蠱鼠

其實最初想和桃花定親時,我隻是基於已經老大不小的現實,和桃花令人垂涎的美貌。

然而,在八嬸家這幾天相處下來。我可以負責任地說,我已經深深喜歡上了她。

這姑娘害羞的表象下,是活潑可愛的本質。不一會的工夫。我倆已經混熟。

從剛見麵時的含羞低頭式相親男女,向沒羞沒臊的真戀人過度。

我問桃花:“你對我的印象怎麽樣啊。”

桃花一臉淡淡然:“別的人一樣啊。”

我奇怪:“別的人什麽印象?”

桃花捂著嘴笑:“你自己當真不知道?好吃懶做,髒兮兮,厚臉皮。”

這話從桃花這種美貌女孩嘴裏說出來,還真讓人有些不好意思。我紅了臉,說:“那是過去,我早就痛改前非了。”

桃花一臉不屑:“得了吧你。十裏八鄉的誰不知道程大力。有名的死豬不怕開水燙。”

我驚喜道:“你以前聽說過我?”

桃花點點頭,笑著說:“簡直是如雷貫耳啊。大家都知道你過的跟要飯的似的。所以那天我一聽讓我和你相親。就滿臉的不高興。我那時候就想啊,要是真嫁了你,丟人也丟死了。所以我媽讓我掀簾子出來,我死活不願意。隻是露出個臉來,怒氣衝衝瞪了你一眼就回屋坐著去了。不過後來發現,你還挺聰明的。幹的事也好玩。最重要的是,我覺得你挺真,不像別的男孩,每天臉上都是假惺惺的笑。”

桃花這話誇得我有些飄飄然。原來我破罐破摔、肆意妄為的厚臉皮是比較純真的表現。看來以後這個優點還要繼續發揚。

我對桃花說:“原來那天你是生氣了。當時我看見你掀開簾子,陰森森得瞪了我一眼,嚇得我半天心神不寧。還以為你是水井裏的蛇妖變得。”

桃花跳起來,叫道:“好哇,你敢說我是妖怪。”揪住我就要打。

我連忙向門外逃去。不成想正撞在剛要進屋的八嬸身上。直把她撞了個跟頭。

我一看,這下可壞了。就八嬸那暴脾氣,還不得吃了我?

我連忙向桃花使眼色。讓她幫我說好話。

八嬸無兒無女,最喜歡桃花這個侄女。平日裏娘倆百無禁忌互開玩笑。看起來倒比桃花和桃花媽還親。可現在桃花像沒看見似的。翻著眼白,打算看我的好戲。

我無奈,隻得硬著頭皮過去。把在地下躺著的八嬸扶起來。八嬸先是叫苦連天得喊了一會痛,接著指著我的鼻子痛罵起來:“你個小兔崽子,啊?吃我的喝我的,啊?今天這是要算計你八嬸了,啊?我歲數大了,禁得起你這麽撞嗎?啊?”八嬸本來就嗓門大,這時候怒氣衝衝更是超常發揮。我耳邊隻覺得一個炸雷一個炸雷得響。聽了一會就覺得頭皮發麻。

突然,我想起一件事來。隱隱約約覺得和八嬸有些關係,或許能解了我的圍。

我裝出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來,對八嬸說:“八嬸,您老先別罵。今天我聽說一個事。我聽老麻頭說,他年輕的時候去千眼井相過親。”

八嬸正掰著手指頭數落我的幾大罪狀,聽見我說了這麽一句。突然不罵我了。臉上陰晴不定。盯了我幾秒鍾,怒氣衝衝得說:“他相不相親,關我屁事。我去做飯。”

然後轉身出屋了,連剛才放到桌子上的菜籃子都沒拿。

看來這次是賭對了,我像是經曆了一場大戰,全身虛脫。找了個凳子坐下來。

桃花笑嘻嘻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說:“想不到你居然知道這件往事。”

我有心要套桃花的話,故作詫異狀:“你也知道?”

桃花滿臉得意:“我們家的事,我當然知道。”

我說:“你真知道?我不信,你給我講講我看對不?”

桃花自然知道我是套她的話,白了我一眼說:“我看你才不知道吧。不過看你剛才那麽聰明。告訴你也沒什麽。不過你可不能出去亂說。否則的話,姑姑打折你的腿我可不管。”

我連忙作虔誠狀,胡亂發了個一毛錢好幾斤的毒誓。

桃花說:“其實我應該叫姑姑為大姨。她是我媽的親姐姐。我媽是老三。不過嫁出去的人叫姑姑,這個稱呼隨便啦。

“當年我奶奶有三個女兒。個個精明能幹。而最出眾的,就要數大姨了。也就是你的八嬸。

“我們千眼井的風俗,當家的都是女人。所以這一大家子中,真正接我奶奶班的人,就得在這三姐妹中產生。本來我奶奶覺得姑姑比較出眾,有意傳給她。

“不料,姑姑卻不願意。始終找各種借口推辭。後來經過奶奶再三bi問,才知道實情。

“原來,姑姑喜歡上了程家莊一個小夥子。這小夥子就是當年的老麻頭。兩人郎情妾意,都深戀著對方。隻是老麻頭不想入贅,更不想養蛇。姑姑為了和他在一塊,決定放棄千眼井的家業,嫁到程家莊來。

