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天地安靜,萬籟俱寂。

月光從晴朗的星空灑下,仿佛經過了若幹次的洗滌,落在庭院裏竟然是那麽地清澈,宛如溪水一般,沒有絲毫的蕪雜。

槐樹枝條幹枯的影子像是瘦削的手指,淩亂地劃在地麵上,形成交錯的痕跡。

忽然,有一團橙黃色的光在槐樹旁邊輕輕地幻化出來,那光團先是一個指尖大小,緊接著迅速渙散開來,顯現出一個被光線籠罩著的女子,那女子唇紅齒白,眼神清澈,仿佛不含一絲人間的煙火,正是司徒雪兒,她緩緩握住掌心,指尖的靈力很快散去,那橙黃色的光也融入進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仿佛輕輕的歎息了一聲,那歎息聲迅速沒入了雪地裏,被吸納得一幹二淨。

司徒雪兒踩過雪地,向淩雲的房間走去,剛要走進屋簷下,屋頂的雪突然被一陣風吹落,星星點點地落了下來,全都落在光滑如錦緞的秀發上,黑色的秀發被點綴上冰晶般的細小顆粒。

有些雪粒從後麵滑進了脖頸裏,司徒雪兒感到絲絲的涼意,滑進心裏去了。

司徒雪兒站了一會兒,愣愣地出神,待回過神來,然後伸手去推淩雲的門,輕輕一碰,居然推開了,不,準確地說,是被淩雲拉開的。

司徒雪兒愕然地看向淩雲,眼睛裏是驚訝的神色,頓了一頓,道:“你怎麽還沒有睡?”

淩雲卻不回答,兩隻眼睛直直地看著司徒雪兒,卻是沒有光彩,仿佛失了焦距一般。

司徒雪兒伸手在淩雲麵前輕輕晃了晃,去試探淩雲,可是淩雲的目光卻沒有絲毫的改變,隻是直直地看著司徒雪兒,瞳孔裏沒有焦距。

司徒雪兒急了,腦袋裏有很雜亂的想法,像是滾沸的水,一個接一個的氣泡,但是卻一個也逮不住,司徒雪兒道:“你怎麽了,別嚇我。”

空氣陡然變得陰森起來,有種怪異的寂靜。

淩雲忽然嗬嗬一笑,眼睛朝司徒雪兒一眨,伸手勾了一下司徒雪兒的鼻翼,道:“有沒有害怕?”

司徒雪兒還是沒有回過神來,愣在哪裏看著淩雲。

淩雲拉住司徒雪兒的手,關了門,走進屋子,溫暖的氣息從一個炭盆裏傳了過來,零星的火花一點點地亮起來。

司徒雪兒有些生氣,甩開淩雲的手,道:“喂,你怎麽能這樣嚇我呢?”

淩雲道:“剛才你在門口站了半會,一口氣不出,整個影子倒影在窗子上,頭發還是披散開了的,屋簷上飄落下來的雪落下來你也不躲,你說嚇不嚇人?”

司徒雪兒窒了一下,想到淩雲從窗戶上看到的場景,心中打了一個冷戰,忽然伸手摸了摸淩雲的額頭,道:“你沒有嚇壞吧。”

淩雲感覺到司徒雪兒冰冷的肌膚撫摸在額頭上,才知道她手的冰冷,拉過她的手,握在手裏,一邊走向炭盆,一邊說道:“才不會呢,你看看,你不是被我嚇到了?”

司徒雪兒看著淩雲,心裏麵是一種很安定的感覺,她看到淩雲小心翼翼地溫暖著自己纖細的手,臉龐上很關切的姿態,不由心中一暖,回憶起在靈氣結界裏的那個夜晚,他也是這般耐心,隻是那時的臉上是令人心醉的月光,今晚的臉上是零星照亮的火光。

司徒雪兒就這般靜靜地看著淩

雲,心裏麵千回百轉,卻無比地安靜,時光仿佛突然變的溫柔下來,一切都是那般的美好。

過了半晌,淩雲笑著抬起頭來,燦若桃花地一笑,道:“暖和些了嗎?”

暖和些了嗎?

那笑容和聲音,仿佛透明了一般,直接撲到心裏去了。

司徒雪兒愣愣地看著淩雲,眼睛裏有透明的**般的東西,緩緩地流下來。

淩雲笑著看向司徒雪兒,眉頭皺了皺,像個孩子般,很認真地說道:“怎麽了,這幾天受了很大的委屈嗎?怎麽傷心成這般模樣了。”

司徒雪兒忽然“撲哧”一聲笑出聲來,推了一下淩雲,道:“你才受了很大的委屈呢。”

淩雲重心不穩,向身後的地方跌去,努力穩定著平衡,突然被司徒雪兒伸手抓住。

淩雲一臉壞笑著看向司徒雪兒,道:“怎麽,不要我了。”

司徒雪兒安靜地看向淩雲,突然不說話了。

淩雲也是看著司徒雪兒,不再言語。

兩人就這般看著,似乎看到對方心裏去。

不管你相信不相信,這世上,一定有這樣的感情的,會從對方的眼睛裏,看到對方的心裏。

許久,淩雲忽然開口問道:“雪兒,你為何要對我這麽好,我隻是一個街頭混混,跟著師傅流浪四方的小乞丐。”

司徒雪兒眨了眨眼睛,裏麵沒有絲毫塵世的蕪雜,道:“我不知道你說的這些有什麽用,我看到你的心,你的世界跟我的世界是一樣的,你在乎的東西和我在乎的東西是一樣的。”

這個世界上,你在乎的東西是什麽?

