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讓我們進去。”景亮說。

景肆發完消息,手機揣進風衣口袋裏,進了靈堂。

今日前來吊唁的人太多,景家人到了之後也沒去湊那個熱鬧。現在人少些了,才去燒香祭奠。

老頭子很注重這方麵的規矩,讓景家人排成隊列,從大到小,一個個來。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因為親兄弟去世了而傷心,總之景肆是第一次見他哭。

靈堂裏有很大一股香火味道,略微嗆鼻,景肆燒香的時候在想,人老了總是會死的,就像叔公這樣,安安靜靜地躺在冰棺裏。

生前認識他的人都來為他燒香,灑一點淚,說一點他生前做過的好事。

可不管如何感天動地,最後還是要進入墳墓的。

想至此,景肆好像能理解老頭子為什麽那麽傷心了,除了單純的悲傷,或許是他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會像叔公一樣?

可能是吧。畢竟年紀也大了。

一家人在靈堂待了很久,叔公的直係親屬一直在和景隆聊天。

景肆又百般無聊地坐了一下午,直到傍晚,天色見黑,景隆終於有了要走的意思。

“那我們就不打擾你們了,我們一家人會一直待到後天,直到三弟下葬為止。”

“好好,叔伯,今天真的辛苦你們一家人了。”

“哪有的事。”

離開的時候,天已經擦黑。

按照景隆的意思,一大家人還要在K市待兩天,即便這兩天的作用並不大,但他還是要做做樣子的。

景肆歸心似箭,迫不及待想回北城了。

出來的時候,老爺子開始安排:“好了,大家等會兒酒店匯合,我坐景肆的車。”

景肆聽了,心髒咚咚直跳。

她不知道景隆等會兒會說什麽,聽老爺子的意思,像是要和她單獨坐一輛車的意思。

之後果真如此,景隆把所有人都支開了,接著上了景肆的車。

車內就他們兩人。

景肆開車,老頭子就坐在副駕駛,他倒是悠閑,捧著自己隨身攜帶的茶杯喝茶,全然沒了剛剛在葬禮上那副難過的模樣。

“對了,你哥說你最近又想談戀愛了?”

“沒有。”

“噢,我就說,怎麽沒聽你一點兒風聲。”

聽爺爺的語氣,景亮是沒把周清辭那些事告訴他的,不然他不可能這麽淡定。

“上次姓周的不行,這次這個你試試看,薑氏集團老總的兒子,各方麵條件都不錯。”

哦,他果然是說這個,昨天沒說今天說,遲早會說。

老實說,每次都說相親的事,無限循環,景肆早就煩了。

但景肆還是盡量保持語氣平和:“爺爺,我暫時不想談戀愛,你不要給我介紹了,上一次我就說過了。”

“那不行,你說不談就不談啊?你媽和你爸都走了,現在就我能管你。”景隆是笑著說的,沒等景肆回複,又添了句:“就你這終身大事完成了,我才能心安,明白嗎?”

他的愛都太過於沉重。

他那些紮入深根傳統的想法,真的很讓年輕人窒息。

尤其是景肆,每每聽到這樣的話,又煩又悶。

“我是必須談個戀愛不可嗎?”

“對。”景隆把話說明白了:“不僅僅要談,還要結婚,一個女人再強啊,總是要男人支撐的。爺爺心疼你的,你現在年輕,不懂事,老了會孤獨的。”

又來這套。

“您這話說了好多次了。其實,我也不是那麽害怕孤獨的。我的人生大事啊,就不要操心了。”

“嘁——”景隆覷她一眼,權當她說胡話,沒當回事。

車內短暫安靜,過了一會兒,景隆又說:

“我可是跟你說好的,你確定要結婚了,景圓集團那大半都是你的,你的公司,還有你公司分支下麵那些零零碎碎的公司,都是你的。”

“為什麽要找一個人外人來分財產?我結婚了,還要分一半給他,獨屬於我一個人不好嗎?”

景肆知道景隆最在意這個,所以以此試探。

可誰有他老爺子精明。

“公司當然在你名下,婚前公證就行,外人撈不到半點。而我對你的要求就是聽話,我給你介紹的每一個都不錯,你看你大哥二哥多乖,都聽我的,現在家庭很美滿不是嗎?”

