蠱鼠

等我再次醒過來的時候,是躺在八嬸家裏。全身被繃帶裹著,像個木乃伊。

還好,給我包紮得大夫還算有良心。沒把眼睛也給我蒙上。

我睜著眼躺了半天。全身被綁在一張**,動彈不得。可能是怕我昏迷中翻身掉下去。

我直勾勾盯著房頂的椽子,認出來這是八嬸家的房頂。

吃百家飯的孩子就這樣,第一次來八嬸家吃飯的時候我很害怕,一直坐在角落裏動也不敢動。兩眼直勾勾盯著遠處房頂上的椽子。並至今記憶尤深。

我想喊八嬸。可喉嚨一動就疼。看來那些老鼠不僅咬傷了我的動脈,還傷及我的聲帶。

我咽了口吐沫,試探著喚道:“八嬸。”聲音很小,很沙啞。

不出所料,沒人搭理我。於是我繼續躺著。不要怕我無聊,我就是在無聊中長大的。

我躺在**,醒一陣,睡一陣。後來天色漸漸昏暗。我聽見院門的開合聲,八嬸應該回來了。

於是我再次費勁得喊:“八嬸。”

八嬸像是在氣我。用無比洪亮的嗓音喊道:“大力呀,你醒啦。”

我嗯了一聲,問八嬸:“八嬸,你們,給我打疫苗沒?”

八嬸撲哧一聲笑出來:“你這孩子還真惜命。打了,花了好幾百塊錢呢。”

我咧著嘴笑了笑:“打了就好。花多少錢沒關係。反正我也還不起。”

八嬸一邊拾掇屋子一邊說:“瞅你那窮毛鬼胎的樣。桃花家出的錢,沒指著你還。”

我掙紮著想坐起來,又被身上的繩子給扽回**:“桃花家的錢得還。但是我沒錢。看來隻能以身相許了。”

八嬸:“嗓子都這樣了,你就別跟這耍貧嘴了。”

說著,她走過來。把我從**解下來。

我乍著胳膊在屋子裏轉悠:“八嬸。我想看電視。”

八嬸氣急反笑:“你家破的連個電燈都沒有。虧你還知道電視。自己去開。”

我打開電視,坐在椅子上看起來。以前總是在供銷社蹭電視,現在終於想看哪個台看哪個台了。

八嬸年紀大了,習慣早睡早起。吃了飯,天剛黑就睡了。

我沒說為什麽我會弄成這樣,也沒有說我實在不敢回家。

她也沒有問我為什麽被咬成這樣,為什麽不回家。

八嬸曾經有個兒子。但是很早就死了。現在她變成一個老太太。獨居了很多年。雖然歲月讓她練就了一身寵辱不驚。除了街坊的八卦不再關心別的。但是,有我在,至少能消磨部分寂寞吧。雖然我是個很討厭的人:家徒四壁,好吃懶做。

第二天一早。等我醒過來的時候,八嬸已經不見了。不知道去誰家嘮家常去了。

我看桌子上還擺著剩飯,看來八嬸還沒打算把我趕走。於是我坐下來津津有味吃了一餐。

溫飽思**,吃飽飯後我突然很想桃花。

我朦朦朧朧記得,昏迷之前的那一刻,隱約看見了她。

她去看過我家了嗎?同意我倆的婚事了嗎?

想到這裏,我心癢難耐。恨不得立刻就到她家去。

不過去之前我還要做一件事。就是打扮打扮。

我晃晃悠悠來到老麻頭的理發館。

老麻頭一見我這幅樣子,滿臉的幸災樂禍:“千眼井的女婿不好當吧。嘖嘖,不過搞成你這幅樣子的還不多見。”

我聽了心裏一動,說:“老麻頭,你怎麽知道我去千眼井相親了?”

老麻頭一臉的不屑:“你八嬸那衰貨,哼哼,還能介紹到哪去?”

我一臉陰險:“老麻頭,你這話怎麽聽著酸溜溜的。莫非老爺子當年也去千眼井相過親?沒當成上門女婿?”

老麻頭突然大怒:“走走走,別耽誤我做生意。你全身裹成這樣站在我這裏,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手下沒準,剃頭推子把你傷了。”

我滿臉笑意坐下來:“我就是來找你做生意的。來,給我理個最帥的頭。”

老麻頭冷著臉說:“你這平頭理了不到三天。除了光頭,沒辦法理別的了。”

我搖了搖頭:“這兩天看電視。我發現平頭幾百年前就不流行了。圓寸才是檢驗帥哥的唯一標準。”

老麻頭冷笑著說:“想不到咱們村的大力也知道圓寸。不過,我不能給你理。”

我詫異:“為什麽?你理不了?”

老麻頭皮笑肉不笑:“你上次理平頭的錢還沒給我呢?”

