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小廝過去的時候,已經快到工人們收工的時候了。
九味飯鋪的前台擺著數百隻碗,每個碗裏都裝滿了熱飯熱菜,那些飯菜的色澤十分好看,誘人的香味引得人直咽口水。
最重要的是,每份飯菜的分量都很大,足夠一個做苦力的大漢吃飽了。
而在前台的一側,高高地擺著幾百個係好的荷葉包,想必荷葉包中也裝滿了飯菜。
小廝咂咂歎道:“付管事真是有遠見啊,這鋪子的生意這麽好,要是能在全國的每個碼頭開個這樣的鋪子,武家能賺多少錢啊?到時候,付管事借此功勞升任了,我豈不是也能跟著付管事去夷陵郡了?”
小廝走進九味飯鋪,想著自己是武氏商會在清河縣的管事派來的人,不由得有些趾高氣揚,對著前台忙活的葉瓊香說道:“姑娘姓葉?”
葉瓊香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
小廝見她穿著一身素衣,身上圍著一個深色的圍裙,頭上包著一層頭巾,手上還因為打包飯菜沾了一些油汙,不由得鄙夷地說道:“我們家管事找你,跟我走一趟吧。”
小廝平日裏跟著付管事見得都是清河縣的大商人,這些大商人衣著光鮮、談吐有度。
而眼前的女子,一看就是個目不識丁的粗鄙丫頭,付管事派他親自過來,還真是太看得起她了!
小廝認得一些字,自認為高她一頭,在她身上找到了濃濃的優越感,再加上自己以前跟著付管事見的人,身份地位都比她高,因此,他一點也不認為自己需要客氣地對她說話。
“你是不是找錯人了?”葉瓊香疑惑地問道。
“沒找錯,找得就是你,”小廝不耐煩地說道,“趕緊走吧,別讓我們家管事等得急了,他每刻鍾可是一兩銀子上下的進賬,他的時間你耽誤不起,他肯請你過去談事,已經是給了你莫大的麵子了。”
“我也不認識你家的管事啊,我這裏還忙著呢,工人們馬上就要收工了。”葉瓊香可不敢擅離職守,她很感激葉瓊丹給她的這份活兒,讓她發現自己在這世間並不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她也可以活得很有價值。
“看來九味飯鋪的掌櫃果然是個鼠目寸光、愚鈍不堪的鄉野丫頭,”小廝冷笑了一聲,“你要是不去,你都不知道你會失去什麽!”
“我……我不是掌櫃……”葉瓊香被罵得有些局促,伸手捏緊了圍裙。
“不是?”小廝更不耐煩了,“那你還在這裏杵著?還不把你家掌櫃喊來,耽誤了付管事的事,你負責得起嗎?”
“付管事的事與我家阿香有什麽相關?是你們付管事來請我,不是我求著要去和付管事談事的吧?”這時候,葉瓊丹打開簾子,從後院端著一盆糙米飯呢走了出來,“不知你們是求我辦事呢?還是找我合作呢?求人要有求人的態度,合作也要有合作的態度!”
“你倒是說說,什麽是求人的態度?什麽又是合作的態度?”小廝冷笑了一聲。
他一點也沒將葉瓊丹放在眼裏,他以前見過的富商,哪個帶在身邊的人不知書達理、識文斷字?
能將一個粗鄙不堪的丫頭安置在店裏,這掌櫃的文化也高不到哪裏去吧?又怎能在短時間內,開起一家這麽大的飯鋪呢?
那小廝帶著懷疑仔細地打量了她一番,隻見眼前的少女穿著一襲素雅的淺杏色夏衫,綴著同色長裙,清新得猶如雨後的一朵婀娜的梨花,清麗無雙。
尤其是那一雙清冷的杏眸,如同被剔透的露水洗濯過一般,色澤如墨、水潤透亮。
同樣是站在充滿了煙火氣息的鋪子裏,她卻像是不沾煙火的閨閣碧玉,隻是隨意地那麽一站,變成了這條街上的一道風景。
小廝收回目光,暗暗心想,這樣玲瓏如玉的女子生在鄉野,倒是有些可惜了。想必,她這間鋪子的紅火生意,就是靠她犧牲色相,去縣太爺那裏換來的!
這樣的女子雖聰明,但又跟青樓女子有什麽區別呢?
“不管是求人、還是合作,你首先都應該給阿香道歉,我不會讓人欺負我的家人。我們葉家的人不挑事,但是有人主動過來挑事了,我們也不會怕事!”葉瓊丹擲地有聲地說道。
“付管事是北地第一大富商武家在清河縣的管事,而我是付管事派來的人,你覺得,你惹得起我嗎?”小廝輕蔑地問道。
“說白了,你也不過是個下人,你能代表武家?如果是求人,你得罪了阿丹,就等於是得罪了我,付管事若是非得有求於我,你回去肯定會受罰;如果是合作,我們鋪子發展良好,也不需要跟你們合作!”