說來說去,他還是想要景肆結婚。

景肆突然很後悔,如若知道最後是這樣的條件,這些年怎麽說她也要轉移一部分財產在自己名下。

要知道當初,老爺子說的是,把現在所有一切作為三十歲禮物送給她。

中途變卦,真有他的一套。

景肆沒說話,沉默了好久,一直開著車。

能反駁什麽?說什麽都沒用,現在所有東西都在景隆手裏。

她就像海裏的魚,擱淺與否,全憑海浪決定。

但她還是垂死掙紮了一下。

“爺爺。”

“說。”

“如果我不結婚呢?”

景隆臉色瞬間門變得很難看,語氣變得很是霸道:“你知道家裏人不聽我的話是什麽後果,你公司那些賬務我都清清楚楚,要收回,隨時收回。”

他覺得自己是一家之主,所有人都得聽他的。

當初有一個人就沒聽他的話,就是景肆她爹,後果就是,被逐出家門,親生兒子搞得像是遠房親戚一樣,一年隻回家一次。

後來要不是意外,估計都不會求和。

景肆一聲長歎,和他待在一起,悶死了。

以前沒這種感覺,現在才真實感受到景隆這人不講道理,又自私又強勢。

越老越頑固,令人頭疼,沒辦法再聊下去。

“你說什麽是什麽,但今晚我想回北城。”

“不是讓你待到後天?”

“公司很忙,一堆爛攤子事,後天還有客戶,我不想放在一堆處理。”景肆鼓起勇氣看了老爺子一眼,語氣也變得強硬:“總不能我所有要求您都要駁回吧?”

這對景隆來說不算事,介於可以答應和不答應之間門。

他見景肆臉色不太好,便應了下來:“那你回去吧,看來這邊還得交給你大哥。”

景肆油門踩深了,掩蓋住所有不滿的情緒,耐著性子說:“嗯,我先送您回去。”

之後景隆又說了些什麽,景肆全程屏蔽狀態,她腦袋亂亂的,什麽都聽不進去,幾乎都在敷衍。

好像落入了困地,像是打結的繩子沒辦法解。

她必須得聽景隆的話嗎?

目前來看,必須得聽。敷衍也好,左耳進右耳出也好,就是不能和他對著幹。

那如果真的最後得以結婚為代價呢?光是想想景肆都覺得惡心。

不可能,結婚是她最後的底線。

很快,車子停在酒店門口。

“爺爺,到了。”

景肆側目去看景隆,卻沒有要送他上去的意思,一堆人在酒店門口等著老頭子,其實也不需要她去送。

老爺子扣開車門,一隻腳垮了出去,又回過頭很是奇怪的看了景肆一眼,問她:“都這麽晚了,你這麽急著回北城幹嘛?”

想也沒想便回答:“看景綺。”

“你又那不是親生的,天天弄得像是自己肚子裏出來的似的。”

景肆沒回答他,隻是說:“上去吧,過一陣子我來看您。”

老頭子沒追問,杵著拐杖下車,很快景亮從那邊跑過來牽住了他,那叫一個孝順。

景肆斜過去一眼,眸子裏的厭惡一閃而過,不屑到連招呼都沒打,她發動引擎,很快絕塵而去......

人是在什麽時候徹底清醒的?

是在寄人籬下,受人使喚,聽人指使的時候徹底清醒的。

況且那個人還是你的親人。

景肆活了快三十年,從來沒受人威脅過。

就在剛剛,景隆是第一人。

過去的生活,景肆人生一路開掛,物質向來優越。

她以為她的人生、她的未來、她的事業都穩穩抓在自己手裏,是景隆的一番話讓她徹底清醒。

眼前的一切都是幻影,那老爺子一句話一個轉念就會化作泡沫。

那是人家的東西,不是她的東西。

她想要那些東西,是要付出代價的,她得聽話,可這種聽話的感覺並不好受。

好像被人關在籠子裏,吃的每一口食物都是別人施舍的。

到底該怎麽辦?