到底是財富,還是美貌,還是權利,抑或欲望。

那個藏在你心靈深處,在你獨自一人的深夜,會滋生生長的東西到底是什麽?

淩雲沒有說話,他知道司徒雪兒懂他的,那些埋葬在自己心靈深處的東西和渴望,司徒雪兒都懂的。

這種懂,就像胡一通不懂淩雲為何要去做天邊白雲一樣,隻是方向不同而已。

在這個寂靜的深夜,有一個懂你的人,能理解你心靈深處像月亮一般寂寞的影子,你會不會覺得孤獨其實也是一種很容易被擊敗的東西。

在這個世界,你將不再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一個心靈四處流浪被放逐的人,那些荒涼的日子,那些在一些熟悉卻陌生的瞳孔中看到的破敗與落寞,那些刺痛你目光的眼神,都不值得一提。

你找到了相同的瞳孔,那瞳孔裏麵倒影著的是你寂寞的心,像秋日石橋下的晃動的水波,月光碎裂成銀子,晃出你孤獨的身影。

淩雲看著司徒雪兒,仔細地回味著司徒雪兒說的那句話,日子仿佛突然變得透明,過往的碎片如同流水般的黏連在一起,吟唱著溫和而慈祥的聲音。

“你的世界和我的世界是一樣的,你在乎的東西和我在乎的東西是一樣的。”

司徒雪兒在淩雲眼前揮了揮手,臉上是令人心醉的笑容。

淩雲回過身來,尷尬地笑了笑,低下頭去,心裏似乎覺得司徒雪兒的笑容有些太過神跡。

司徒雪兒眨了眨眼睛,睫毛一顫一顫,把自己的手放在火盆上烤了烤,問道:“你這

麽晚了,怎麽還沒睡?”

淩雲道:“有嗎?”

司徒雪兒伸出手輕輕敲了一下淩雲的腦袋,生氣地說道:“要不你怎麽察覺我在門外呆了很久?”

淩雲壞笑著說道:“我知道你來了,特地醒來了。”

司徒雪兒愕然地看著淩雲,有些懷疑淩雲的話,道:“真的是嗎?為什麽你沒認出我來?”

淩雲看著司徒雪兒,一副服了你的表情,無奈地聳聳肩,攤開雙手,道:“好吧,我是半夜裏口渴的厲害,醒來去喝水的。”

司徒雪兒眨了眨眼睛,看著火盆,有些走神地說道:“那這也算挺巧合的。”

淩雲沒有聽清楚,道:“什麽?”

司徒雪兒淡然一笑,說道:“沒有,沒有什麽的。”

淩雲忽然想到司徒雪兒去了好幾天,到底發生什麽了,斯達夫怎麽沒回來,於是問道:“你去這幾天遇見什麽了?”

司徒雪兒聽淩雲如此問,想起影衛女子前幾天天晚上說的話,心中隨即飄過來一片陰影,雖然自己調整情緒好幾天了,可是惆悵和感傷宛如奔瀉的洪水,依然從心裏湧出,絲毫沒有減少的趨勢,反而更加濃鬱。

司徒雪兒黯然的神情讓淩雲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淩雲隱隱覺得斯達夫可能已經不再這個世界了,可是還是有一種強烈的願望,阻止自己這麽想,淩雲努力壓製住自己的情緒,低聲地試探地向司徒雪兒問道:“斯達夫他...”

司徒雪兒低下頭去,目光盯著火紅的炭火,聲音很小,卻是再清楚不過,司徒雪兒道:“斯達夫他離開了。”

“離開了”的意思有時是短暫的分別,日後還會相見,有時是長久的分別,日後再無相見的可能,而這種分別可以是生活在地域很遙遠的地方,但卻活著,還有一種,卻是不存在了。

靈魂和身體分離,從此與這個世界沒有任何的關聯,再也不用去牽掛誰,或者記恨誰。

淩雲本不必再問了,可是卻還是有些不相信,斯達夫不是說他是宿命之神嗎,他不是掌管宿命嗎,怎麽會死在三深海裏,淩雲看向司徒雪兒,等待著司徒雪兒的回應。

司徒雪兒意識到什麽,抬起頭來,看著淩雲,目光裏是淡淡的淒涼,終於,點了點頭。

淩雲道:“你是真的看見他死了嗎?”

司徒雪兒愕然地看著淩雲,搖了搖頭。

淩雲道:“那就說明他沒有死。”

司徒雪兒眼裏有淚水流下來,司徒雪兒道:“雲哥哥,你別傻了,你這個樣子,我心裏很難過。”

淩雲笑著看向司徒雪兒,道:“你放心,我不是傷心過度,斯達夫教過我半個月的法術,也算我半個師父,我相信他說過的話,他是宿命之神,他不會輕易的死掉的。”

司徒雪兒知道淩雲不願承認,可是事實是不能改變的,司徒雪兒從指尖幻化出那顆月亮之石,遞到淩雲的手裏,道:“這是他留下來的東西。”

淩雲感覺道月光石的寒冷,從手掌心直直地透到心裏去,仿佛有什麽東西,沉到深不見底的黑暗裏去了。

司徒雪兒不帶任何語氣地說道:“他的姐姐結束了他的痛苦,他被困在食肉花裏,他姐姐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