我一拍大腿:“你別著急要錢。等我娶了千眼井的姑娘,自然就有錢了。”

老麻頭指著我滿身的繃帶說:“你就憑這一身繃帶娶千眼井的姑娘?走走走,別跟我這胡攪蠻纏。”

被老麻頭趕出來,我信步走在大街上。路人側目。我現在這個樣子,確實夠引人注目的。

看來,老麻頭以為我是被千眼井的蛇咬成這個樣子的。我也不想告訴他其實我是被自己家的老鼠咬得。這種事太丟人,我臉皮厚,但不是不要臉。

我滿腦子心事,任由平日的習慣帶著我在大街上走。我一抬頭,發現我居然來到家門前。

我程家的房子雖然不是氣勢恢宏,但至少也精巧別致,並不輸給別人家。隻是時間長了,漸漸破敗,有的地方倒了,有的地方塌了,有的地方長滿了篙草。以至於現在,夏不遮陰,冬不擋風。

我想起前兩天與老鼠的一場大戰。突然覺得以前肮髒但是親切的家多了一絲恐怖。

哎,我歎了口氣。實在沒有勇氣進去。掉頭向八嬸家走去。

至少,八嬸家有電視。能呆幾天算幾天。她不趕我,我就不走。

剛走到八嬸家門口,還沒進院。就聽見八嬸大嗓門喊:“我就說吧。這小子好吃懶做。在我這好吃好喝得伺候著,他才不肯走。你們看看,這不回來了?”

我加快腳步,走到屋子裏。發現桃花和桃花媽也在。

我問了桃花媽一聲好,便不錯眼珠得盯著桃花。直把桃花看得滿臉通紅,低下頭去。

八嬸在後麵給了我一巴掌,扇得我後腦勺生疼。我滿臉怒氣轉過頭來,看見八嬸笑吟吟看著我,滿臉都寫著:和你開個玩笑。伸手不打笑臉人,我這一肚子火算是發不出來了。

八嬸笑道:“小子賊眼光光得看什麽呢?”

我不答話,反問她:“大早上的您去哪了?”

八嬸一幅活雷鋒的姿態:“這不是看你醒了嗎?趕緊把桃花媽叫過來。她們有話跟你說。”

我一聽有話對我說,八成是我和桃花的婚事。

雖然這是我的初次相親。但是裏邊的門道我多少也知道一點。如果女方不願意,派個媒人把我打發了就行了。現在桃花媽親自來跟我說。而且還帶著桃花。我看這事,八成有戲。

於是我說:“嬸,是不是我適合養蛇。我和桃花的事定下來了?”

桃花媽說:“這事兒一會再說。我問你,你知不知道我家的蛇為什麽對你那麽凶?”

我心說這桃花媽是缺魂啊還是失憶了。這問題在她家不就問了一遍了嗎?不過為了不影響一會的婚姻大事,我規規矩矩得說:“不知道。”

桃花媽說:“我去你們家看了。髒亂破倒是其次。關鍵是你家住著一窩老鼠,很不尋常。你和它們呆的久了。身上沾染了鼠氣。我家的蛇估計是把你當成大老鼠了。所以想拖到水井裏,獻給蛇王。至於你家從來沒有蛇,估計也是那些老鼠的原因,普通的蛇,很難對付它們。”

我倒吸一口冷氣:“獻給蛇王?”我腦海裏浮現出一隻體態龐大的巨蛇,吞吃一隻同樣龐大的大老鼠。不禁有一絲反胃。

看來這蛇雖然稱王了,還是改不掉*絲的本質。放著奇珍異寶不吃,偏偏喜歡吃老鼠。

桃花媽接著說:“至於你為什麽會被老鼠咬。八成是因為你身上的蛇味沒有洗幹淨。這才引得那些老鼠暴怒。”

我脫口問出:“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

坐在旁邊的桃花“撲哧”一聲,被我逗樂了。

我向她看去。隻覺得明yan照人,再也沒有初次見麵時候的陰沉。看來桃花家的蛇真是對我的心靈造成了不小的創傷。

桃花媽見我看向桃花,於是說:“正好要和你說這個事兒。你身上鼠氣太重,不適合養蛇。你和桃花的事,還是算了吧。”

“啊?什麽?”屋子裏同時響起兩個詫異的聲音。一個是我的,另一個是桃花的。

看來,桃花並不知道桃花媽的決定。而且,她對我貌似也挺有好感。

但是,在這個比較落後的山村裏。所有人的觀念仍停留在婚姻大事,父母做主的階段。哪能當真像電視劇裏演的那樣。

所以,我現在的心情就是苦澀中的甜蜜。甜蜜是因為桃花對我印象不錯。苦澀是因為桃花媽不同意,我倆終究是不能在一塊。

桃花媽對我說:“你被老鼠咬傷。說起來也是因為我家的蛇。這樣吧,你先別回家了。先在你八嬸這裏養傷。”

轉過頭去又對八嬸說:“回頭我讓桃花給你送些白麵、花生油。”

八嬸忙說:“不用,咱們是親戚。這點東西客氣什麽。”

桃花媽站起來要走。而桃花怔怔得站在屋子裏,不肯邁步。

桃花媽向她說:“走啊,傻愣著幹什麽?”

桃花滿臉通紅:“我想,我想在姑姑家玩兩天。”

八嬸就是桃花的姑姑。桃花想在八嬸家玩。八成是因為想和我在一塊。

桃花媽如何不知道她的想法。有心阻攔。不過看見我滿身繃帶,愁眉苦臉得蹲坐在一個小板凳上。一時間動了惻隱之心。對桃花說:“別多待,差不多就回家。還有很多事要忙呢。”

桃花點了點頭。而八嬸和桃花媽並肩出去了。兩人嘴裏嘀嘀咕咕不知道說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