車子快速疾馳在高速車道上,景肆思考良久,突然覺得些許悲哀。

什麽愛啊。

他隻不過想滿足自己而已,他隻不過是想掌控所有人而已。

這一刻,景肆才知道為什麽和他們相處會覺得

別扭。

沒有愛,沒有溫情,沒有渴望的家的感覺。

包括景隆,她一直以為景隆是愛她的,不知道為什麽今晚特別失望,相較於愛,景隆的掌控欲更強一些。

好像看清了局麵,一場夾帶了太多利益的交易關係而已。

特別累。

所以景肆現在隻想回家,連帶著想清空一下腦袋,甚至覺得那些沒日沒夜的伏案工作也沒什麽意義。

這是她第一次厭倦上班。

唯一的慰藉是,周清辭還在她家裏,這個時候,小周應該正和綺綺在玩什麽。

待到她抵達北城的時候,她們應該準備睡覺。

她告訴周清辭,她後天回家,今晚回去,說不定還能給她一個驚喜。

思念像是小藤蔓緩緩爬上景肆的心頭,觸角一點一點攀上她的心,她的心情就像天空漸變的雲,一半悲傷,一半期待。

但隨著路程離家越來越近,撥雲見霧,心情逐漸晴朗,正如下午和周清辭打電話的時候那種感覺一樣。

晚上九點,車子進入停車場。

終於到家了。

進入電梯,景肆已經在想,景綺有沒有睡覺?還是說,她在客廳和周清辭正在玩小遊戲。又或者,是鬧著要周清辭給她講三隻小豬的睡前小故事?

想至此,景肆鬱結的心情稍稍好轉。

叮——

電梯門很久打開,景肆闊步出去,直到門口才停下腳步。

輸入密碼,一氣嗬成,門開了。

一踏入家門,暖光照麵,溫馨撲麵而來,先前的陰霾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舒坦。

客廳裏的電視機傳來嘰裏咕嚕的動畫片聲音,還夾帶著一些零零碎碎的笑聲,看來她們相處得很好。

下一秒,聽到周清辭“噓”了一聲。

景肆趁這時間門已經換好拖鞋。

“誰啊?”

“我。”

一聽到景肆的聲音,咚咚一聲,景綺赤腳踩在地板上,飛奔過來。

她在玄關一眼看到景肆,表情相當不可思議,轉身朝周清辭揮手,“快來!是媽媽!媽媽回來了!”

身後的周清辭起身過來,驚訝的程度絕

不亞於景綺的。

但礙於年齡完全沒表現出來,隻是木訥地看著景肆,過了好幾秒才回過神來。

“啊......你不是後天回來嗎?”

景綺已經抱著景肆的腿撒嬌嬌。

景肆一隻手拉著女兒,另一隻手去拉周清辭。

兩人的手握在一起,心裏才舒坦些。

“事情處理完了,就早點回來了。”

握了一會兒,周清辭的手抽離出來,“你手好冰!我去給你倒水。”

不知道為什麽臉突然有點紅,她明明很想看到景肆的,或許是景肆出現得太突然,竟然生出一點莫名的拘謹。

景肆拉住她,“不用倒水,來,我和你們說一件事。”

一句話勾得大家很好奇。

景肆拉著景綺,景綺又伸手去拉周清辭,三人亦步亦趨坐到沙發上。

小家夥好奇心是最強的。

“什麽!媽媽要說什麽!快說!”

“好好好,我說。”景肆在她臉上狠狠揪了一下,“綺綺想不想出去玩?”

“想啊!當然想!”

“那媽媽和姐姐帶你出去玩好不好?”

一旁的周清辭在聽到這句話時,眸光裏閃著激動,她看向景肆,唇角抑製不住上揚,“這麽快?”

景肆又笑著看她,語氣很堅定:“對,明天就去,今晚我們就收拾行李。”

周清辭不可置信,又重複了一遍:“這麽快?我攻略都還沒做好!”頓了頓,又說:“但是沒關係!我們可以邊走邊做,我做攻略很快的!”

最高興的其實是景綺,已經開始手舞足蹈,一雙眼睛撲閃撲閃,快樂得快要飛上天。

“那我明天不用去上學了是嗎!!!!”

“對,媽媽明天給你請假。”

景肆從未如此慷慨的給自己放過假,是在回來的路上想通的,她已經受夠了三點一線的生活。

從今往後,要把欠景綺的那些時間門都還回來。

緊繃太久,放鬆的感覺應該不錯吧?

“順便再給你小周姐姐批個假,然後媽媽自己再放個長假。”

聽得周清辭心潮澎湃,“還是長假?”

景肆頷首,“對,三天太短,還不夠開車的,七天合適些。”

至於其他的,不想管,懶得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