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會走的西瓜

老光棍叫李萬政,可是當年大隊的名人。他父親是當地的大地主,在鎮壓反革命時被人民政府鎮壓。他哥哥是新四軍三師八旅的主力營長,後來在反掃**中戰死沙場。

李萬政年輕時是有名的學子,快五十歲了,仍然光棍一條。後來在虞鬆遠被軍隊一支密級很高的部隊特招的前一年,春節時大年初一,他懸梁自盡了。虞鬆遠清楚地記得,那一年的雪下得好深好厚,天好冷好冷。

老光棍喜歡種西瓜拿到集上賣。割資本主義尾巴時,曾把他的瓜園全部砸爛,但他每年仍然種瓜。他光棍一條,村幹部們也沒轍了,隻好讓他自生自滅。於是,老光棍便把自留地全部變成了瓜園。他種的瓜既大又甜,名聲在外,每年不用上集市就供不應求,早早在瓜園就賣光了。因此,生活完全自理。

那些年學大寨,村裏的土地,主要是用於種糧食,各家各戶的自留地主要是種菜自吃。有人也學著老光棍的做法,在田埂上種幾棵西瓜,但長得好的沒幾家。老光棍種瓜有獨到竅門,又秘不示人。

但對於月月與王鳳例外,他把全部竅門,傾情相授,並一再叮囑她們不要告訴他人。之所以格外開恩,倒不是因為她二人是遠近聞名的最美麗的兩朵花,而是他的瓜園能否太平與她們有關。

他與人來往不多,但與瘸腿的陳老師卻來往甚密,兩人經常在瓜棚下擺上象棋或圍棋,邊下棋,邊品著茶,邊吃著西瓜。正是因為與陳老師相交甚厚,除了虞鬆遠幾個兄弟,再沒有人敢來打他家西瓜的主意。

頑童虞鬆遠也喜好下圍棋,這與他的頑劣的天性很是矛盾。陳老師雖是武林中人,卻好靜。農閑時,常常一個人在樹下擺上自已畫的棋盤,用玉米、蠶豆做成棋子,自己與自己較勁,能一下一整天。四個頑童中,惟有虞鬆遠慢慢對圍棋也產生了愛好。陳老師便在教他們功夫的同時,偶爾也會給他點撥一下。

虞鬆遠輸了牌,隻好去偷瓜。他並不怨於月月害他輸牌,相反,仿佛有一個巨大的秘密、隻有他知道的秘密藏匿心間,他甜蜜著呢。

於月月見他們又要去偷瓜,提著褲子慌忙走進堂屋,“都慢著,又要去糟蹋你李大爺家的西瓜是不?要吃瓜嬸子地裏有啊,嬸這就到地裏給你們摘一個大個的,都熟透了,肯定能甜死人,算數麽?”

幾人嘻嘻笑著異口同聲地說:“不算數!”

虞鬆遠咬牙道:“好吧好吧,願賭服輸,嬸子你放心,憑我這身手,絕不會被抓住。我不是偷,我要讓西瓜長腿,悄悄地自己走出瓜園。”

於月月說:“我看你們就是欠修理,你師傅正在那下棋,你不是送上門找揍去。”虞鬆遠一聽她提起師傅,心裏更是發毛,但看著三張不懷好意、奸笑著的小臉,便咬咬牙。規矩可是他自己定的,還是去吧。

瓜園在村子西邊的西大塘對岸。虞鬆遠從大塘這邊悄悄潛入水中,這個大水塘隻有七八十米寬,他一個猛子紮到對岸。然後,爬上岸,貼著地麵,從瓜葉下悄悄地鑽進瓜園,挨個瓜拍拍,選了一個大個頭西瓜摘下,慢慢向塘邊滾去。

瓜園長一百多米,瓜棚有二三米多高,大西瓜突然在瓜田裏自己滾動開了,陳老師與老光棍都用眼睛餘光看著,兩人相視而笑,繼續下棋。虞鬆遠緊趴在瓜田地上,慢慢地推著瓜,出了一聲大汗,終於到了塘邊,他抱著瓜滾下塘崖,從水麵悄悄地運回對岸。

四人抱著大西瓜興高采烈,得勝回朝,到於月月家裏,在門前樹下的小桌子上切開。老天,瓤紅仔黑,顯然已經熟透了,四人便興奮地搶著大吃起來。

“西施”將瓜遞給奶奶與媽媽,討好地說,“奶奶,媽媽,真甜呢,你們也吃。”教授接到手裏又放下了,笑而不語。

於月月卻不理他,還生氣地說,“一點誌氣沒有!拿一邊去,偷來的東西,我是不會吃的。”正在興奮中的幾人,也顧不上理會她是不是真的生氣。

西瓜太大,教授和於月月一口不吃,四人吃不完,剩下的隻好用紗罩蓋好。正準備繼續玩牌,陳老師來了,四人想逃也晚了,立即噤若寒蟬。於月月卻故意火上澆油,笑著說:“陳老師,你也是來吃西瓜的吧?”

