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進京的人走了以後,柏義堂是少有的清淨。
玉洛整日裏也不用看人臉子,虛與委蛇地給人施禮請安了,快樂得似放飛的小鳥,盡情地做著自己想做的事兒。
因為她養病期間,西平侯便下令停了她的每日墨書百片竹簡,而上課的女先生顏氏,也被四夫人以待選小姑子尚需教授為名,給帶去了京城,她與十姑子哀薑便暫時也停了上午的課業。
女師傅寇如,倒是被留了下來。西平侯就當著大夫人的麵,說,一個女子子,隻要習得針黹女紅,便可以安心嫁人了。又說,柏塢可是花了十金為其請的女紅師傅,望小姑子們別辜負了柏塢的期望。大夫人自然心領神會,便給眼下隻有二位小姑子的二房和四房,傳達了西平侯的意思,要八姑子和十姑子專心跟寇如學習女紅。
所以,玉洛在病好之後,一下子輕鬆起來,隻剩下每日繡花這一項課業了。
而西平侯像是對她突然失去了興致,連每日裏柏壽堂的晨昏定省,也懶得瞧上她一眼,話更是吝嗇得一句也未有,就仿佛她從未出現過,不存在般。
玉洛自然樂得清閑,除了每日必學的女紅課之外,便換成男裝,跟隨柏瓚三兄弟,混出塢去,到跑馬場縱情馳騁。
又於三月三那日,幾人學著曲水流觴的風雅,找了條小溪,給柏舉過了十五歲的生辰。
由於出了係褲帶子一說,駱頌便不好意思也跟著去跑馬場,練習騎射。柏威更是嫉惡如仇,氣憤地將駱頌攆出了柏鬆軒,還揚言,壞他八妹名節之人,連小人君都稱不上,乃真真兒的真小人是也!他堂堂柏氏四郎君,豈會同真小人共居一處?當即便稟明了主持中饋的大夫人,說駱頌也患有迷症,擾了他的睡眠。
大夫人笑笑,沒有言語。駱頌卻不待二夫人替子跟西平侯多說什麽,立馬搬出了柏鬆軒,又與駱錕一起住在了柏夏院。
駱頌便這樣,再也不好隨了柏塢的幾位郎君,去跑馬場了。因為不僅僅有柏威等幾人的異樣譏刺目光
盯視著,還有清白遭到質疑的八表妹之冷眼旁觀。
盡管八表妹什麽也未說,可駱頌覺得,八表妹那什麽也沒說的眸光裏,卻潛藏著聲聲泣血的譴責!
可不就是泣血的譴責麽!壞了一個小姑子的清白,且還是豪族外戚,一介大家貴女的清白之名,誤了皇太子妃的待選不說,就是以後的嫁人都成了問題,若換了是他,別說聲聲譴責了,便是嘔血,也要嘔出幾大甌來。
麵對這樣絲毫沒有言聲的八表妹,駱頌心裏,直覺得還不如給他一刀來得痛快!
他怎麽就鬼迷心竅,將信任如斯的八表妹推入不可預知的深淵了呢?
不禁又憶起當日之情景。那時求助於他的八表妹,看他的眼神是何其的祈盼信任,何其的楚楚動人……而他那時的心,又是何其的小鹿亂撞,何其的甘甜如蜜水!
如今的他,在見到病愈後的八表妹後,卻愧悔難當,羞慚交加……
不過,即便抱得美人歸的希冀渺茫,那也是希望不是?他便又鼓起勇氣,頂著眾人恥笑的眼光,繼續撐了下去。
可過了數日,進京待選的柏氏小姑子已然走得追不上了,西平侯也未有任何的反應。
他這才慌了手腳,連忙給祖父駱鄆去信求助。
祖父的回信很快就到了柏塢,比之他的去信時日,不知要快上幾成!
因為這日柏壽堂傍晚時的昏定,西平侯柏厥手裏,就拿著一封快馬加鞭送來的、署名平輿駱氏的信簡,還有隨之附上的一卷發黃了的帛書。
他也沒有料到,祖父的回信竟然越過他,直接送至了西平侯的手中,更不知祖父附上一卷發了黃的帛書,其用意為何。但他從姑祖父西平侯的眼神裏,瞧出了那麽一絲絲不妙的預感。
“啪”的一聲,柏厥將竹簡信函,連同一卷發了黃的帛書,狠狠地扔在了麵前朱漆彩繪雲氣紋的檀木書案上。
“嗬嗬……本侯今日始知什麽叫受製於人,作繭自縛!當年的一句玩笑之語,竟被人拿
來做了要挾!還言之鑿鑿地附上了當日的帛書一封,真是……”柏厥禁不住嗬嗬地笑出了聲,一雙狹長鳳目裏卻冷意森然!
這樣表裏不一、反差強烈的西平侯,令人恍惚有種,身處朝堂之上的威嚴壓迫之感。
一時間,堂下請安的眾人,皆噤若寒蟬!
見自己的森然威儀起到了震攝效果,柏厥滿意地微微頜首。
自趙氏死後,他總能風聞,或是感覺的到,柏塢之人對他西平侯權威的冷待與蔑視,他若再拿不出應有的威壓氣勢,便如這駱氏一族,都欺瞞到了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當年大駱氏,本侯明媒正娶的嫡妻,曾與胞弟駱鄆,也就是頌郎和錕郎的祖父有言在先,二人約好了,將來若有可能,希望柏氏和駱氏再結兒女親家,再續百年好合,並留帛書一卷,以茲憑證。”柏厥一貫清冷的聲音裏,聽不出喜怒哀樂,似在述說旁人之事般,沒有了一絲溫度。
“沒料到,有人誣了我柏氏人的名節之後,又欺我柏氏人的信守承諾,竟然拿著當年模棱兩可的帛書,來我柏塢要人了!你們說,我柏氏一族該當如何?”柏厥說著,便伸手抄起帛書,將其扔給了二郎主柏商,“老二,你且看看吧。”
帛書卻在柏商的案幾前,輕飄飄的墜落於地。
柏商趕忙起身,拾了起來,細細觀瞧。
“呀,君父,這帛書上真有我君母的親筆署名,當真假不得!”柏商一驚一乍地道。
“……不過嘛,君父,就是……這上麵沒寫明是誰,又是哪代的郎君和小姑子,難道咱們柏氏還要與駱氏隔輩聯姻不成?”柏商又大喘氣地跟了句,末了還提了個笑談。
柏厥瞪了他一眼:“你還有心說笑!老二,讓老大子婦、老二子婦、老三子婦都瞧瞧,看看是不是我柏氏一族言而無信!”
到了此刻,堂下的駱頌算是徹底地明白了,無望了。
卻也深深地悔恨著,若是當初那日……他真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