葉瓊丹一直很清楚,弱國無外交,所謂的“合作”,對於弱者來說,不過是一種商業剝削,還不如不合作呢。
“如果我道歉了,葉掌櫃就會跟我去見付管事嗎?”小廝艱難地問道。
他很清楚,這件事情他必須辦成,這對付管事來說,是事關升遷的大事。
若是因為他,把一件原本很容易解決的小事,化成了一個一波三折的大事,從今往後,付管事必定不會再重用他,他在武氏商會的前途也就止步於此了。
“你得先道歉,我們才能往下麵談。”葉瓊丹冷聲說道。
“對不起。”小廝低著頭,不情不願地對葉瓊香說道。
“沒、沒事。”香丫頭擺了擺手,繼續去忙打包飯菜的事情了。
“葉掌櫃,我們付管事請你去縣裏談事情,你現在就跟我走吧,我付管事下午的事情還有很多呢,”小廝連忙說道,“他隻有半柱香的時辰,可以跟你談事情。”
“他的事情很多,我的事情也很多啊。”葉瓊丹一會兒得幫忙賣飯食,下午還得往牙行跑一趟,去人牙子那裏挑兩個能吃苦耐鬧的丫頭。
“葉掌櫃,恕我直言,你的事情不過是小事。再說了,你要是和付管事談成了合作,那麽,從今往後,你也就不必如此勞累了。”小廝有些倨傲地說道。
“我的事情再是小事,那也是我的事情,付管事的事情,關我何事?再說了,我剛才已經言明了,我們鋪子發展良好,不需要跟你們合作!”
葉瓊丹很清楚九味飯鋪和北地第一商會武氏商會根本不處於平等的地位,兩者之間不可能談合作,武氏商會不過是盯上了她的商機,想低價把鋪子、秘方全部收購掉罷了。
若是她同意了,她的財路就斷了。
而且,以後她的冰塊生意打開了銷路,又會被武氏商會給盯上。
武氏商會的胃口永遠不會得到滿足,隻要你妥協了一次,他們就會變本加厲地再次讓你妥協,你會在武氏商會的壓迫下,永無出頭之日。
“你方才說了,隻要我道歉了,我們就能往下麵談!”小廝有些生氣了。
“對啊,所以我告訴了你,我的態度——拒絕合作!”
“哼!不識好歹!”小廝氣哼哼地走了。
香丫頭有些擔憂地問道:“這北地第一大富商下麵的人,不會做出對咱們不利的事情吧?”
“無妨。”葉瓊丹淡定地說道,得罪了風水師可沒有好果子吃,她有一百種辦法可以收拾他們,而他們拿她毫無辦法。
這小廝回去見了付管事之後,忐忑地跟他告了一個罪。
他想要將責任推到葉瓊丹身上,不料付管事卻根本不聽他的解釋,直接將他從貼身的小廝,降成了三等的雜役。
他知道自己的這個小廝向來有些勢利眼,便認定了他這次去九味飯鋪後,肯定犯了糊塗。
他有些懊悔自己之前想的不夠周全,又有些怨怪這個小廝不識大體。
傍晚,上河村。
霞光似火,落日如血。
葉瓊丹從驢車上跳了下來,葉清寒舉重若輕般提著一個大水罐走在她身側。
這條路上開了不少野花,王家的姑娘提著一個籃子,做作地彎下腰,在路邊摘野花,不時伸手捋一捋被風吹亂的鬢發,露出清秀的小臉。
年輕是少女最好的胭脂水粉,即便她隻是隨手往頭上插一朵野花,那股鮮嫩、天真、質樸的美感,都能讓男人看上好幾眼。
可葉清寒對她視若無睹,他的心思全然在身邊的人身上。
即便葉瓊丹就在他身旁,他也在心底默默地想念著她。
他的目光總是會不自覺地追隨在她身上,哪怕她離開他的視線一刻鍾,他也會抑製不住地開始想念,也會時間變得煎熬而又漫長。
當然,更多的時候,他會克製著不讓自己頻繁地去看她,害怕自己對她的那份隱秘的喜歡,會給她造成困擾。
王姑娘眼見著葉清寒就要從她身旁走過了,卻還是沒有看她一眼,便走到一顆石榴樹邊,踮起腳尖,急切地伸手去摘高處的一朵石榴花:“哎呀,好高啊,摘不到!”
她以為葉清寒聽到這句話之後,一定會走過來幫她摘花。
他越來越近了……
越來越近了……
他直接越過了她,好似沒有看到她一般。
王姑娘歎了口氣,蹙了蹙眉,有些懊惱於他的不解風情。
葉瓊丹悄悄地笑彎了唇,卻沒有笑出聲,她偷偷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又快速地收回了目光。
不知怎地,有些幸災樂禍!
路過了王姑娘之後,他們迎麵又遇上了正在放紙鳶的陸姑娘。
陸姑娘穿著一身新做的水紅色襦裙,那裙子收腰收得極細,使她婀娜地就像是一朵盛開在風中的夾竹桃。
晚風很大,吹得她的裙子像是花瓣一樣層層撒開了。
葉瓊丹心想,陸姑娘可真舍得下血本,為了一條好看的裙子竟然扯了這麽多尺的布料,掐了十二道裙褶子,這得七八錢銀子了吧?
陸姑娘放紙鳶的時候,發出了銀鈴般的清脆笑聲,意圖吸引葉清寒的注意力。