陳老師哼了一聲,走到筆直立著的四個弟子麵前,每人腦袋上重重一巴掌:“李大爺快六十歲了,老光棍一個,無兒無女。每年就指著這一畝多西瓜,吃飯、穿衣、看病、養老,全靠它了。你們卻一次次去偷他的西瓜,還有沒有點人性?”

罵著罵著,氣更大了,又是每人一個重重的大巴掌,打得山響,“都給我滾,每人圍村子十圈。”

“奶奶給你們講個情,五圈吧。”教授瞅瞅天上毒毒的日頭,趕緊求情。

陳老師說:“看奶奶麵子,每人五圈,跑完回來站樁一個小時。”

虞鬆遠帶頭,四人立即順著門前的大路,衝向前去。繞村子一圈,約一公裏半。五圈,也得七八公裏,這可是七月流火的大熱天哪。

等四人跑遠,陳老師與於月月、教授、陳老師才開始吃。王鳳遠遠看著陳老師在教訓他們,急忙也走過來,心疼地問:“又怎麽了,這麽熱的天,意思意思就得了吧,還真罰啊。”

於月月恨恨地說:“王鳳你不準管,這幾個小王八蛋,氣死我了。偷的毛病必須改,該狠狠罰。”於是,便將輸牌偷瓜的事說笑了一遍。

縣城大集是逢農曆的二和七開集,偷瓜被罰的第二天恰是大集。

於月月本來就要到縣城的郵局取史元東寄來的錢,又逢著大集,便準備順便去趕大集。那天恰好各人都有事,“西施”也被奶奶叫著陪她到大隊衛生室去打針,便隻有虞鬆遠陪於月月去了。

趕集這樣的事,虞鬆遠最喜歡幹了,熱鬧,好玩。

他跟在於月月的身後,象是個小保鏢。他們來到村中央,三奎的手扶拖拉機正在等著。於月月往車廂上爬時,三奎急忙伸手想去扶她的屁股。

但看到虞鬆遠在旁邊冷冷地看著他,急忙把手縮了回去,還訕訕笑著,討好地點點頭,意思是“我絕沒有其他想法,隻是想幫忙”。虞鬆遠不理他,先跳上車,伸手便將於月月拉上來,在靠扶手的位置給她找了個坐位。

很快,車上便絡繹不絕地擠滿了一車人。

到縣城時,三奎到灌河飯店前停下車,這裏是縣城最繁華的地段,整個紅旗路上,人山人海,熱鬧非凡。三奎大聲說:“大家注意時間,十二點準時在這裏集合。十二點十分發車,回去吃午飯,過時不候。”他是隊裏派的工,有責任將大家再拉回去。

於月月帶著虞鬆遠倘佯在人流中,先走到“人民郵局”前,進去排隊取了錢。然後,花四分錢買了兩支冰棒,兩人吃著冰棒繼續逛,買了一大堆東西,背在身上。走到一個很大書攤旁邊,於月月就走不動了,捧著書就忘了時間。

虞鬆遠喜歡軍事書籍,也拿著一本《二戰名將傳》翻了一遍。他問於月月:“嬸子,你看什麽?”於月月抬手讓他一看,是《中國民族舞蹈史論》。於月月將書放下,虞鬆遠注意到,書名下麵,分明寫著“於月月著”四個小黑體字。

他趕緊也拿起來看了下,翻到扉頁,一張大彩照,上麵於月月站在一叢梅花後麵,天真爛漫地笑著。人比花嬌,花又與人融為一體,真是美不勝收。

“嬸子,這是你寫的書?看你的照片,真漂亮哪!”他由衷感歎。於月月眼裏已經有了淚水,她隻是默默地點點頭,什麽話也沒說。兩人又看了一回其它書,不知不覺間,集合時間早過了,於月月抬手一看表,壞了,已經十二點半了。

趕回集合點也來不及了,於月月安慰他說:“不怕,一會多買點東西,嬸雇一個三輪卡送我們。”說著,掏出七毛三分錢,給虞鬆遠買下了那本厚厚的《二戰名將傳》,兩人便離開。

正隨著人流走著,想找個地方吃飯,前麵路邊有人打開了架。走到近前一看,原來是三個無賴在一間小飯店吃了飯不給錢,還動手打人。

看來這個小店就父女倆人,店主被兩個小流氓按在地上往死裏揍,慘叫聲不斷。旁邊一個大個子按著一個十七八歲大姑娘,女孩年齡比虞鬆遠大不了兩歲。

姑娘拳打腳踢,罵不絕口。大個子罵道:“你再不老實,老子可對你也不客氣了,別怪我打女人。”女孩不停掙紮,大個子氣急,便將她雙手捆了起來。

大個喘口氣點上一支煙,長吸了一口。他對女孩的叫罵一點不加理會,卻對正在被狠揍的中年男了罵道:“老秦,你他媽真不講究。吃你兩頓破飯就吱吱歪歪,老子以後天天來吃,你能把我屌毛掐了?”

於月月知道虞鬆遠最恨欺軟怕硬的人,她緊緊抓著他的手,怕他在縣城惹事。虞鬆遠要掙脫,於月月不讓,悄聲說:“嬸也看不過,可是這是縣城,人生地不熟的,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你放心,共產黨的天下,會有人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