧疚不已。

阿遙是最晚入組的棺女,對各個步驟不如她們熟練,因為今天凶屍太多,擔心她受到傷害,楚楚這才把她分配去砍樹。

目前而言,砍樹是所有步驟裏最安全的。

但沒想到,還是給組員阿遙帶來傷害。

楚楚是組長,有權讓一個組員休息,其他棺女也不會有任何異議,這就是組長的權力。

薑遙也沒逞強,依言走到牆邊矮凳上坐下休息。

剛坐沒一會兒,便見楚楚端了水過來。

“喝點吧,能讓你好受一些。”

薑遙道了一聲謝,接過那杯水飲盡。

楚楚視線落在她手腕處,見那片黑印依然清晰,伸手掏口袋,掏出糯米,由布包裹著,接著貼著她手腕黑印處,“敷一敷。”

說完,拿走空杯離開。

薑遙托著貼著手腕黑印處包裹著糯米的布,滲入刻骨陰寒的皮膚感受到陣陣暖意,糯米能驅散黑印縈繞不散的陰氣。

她背靠著牆壁,仰頭視線從屋裏梭巡。

見紅琴從水缸裏拎起一隻奄奄一息的黑狗到案板上,握著菜刀,在黑狗脖子處劃破一道口子,血液流淌而出,一旁放了木桶,裝著黑血。

那隻黑狗的腦袋晃了晃,晃到薑遙這邊,一雙渙散的獸眼看著她,漆黑獸眼深處充斥著求生欲,似有哀求,但隨著生命流逝,眼裏也跟著失去了光澤。

薑遙莫名地,心髒部位隱隱作痛起來。

視線裏,明明是隻黑狗,卻變成了一個小孩。

沒等她細想,劇烈的疼痛襲來,腦袋再次出現熟悉的尖銳耳鳴,嗡嗡——

等到她恢複意識,已經在和紅琴、組長楚楚兩人去往後屋倉庫,取引魂幡。

這引魂幡的作用是,招引鬼魂,魂歸土裏。

後屋倉庫在地下,空氣陰冷,落在身上,如墜寒窖一樣,走在前麵的紅琴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搓了搓手臂皮膚。

薑遙在後麵問:“組長,昨晚我看也沒用引魂幡啊。”

紅琴回頭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眼神寫著‘你是第一天來的啊?’,這句話沒說出口,先組長一步,解答道。

“昨夜下雨,安葬凶屍,沒辦法取引魂幡,隻能灑紙錢,今晚不下雨,自然是要引魂幡的。”

薑遙聞言道謝。

等看到引魂幡,薑遙總算明白為什麽晚上不能用引魂幡。

引魂幡是一種垂直懸掛的旗子,下端支撐是長長的竹竿,由白布剪裁成風鈴似的樣式,掠過頭頂,白布上寫著字,光線太暗,看不真切。

這幡太長,需要她們三人前托幡,後握竿,橫拿著出去。

薑遙在中間,既要托幡,又要握竿,事實上大半重量是由最前麵的楚楚承擔,她在中間應該是最輕的,但感受到引魂幡帶來的重量,差點沒拿穩。

很重。

她視線落在前麵的楚楚身上,很難想象組長那邊該有多重。

想不到,簡單的白布幡,竟會這麽沉重。

薑遙力氣大,隻是覺得重,並不是托不住。

一路回到安屍堂正廳,高高的引魂幡屋裏都放不了,須得放在屋外。

安葬步驟,進行到尾聲,屋外夕陽西下,天光沉沉,安屍堂裏陰森森,組長楚楚點起油燈,昏黃的光勉強驅散黑暗。

在木盆裏被泥土埋過大半的凶屍,再喝上黑狗血,安葬步驟就剩入棺這一個。

因薑遙狀態不好,楚楚便讓其他棺女去取棺,不多時,三個棺材,映入她們眼簾。

擺在安屍堂門前,在晦暗光線下,猶如到了義莊,看得人心裏發慌。

薑遙目光始終落在門口的引魂幡上。

微風拂過,風鈴一般的引魂幡隨風搖曳,在屋內油燈的照映下,陰影落在棺木上,形成可怕的鬼影。

當然隻是影子。

棺女們將凶屍放入棺木中,蓋上棺槨,一切塵埃落定。

她們最後隻需要將這三副棺材埋入後山的土裏,今天的安葬工作就結束了。

“阿遙,你來拿這盞燈籠吧。”

組長楚楚看她狀態不太好,格外關照她,給她派了最輕的活。

送葬隊伍需要兩個提燈籠的棺女,四人抬棺,兩人抬引魂幡,三人敲鑼打鼓。

她們一組,三副棺材,需要送葬三趟。

最後一步送葬,是最耗時間的。

將棺材搬到後山需要時間,挖墓填墓又需要時間,下山也需要時間,所以棺女們常常忙碌到半夜,才能歸家。

而送葬工作分配之中,其中抬棺又是最累的,棺木抬上山,極耗體力,通常而言,這三趟送葬,抬棺的棺女會輪流抬,不可能讓四個棺女負責三趟抬棺的。

薑遙接過那盞油紙糊成的燈籠,手柄是木頭柄,油燈晃動,裏麵的油燈也在晃動,但始終保持平穩,油不會漫出來,也不會倒掉。

很是神奇。

隨著楚楚一聲敲鑼,送葬隊伍往後山走去。

和薑遙一起提燈籠的還有小玲,提燈的棺女在隊伍最後走著。

小玲教她道。

“你站在右邊,燈籠便移到你的右側,這樣凶屍的魂,就能看到我們的燈,之後受到引魂幡的招引,等埋葬,凶屍就能入土為安了。”

薑遙道謝,放到右側。

這一移動,燈籠輕晃了晃,從紙糊燈籠變成一顆血淋淋的人頭,還活著,頭顱倒吊著,脖子撕裂不齊的皮穿過一根根鐵絲,連著她的木質手柄。

那張青黑的臉布滿痛苦,雙目挖掉,挖空的漆黑凹陷處,流淌出鮮紅的血,一滴滴落在山路上。

這哪是什麽紙糊燈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