“奶奶是個開明的人。眼見自己還有兩個女兒,雖然不如大丫頭出眾,但也是百裏挑一的。何況老祖宗雖然規定當家的必須是女人,但也沒有禁止其餘的姐妹嫁出去。見兩人感情深厚,便同意了這樁婚事。

“兩人見奶奶同意。都樂得什麽似的。整天黏在一塊,分也分不開。結果年輕人幹柴烈火,珠胎暗結。姑姑就懷上了老麻頭的孩子。

“奶奶知道這件事後,雖然生氣。但是想想姑姑早晚也是老麻頭家的人了,幹脆挑個日子,早點嫁過去算了。

“於是兩家約定了婚期,交換了聘定文書,隻等著好日子把姑姑娶過去。

“結果老麻頭不知道怎麽搞的。居然在婚禮的三天前失蹤了。姑姑整天哭成了淚人。奶奶也大發雷霆。可是老麻頭怎麽也找不到。

“眼看姑姑肚子一天大似一天,而老麻頭仍然杳無音訊。姑姑一咬牙,嫁給了另一個少年。

“這少年家境貧寒,家裏有八個弟兄。他排行老八。所以你叫姑姑八嬸。當年這少年苦戀姑姑多年。此時見姑姑肯嫁給他,心裏樂得什麽似的。雖然知道這孩子是老麻頭的。但是依然對姑姑很好。孩子生下來之後,更是當成自己親兒子的養。

“姑姑心裏恨極了老麻頭。但是婚後生活美滿。漸漸臉上也有了笑容。

“誰知到好人不長命,這少年忽然得了一場急病,很快就去世了。“姑姑在那少年棺材旁邊坐著。三天三夜。不吃也不動。誰勸都沒用。等下葬的時候,姑姑就像行屍走肉一樣跟著送葬隊伍。直到棺材抬到墳坑裏,要埋土的時候。姑姑才瘋了似的撲過去,死死抱著棺材,誰拉也不撒手。

“最後那少年還是被葬了。姑姑年輕新寡,守著兒子整天一淚洗麵。話越來越少,後來整月也說不了幾句話。

“那幾年也真是禍不單行。有一天姑姑病了。他的兒子自己跑出去玩。不知怎麽的就跑到南邊那條河邊了。然後失足掉到河裏。被湍急的河水衝走了。

“姑姑沿著河一遍遍找,一邊邊喊。鞋也走破了,嗓子也喊啞了。可連孩子的屍首都沒有找到。

“姑姑急火攻心,往河裏一栽就想死了。這時候岸邊正好走過來一個人,跳到河裏把姑姑撈了上來。這個人不是別人,就是失蹤了三年多的老麻頭。

“姑姑醒過來後,又是哭又是笑。天天坐在大街上,指著老麻頭的家痛罵。老麻頭也不爭辯,天天閉門不出。

“有的人問老麻頭幹嘛去了。老麻頭怎麽也不肯說。

“姑姑罵了老麻頭一個多月。她的大嗓門就是那時候練出來的。後來姑姑突然就不罵了。好像把喪夫喪子的事也忘了。整個人倒是變得大大咧咧。和別人沒什麽區別。

“再過了幾年,這事也沒人提了。我也是小時候聽我爹和我媽閑聊才知道的。”

我小時候隱隱約約記得八嬸有一陣子總是在街上罵老麻頭。那時候隻是知道他們倆人不對付。還以為有什麽大不了的磕磕碰碰。原來竟然有這麽一場刻骨銘心的事故。

不過在我看來。老麻頭心裏肯定仍然惦記著八嬸。不然怎麽五六十歲了還打著光棍?我暗暗打定主意。找個機會給這倆人說和說和。

萬一他倆成了。一來我和桃花的事有兩個幫腔的。二來,以後理發就不用再花錢啦。

我和桃花聊得熱鬧。就聽見八嬸在門外喊:“白眼狼們,出來吃飯吧。”

我出去一看,今天的飯可真豐盛。有葷有素,有菜有湯。滿滿擺了一桌子。

八嬸對我說:“大力,八嬸對你怎麽樣?”

我不知道八嬸這是要場哪一出,隻得對著滿桌子菜咽了咽吐沫,說:“好,好得很。”

八嬸又說:“有句老話,叫千裏搭涼棚,無不散之筵席。今天這席就是給你準備的。你在我這日子也不短了。我看你這滿身傷也好的差不多了。你早點回家吧。”

一聽這話,我心說八嬸這是要趕我走啊。我走了不就見不著桃花了嗎?於是我忙說:“不行啊,我家那些老鼠太厲害。萬一我回去再把我咬了怎麽辦?”

八嬸吃著菜,一臉淡淡然:“我和桃花媽早看過了。隻要你不招惹它們。保你沒事。而且你在我這住了這麽多天。身上的蛇味早就驅淨了。”

沒話可說。隻好耍無賴:“我舍不得八嬸你,我就是不走。”

八嬸冷笑一聲:“好啊。那你就在這吧。反正老婆子我每天也寂寞得很。”

我心中大喜,連忙道謝。

不料八嬸扭頭對桃花說:“桃花啊。你媽說了,讓你明天必須回家。”

啊?這話如晴天霹靂。我再也沒有心情吃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